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豸郡·鳳凰城外
已經(jīng)快要破曉時晏流才望見鳳凰城的輪廓。
鳳凰城雖被稱為一座城池,卻實則無墻也無外郭,只是各個地方設(shè)置了小據(jù)點,有衛(wèi)兵把守。他心下推敲,想是還要約莫兩個時辰門口的衛(wèi)兵才準(zhǔn)他進(jìn)城。
晏流望了一眼天邊通紅的日出景象,感到又困又渴,他努力從口腔內(nèi)擠出一點口水咽下去,卻感覺喉嚨仿佛是要裂開似的。衣服被已經(jīng)干了的汗液緊緊黏在身上,身上好幾處被蚊蟲叮出了紅腫的大包,讓他忍不住地?fù)习W。
到鳳凰山的方法基本來說只有一個,就是穿過鳳凰城。因為如果繞過鳳凰城上鳳凰山,就需要再繞一個極大的圈子,而且路極為難走,加上野獸出沒,想來是不可取的。
晏流也有過直接進(jìn)城的想法,但他想起幾個小時前的遭遇,不由地聯(lián)想到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說不定就是官兵,此時他若被官兵捉住,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
可一想到師門正可能有危險,他還是咬了咬牙,決定拼一把。
正準(zhǔn)備起身走出林子,頭上忽然傳來一聲怪響,接著便是一個“咦”響了起來。晏流神經(jīng)正緊張中,被這忽然的一聲嚇了一跳,差點背過氣去。他抬頭向上望去,一張樹葉不偏不移地垂落在他的眼睛上。
雙眼遮蔽了左眼,留下右眼讓他看見了面前的那張臉。
他感覺自己幾乎要暈過去了。
離自己的臉幾指距離之外有一張面孔。是個男人的面孔。約莫二十余歲,腦后的小辮子垂下來,臉頰兩側(cè)各有一道奇怪的杠。那個男人倒掛在樹杈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晏流的臉。
“?。 标塘鬟€是叫了出來。
“你叫晏流?”那個男人開口說話,聲音顯得有些生硬。晏流到底松了口氣下來,看來不是鬼,是人就好說。
“嗯......”晏流一愣,“你是?”
“那應(yīng)該沒錯了?!蹦腥讼袷侨玑屩刎?fù)地吁了口氣,隨即上下打量他兩眼,道,“跟我走吧,我?guī)愠銮秕??!?p> “啊?”晏流沒回過神來,“出秋豸?不行不行,我還有事,不能走?!?p> “如果你的事是指回鳳凰山的話,我建議還是不用了,那里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只剩一堆焦土了。”男人說道。
“什么......意思?”晏流心里“咯噔”一下。
“具體什么情況我也不清楚。那里現(xiàn)在并不安全,已經(jīng)被封鎖了。我只是奉命帶你出秋豸。”男人一個翻身坐到了樹杈上,居高臨下地說道。
“奉命?”晏流感到大腦一片空白。
“嗯.......是奉衍和尚的命令?!蹦悄腥俗チ俗ヮ^發(fā),“總之快跟我走吧,這里很快也會不安全了。”
“師父......”晏流愣道,他身子一震,“他現(xiàn)在在哪?”
“這我不知道,興許是死了吧?!蹦腥说?,“我只負(fù)責(zé)把你平安帶出去,其他都不是我的事。”
“要怎么走?”
“飛?!蹦腥酥徽f了這么一句話,緊接著,晏流就看到他背后那個自己原本以為是兵器的凸起悄無聲息地變了樣子。
那是一對巨大的羽翼。
“你是......妖?”晏流瞳孔微微縮小。
“我叫,宮生?!蹦腥嘶卮?,“‘驚羽’,宮生?!?p> 晏流看著面前這個人面獸身的家伙,回憶起書上記載的妖族,“驚羽”正是妖族八大支脈之一,與“潛龍”、“坤元”、“靈生”、“穿山”、“引潮”、“巨妖”、“古蠻”一同組成了龐大的妖族脈絡(luò)。
其中,除了“潛龍”、“靈生”、“巨妖”、“古蠻”,其他大多是獸頭獸身,只有修為上乘者才可能化作人形,想來面前此人修為不俗。
“就算是這樣,我還不能走?!标塘餮凵耖W爍,“我得去救師兄。就算寺院被毀,師兄和我尚在。”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拳頭微微捏緊。
也許是一時間他還沒意識過來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也許他還并沒有意識到寺廟的“被毀”是什么意思,但自小以來,無論遇到什么,如果真真切切地發(fā)生了,他也都只是這樣很快就能鎮(zhèn)定下來。
“你師兄?”宮生眉頭一皺,“在哪?”
“白魚城?!标塘鞯溃叭绻悴辉敢?,我就自己去了。無論如何,都要謝謝你。”
“你們?nèi)祟愓媸锹闊?,要不?.....哼,算了,我?guī)闳グ?。但是若有不對,我可保護(hù)不了你?!睂m生冷道。
“謝謝?!标塘鞑辉偻泼?,他知道如果多拖一段時間,師兄就多一分危險,而盡管是受師父囑托,宮生和自己依舊是萍水相逢,卻也依然愿意這樣幫助他,他心里對宮生已經(jīng)十分感激。
“那就上來吧。”宮生一個空翻,從樹杈上落到地上,背向晏流,“爬到我背上?!北M管感到有些古怪,但時間不容他多想,他還是順從地爬上了宮生的背。確認(rèn)晏流抓緊后,宮生雙翼一振,雙腳離開了地面。晏流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后傾的大力襲來,便已穿過層層枝葉,到達(dá)了樹冠之上。
初晨的寒風(fēng)從四面八方襲來,晏流只覺皮膚有如刀割,余光中,他看見宮生的羽翼在風(fēng)中如鋼砧般撥開重重黑暗。
回到白魚城之前的地方,弘川等人的身影卻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晏流在地上未見血跡,心中安了一半,料想弘川應(yīng)該還未遇難,只是被帶走了,卻不知是被帶到何處去了。
宮生的聲音在背后響了起來:“看來你師兄不在這了?”
晏流站在那半晌,道:“嗯,不知道他是被帶去哪了?!?p> 宮生道:“如果他們是連夜出城,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快近秋豸邊境了,這茫茫人海,你要怎么找?”
晏流沉默了一陣,搖了搖頭:“我不知道?!?p> 宮生道:“再說,你現(xiàn)在尚不明白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吧?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該輕舉妄動了,不然以你的力量,無非與以卵擊石?!?p> 晏流更加沉默了,宮生看了一眼他,似乎對自己的口才和分析能力很滿意。
“我也......知道啊。”晏流忽然打破沉默,一屁股坐了下來,“可是如果不這樣,要我怎么做呢?難道要放任不管,就這樣認(rèn)命嗎?雖然師父從來沒讓我削發(fā)為僧......可對于我來說,那是,我的家啊。”
他忽然覺得難過了,在那一瞬間,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是這樣的一無所有。
人竟然是這樣的脆弱。
一場雨就能把什么都澆的不剩。
宮生也沉默了,忽然,他看見散落在晏流身旁的包袱里似乎有一張藍(lán)色的本子,便說道:“那是什么?”
晏流聞言,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將那本藍(lán)色的小冊子抽出來,卻發(fā)現(xiàn)是師父平日里誦讀的一本經(jīng)書,可是師父的經(jīng)書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自己的包袱里呢?他打開翻了翻,發(fā)現(xiàn)書頁里夾著一封信。
當(dāng)你打開這封信的時候,為師大概已經(jīng)走了。也許是被帶到某個地方,也許是要永遠(yuǎn)離開了。為師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釋這件事,因為,這是命數(shù),是無法解釋的。
你天生異命,是在雪見海中的一座廟宇外被發(fā)現(xiàn)的。朝佛都中,佛宗大會上,在你笑過之后,許久未曾止過大雪的冰峪雪停了。
那一天,是荊天歷四百一十二年,九月十九日。
我不知道怎樣形容那樣的情緒,在有生之年我竟能見到那樣的奇景。雖然沒有證據(jù)能表明,可我卻認(rèn)為那是因為你。
我隱約能猜到你的身份,卻不知道你究竟是哪一位。
你究竟是君還是臣,是福還是禍,我都不知道。
也許這也是命數(shù)。
因果之法,萬法難法。
你究竟是因,還是果。
用你的一生去嘗試吧,你未來還要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路,會遇到很多很多的人,會有相聚,也會有離別。而這些在你生命中,對你來說都是逃不掉的。
既然逃不掉,那就不要逃。
因為這一次,我也不會逃了。
衍和尚
晏流感到兩行濕意不知什么時候爬上了面頰,于是他抬起手背擦了擦。
他將那封信重新夾入經(jīng)書內(nèi),收進(jìn)了懷里。
師父,你看著吧。
我不會逃的。
無論怎樣,我都不會逃的。
“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你決定怎么辦?”宮生道。
“現(xiàn)在......”晏流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現(xiàn)在我要去看看這個世界了。”
看看這個,賜予我傷口和生命的世界。
究竟是什么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