瑤箐一個醒神,似是被萬鈞雷霆擊中天靈蓋似的,她怔怔地向成諤求證道:“獨……獨祭?”
成諤點頭道:“皇上說貴妃一心慕道,堪做配享祈福,保佑宮中四時無難。再者,貴妃又于立秋前后懷有龍裔,皇上遂又命奴才帶來了油飯和紅龜粿,用來答謝神君降子?!?p> 伊蘭得意地瞟了眼氣得渾身發(fā)顫的瑤箐,接過一面黑漆底掐絲方盤:“煩勞公公代本宮回稟皇上,伊蘭定當不負圣心,跪誦《三觀真經(jīng)》以告水官解厄,祈求皇嗣可以平安降生,以昌國祚?!?p> 四周鴉默雀靜,沒有人敢再竊竊私語,阿木爾仰望著愈攀愈高的伊蘭,只見她的翠鈿上竟然鑲貼了九枚金凰,個個口銜蝙蝠珍珠珊瑚結(jié),在熹光的照耀下顯得熠熠生輝。依照清廷規(guī)制,貴妃七鳳,中宮九凰,而伊蘭如此戴法已然是逾越了雷池。與往日拂水之柳的走姿不同,立在須彌座上的伊蘭呈現(xiàn)出等夷野心和天賜雍容。
伊蘭將方盤置在朱漆香案上,剛欲拈起那盛放紅龜粿的彩罐蓋子時,追進來的瑤箐伸出她那冰涼的素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激動地說道:“沉寂這么久,終于露出你那偽善的皮相了?自打你進宮后,不論你做了什么臟事,本宮都可以得過且過,視若無睹??赡阊巯戮谷徊钡揭臀覍χ诺牡夭?,本宮怎能讓你稱心如意!”
伊蘭側(cè)過臉蛋,打量著嘴唇已是朱砂色的瑤箐,輕蔑一笑:“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娘娘還要和臣妾過不去嗎?皇上的口諭已下,您這般阻攔我祭神,恐怕不妥吧?!?p> 瑤箐蒼白的面孔顯得凄厲猙獰,額頭開始迸沁出虛汗,但是她依舊下了十二分的力氣,把伊蘭的手肘都給抓出了紅暈:“本宮不知你在皇上面前如何媚言討憐的,但是秋祭從未有過嬪妃登上斗臺這等荒唐之舉!按照老祖宗的規(guī)矩,向來都是由天子主祭,皇后配享,再不濟,尚有皇太后以彰后土之德,輪也輪不到一介貴妃問鼎大雅之堂!”
伊蘭倒也不甘示弱,反擊道:“皇后遵循祖法不錯,可是您是否也該服從皇上的意思呢?之前娘娘借孝恭仁太后和宜妃郭絡羅氏的恩怨來威懾臣妾,卻獨不知前明憲宗吳皇后與萬貴妃之秩聞乎?同是發(fā)生在這紫禁城里的往事,不可不明哪?!?p> 瑤箐的聲音少了不少鋒銳的力度,她衰弱地斥道:“你威脅本宮?我告訴你,皇上并非庸君朱見深,本宮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吳氏!即便你同萬貞兒一般用盡心機又能如何?到最后依舊只是個貴妃,被后人千夫所指,遺臭萬年!”說完便將伊蘭推倒在地。
欽安殿里的三層香爐鼎也不知何時多插入了數(shù)十支紫絳香,蔥蔥籠籠地一片,都讓人數(shù)不清數(shù)量,焚燒出來的香霧將整個殿內(nèi)給籠罩住,奔涌四散。
瑤箐先前不適的癥狀更加強烈了,她的口喉苦澀的厲害,頭暈目眩,東倒西斜,隨后連帶意識都有些模糊了。朦朧中的她看到扶著案角站起來的伊蘭狡黠地揚了揚嘴角:“娘娘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推臣妾時,下的手太狠太重,反到把自己給傷了?”
錢苑服侍了瑤箐十幾年,還是第一次見她難受成這樣,一邊忐忑不安地詢問情況,一邊向殿中的道士太監(jiān)嘶吼道:“快,快傳步攆送娘娘回長春宮!蔣東仁,你去請?zhí)t(yī)在宮里侯著,娘娘這樣子怕是要壞事了!”
瑤箐掙扎著將香案上供祭的盤罐打翻在地,瞪著布滿紅血絲的雙眼道:“先帝在位第十八年,也是這么一個風高氣爽的秋天,本宮的端憫降生了,皇上承諾本宮會照顧好我們母女,不讓任何女人威脅我繼福晉的地位,然而才尚未過十年,便縱容你這個禍水來折辱中宮!蒼天無眼,圣上寡義,扶持狐鼠之輩立威得志!你放心,汝的人生會同這彩罐一樣支離破碎,走向衰亡!”
伊蘭拈起三支香置于焚爐里點燃后,淡淡地回道:“娘娘還是早些回長春宮休息吧,可別將這番賭咒給應驗到自己身上,就此一病不起,退位讓賢了?!?p> 瑤箐冷冷一笑:“呵,呵呵……我算是聽出些端倪了,本宮此番病癥應該不是巧合吧?你真是好算計??!錢苑,擺駕回宮?!?p> 伊蘭泰然自若地福了一福:“娘娘慢走,恕不遠送?!?p> 殿前月臺之上,龍鳳望柱頭邊,道光皇帝的續(xù)弦暈倒在欽安殿前,她這一倒,便是漫漫數(shù)年。
瑤箐暈厥時,道觀里霎時亂做一團,嬪妃們都爭先恐后的攏過去,紛紛表示要輪流侍疾,唯有湉嬪素來孤僻慣了,不愿意摻和進去,遠遠地倚靠在斑斕的白皮樹蔭下觀摩著眼前的亂局,待眾人踏出天一門后,她才準備挪步回宮。
說起來巧的很,湉嬪所處的方位視角,頗為廣闊,隱隱中,她看到一些道士太監(jiān)抱著成捆成扎的紫絳香丟進了后院東南角的焚帛爐里,這一幕頓時讓她產(chǎn)生了好奇。
正值‘小靜’報鐘一百零八響,那些道士太監(jiān)們需得回去結(jié)束法事,熙熙攘攘的全都離開了后院。湉嬪謹慎地向焚帛爐那走去,她確認四周無人后,便撿起一炷落在爐邊的紫繹香,不解地嘀咕道:“這些香火都是用極為名貴的材料制成的,又是巴蜀之地的貢品,平日里均得燒成灰燼后才將其處理掉,為何今天這么急匆匆地丟入焚帛爐里燒毀呢?若是半根兩寸用過的殘件倒也罷了,偏偏還夾雜了不少嶄新的,真是匪夷所思。”
湉嬪擔心逗留久了會惹上是非,便將手中的紫絳香折成了兩截,半柱丟進爐里銷毀,另外半截則塞于袖子里,悄悄的離開了欽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