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觀·乾陽峰·后山
當天空再一次以黑暗為名蘇醒，站在山巔之上，耳膜內(nèi)鼓動著呼呼的風聲，衣裳被吹得獵獵作響。
山底星羅的燈光，仿佛隨時都會被山風吹滅的燈光。
也許那里正有一家三口，結束了一天為生存的奔波后，洗漱過后，準備入睡。
在那些你難以觸及的地方，正悄無聲息地發(fā)生著什么。
而你，是否也開始想念起了某個人。
耳旁卻只有森林和群山在黑夜中低吟淺唱。
蔡武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山風很冷，吹得他面皮發(fā)緊，卻已麻木地失去了感覺。他感覺自己仿佛已經(jīng)不存在了，就和這周遭的風一樣，他看著面前的峭壁，想著，也許再向前一步，自己也能飛起來吧。
父親的臉從他眼前閃過，他沉默著向后退了一步，結果一個趔趄坐倒在了地上，于是他順勢躺了下來。
記憶里，小時候的他被父母領去算過一次命，是一個據(jù)說很靈的老先生算的。
那時的他剛剛經(jīng)歷一場大病，險些死掉，父母為了保佑他平安就去為他祈了個福。
那老先生看到他，只說了一句，說這個孩子命不好。
其實他還有一個哥哥的。
八歲那年的初秋，他在山上和哥哥一起割過冬用的干草時，遇見了一只熊瞎子?！?p> 那是一只黑熊，站起來遠比兩個他還要高。他離那只黑熊更近，慌亂中不知如何應對。是哥哥丟出的那枚石塊救了他，也是那塊石頭，讓那只黑熊掉轉(zhuǎn)過頭，撲向了他的哥哥。
那山坡的后面是一座懸崖。
他母親后來墜下的那座懸崖。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黑熊撲向哥哥時，他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當他動起來的時候卻已經(jīng)晚了。
僅僅只差一段手指的距離就能抓住他的手，可最終他還是和黑熊一起掉了下去，墜入了深谷。
很久之后，白楓川才響起重物墜入水面的聲音。
可在他看上去，這卻遠比他和哥哥手的距離，要短得多。
如果當時的自己，能再快一點的話。
盡管風很大，但從小跟著父親打獵的他聽覺還是異常敏銳，更何況此時是貼身躺在地上。他聽到有腳步聲正在靠近，不知道為什么，此時的他不想見人，也為有人打破他此時古怪的愜意而感到有些憤懣。
蔡武用一只手支撐著爬了起來，一開始他習慣性地想向另一只手也借些力，卻險些摔倒。狼狽不堪地躲進一旁的叢林時，蔡武忽然有些想笑。不知道為什么，可就是想，所以他咧了咧嘴。
盡管對來人的談話并無興趣，可這只是聽出那聲音是誰的之前。
楚婉。
蔡武清楚地感覺到心跳動了一下，沉默片刻，他探出頭去。
月光看上去連最后那份溫柔也失去了，只是像蛇一樣吐出冰冷的銀色的信子。
那些原本彌存的溫柔落在十幾步以外的那兩個人身上，折射出蛇信般的光，直直刺入蔡武的眼底，一直橫沖直撞地，到達他的心里最深的地方。
像花朵吞噬花莖，飛鳥割裂羽翼。
那片原本柔軟的地方，一下子被那股光撕得粉碎。
楚婉看著辰云，一時間只覺得心跳好快，雙頰發(fā)燙，似乎今天乾陽峰后山的晚風也變暖了許多。
“辰師兄，這么晚......你把我叫來這里，是有什么事嗎？”楚婉的聲音中似乎有些復雜。
辰云摸了摸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楚師妹，上次的話，是我沒說對，希望你別往心里去......我也是看這兩天你為蔡師弟憂心，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就想著到這里走走，說會話，也許能好一點。”蔡武聽到自己這里，心里又微微一暖，可一想起這幾天，便又開始有些心煩意亂。
楚婉沉默一會，嘆了口氣：“辰師兄......上回我也有錯，只是我......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蔡武原本是那樣的天賦異稟，按他目前的實力，也許能排進這次擇山考試中的前二十，可沒想會因為我斷了一條手臂，還是右手，他的前途......都因為我......”
辰云猶豫了一會，還是把手放在了她的背上，道：“楚師妹，這其實并不能怪你啊，是你們二人遇上了妖物，而蔡武選擇了留下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和你并沒有關系......”
楚婉打斷道：“辰師兄，可是是他救了我的命啊。如果沒有他，我可能早就死了。難道這都和我沒有關系嗎？”語氣中已經(jīng)帶著些冷意了。
辰云有些慌張，道：“師妹你先別生氣，聽我說完?！?p> 頓了頓，他又開口道：“之前是我說錯了，并不是和你沒有關系，蔡師弟救了你，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希望師妹能原諒我口舌之誤。只是，只是在我看來，蔡師弟的手已然斷了，你這幾日沒精打采，身形日漸消瘦，我......我看著，很是難過。我嘴笨，你別笑話我，師妹，我是覺得......蔡師弟想必現(xiàn)在心情并不痛快，你要是再這樣焉著張臉，他見了心中肯定更加難受。所以，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體，這樣一來，蔡師弟的心情可能也會好起來?！?p> 楚婉聽完，心中明了辰云是想讓為自己好，不知為何，心底涌起一股暖意，不由地回想起了一些童年時的記憶，當下只是點了點頭，然后側過頭去，看著山腳連串的燈火，喃喃道：“真美?！?p> 她側臉的頭發(fā)被大風向后拉扯去，露出讓人一眼就感到驚艷的側臉，讓辰云一時愣在了，也只是喃喃道：“是......很美?！?p> “辰云師兄......”
“嗯？”
“你是不是......喜歡我??？”
辰云聞言，怔在當場，支支吾吾道：“我.....沒......你......”
楚婉看見他滑稽模樣，笑出聲來。辰云平日里雖然其德高望重，儼然有師兄儀范，可遇上情愛之事，也端的是摸不著頭腦，見她忽然笑起來，只以為其早已知曉，便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婉笑容更盛，也不言語，末了，才道：“師兄你呀......真笨?！?p> 辰云見她笑容，只覺美艷不可方物，又不知怎么回答，只得說道：“我確實是笨......遠不及師妹了?！?p> 楚婉笑過，望向辰云的臉，后者只覺她的雙眼有如天上的星宿般明亮，即使只有月光的陪襯也仿佛能把黑夜也點亮似得。
“師兄......”
“嗯？”
“其實我也......喜歡師兄你的?！?p> 蔡武的身影僵在了黑暗中，不知何時看上去也像是成為了黑暗的一部分。
你曾經(jīng)在一條黑夜之路上走了很久，你也曾聽說過黑夜之后黎明的傳說。而你最終終于見到了你以為的光明，用手去觸碰，還散發(fā)著帶著余涼的溫熱。像一輩子沒見過光的蛾子。可你還沒來及做好準備去沖向它時，你的眼前卻再一次變得一片漆黑。
仿佛你僅僅是做了一個夢。
而既然是夢，就終究有醒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