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狗子媽（四）

　　農(nóng)民的忙是有季節(jié)的，那就是夏收和秋收，過了這兩個季節(jié)，老爺們們走出家門外出找活干掙點外快，留守的娘們就開始東家西家的聚在一起。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點都不假，狗子媽有兩個好朋友，一個是村東的老韓家媳婦，一個是村西的老李頭的閨女金華，狗子家在中間，一般情況都是那兩家的娘們到狗子家聚會。

每次到狗子家，看到狗子奶奶也不搭話，不知道心里有鬼，還是受狗子媽的影響，朋友不和你說話我們是來看朋友的，也不能跟你說。狗子奶奶更懶得搭理她們，對長輩那么作惡是讓人鄙視的。

狗子媽的這兩個朋友真的有一說，先說老韓家媳婦。老韓家有四個兒子，這位是長媳，男人叫春生，大家都叫她春生媳婦。

大集體干活的時候，為了緩解勞累，大家喜歡開玩笑、打哈哈。那是深秋的一天，是一場男女混合的勞動，婦女負責將一堆堆地瓜進行挑選，好的和孬的進行分離，分離結(jié)束后，好的裝到窖子里一個挨著一個擺放好，等到來年開春作為發(fā)芽的種子用。不能當選種子的就按照各家各戶的人口分下去。好的選出來以后，女人負責裝到自己帶的簍子里，男人負責運輸并在窖子里擺放。

一簍又一簍，大家一邊干活一邊說笑著，春生媳婦又拾滿一簍，看沒有人過來拿，就趕緊的直了直腰，對自己旁邊正在干著的翠蘭說：“這么好的地瓜，現(xiàn)在煮著吃口感一定很好的?！本驮谶@個時候，隊長走到了她跟前：“這么稀罕，就拿回家吧！”

“好的?！贝荷眿D二話沒有，右手提起簍子，左胳膊一彎一配合提溜起簍子就走人了。隊長驚得張大嘴巴，在場的人也都驚得目瞪口呆的，在那個年代，那樣的氛圍中，能有此舉動，真的很驚人的，大家都知道這是隊長的玩笑話，也都知道不能拿公家的一針一線，這一簍子地瓜拿回家…..。

看著春生媳婦的背影，隊長撓著頭自我解嘲的說：“今天分給我家的地瓜我就不要了，做為我說錯話的補償吧！”

“你現(xiàn)在有能耐了，剛才干什么去了，都說好鞋不踏臭屎，你和誰開玩笑不行，偏和這么個母夜叉開玩笑?！标犻L媳婦也在這勞動的人群里，聽隊長說分給自己家的地瓜不要了，馬上急眼了，在那個年代，分一點東西都是一家人的口糧，隊長說出這樣的話，媳婦能不急眼嗎？

“臭婆娘，臨到你說話了嗎？”隊長沖著老婆吼起來。

男人就是男人，惹下了，寧可回家下跪承認錯誤，也不能在眾人面前讓媳婦數(shù)落。

隊長媳婦知道這個理，若多說一句，要面子的漢子一定會不計后果的，吃虧的一定是自己，識時務者為俊杰，她很知趣的不做聲了。

春生媳婦提著空籃子回來了，走路的時候故意的扭著屁股，嘴里還哼著歌，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當她蹲下來繼續(xù)干活的時候，緊靠著她的馬家二嬸伸長脖子，湊到她跟前：“春生媳婦，隊長在跟你開玩笑，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快點回家將地瓜拿回來吧！別讓人家為難?！?p> “二嬸，那是隊長看我干活賣力給我的獎勵，你看著眼熱怎么的？隊長是個男人，又是個當官的，說話是算數(shù)的，我說的對吧，隊長?！?p> 隊長不接他的話茬，二嬸也讓她的話噎的憋得臉紅紅的沒有應對的話，都知道春生媳婦是個喜歡打架的主兒，惹出來后跟你對罵一頓，為此生氣不值當?shù)模?p> 春生媳婦的囂張還是有原因的，春生弟兄四個，都不是很善良的主，你不惹著他，他們保證不跟你過不去，你若惹著他家里的任何一個人，不管他家人做的對還是錯，他都會跟你較勁的。

有時候，大家私下里議論，春生在外面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怎么到了媳婦那里就尿褲襠呢！

春生爹去世了，按照當?shù)仫L俗長子必須頂盆，頂盆也就是長輩去世以后，買一個黑色的泥盆，等大家抬起去世者的時候，專門有人將盆高高舉起，在長子的頭頂上掠過后往下一摔，摔到早先準備的石頭上，泥盆必須碎了，若摔不碎的話也是不吉利的。

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春生的媳婦說什么也不讓春生頂盆，村里輩分大的過來勸說不行，村里說話有一定力度的過來勸說也不行，春生爹去世的時候正好是六月天，若不及時抬出去，人就會腐爛的?？捎虚L子就不能用次子，無奈，大家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讓其他三個兄弟跪下，讓盆子在他們弟兄三個的頭上飄，然后再摔，這樣的話，三個頂一個。沒有別的辦法，也只能這樣了，出殯的現(xiàn)場，大家憤憤不平：真是一粒老鼠屎攪合一鍋粥，若不是春生媳婦，人家老韓家的日子多順溜；她也有老的時候，等她老了以后，像扔死孩子一樣扔到亂子崗里得了（亂子崗是專門扔小死孩的地方）?？吹贸龃蠹覍λ乃魉鶠楹薜搅耸裁闯潭?。

再說老李家閨女。

老李頭結(jié)婚好多年沒有孩子，好不容易有了這個閨女以后，那真是寶貝蛋一個，嬌慣的沒有了人氣，老李頭的瓦工活相當?shù)暮?，一年到頭在外忙活，基本上不在家吃飯，這樣就省下了一個人的口糧，再加上兩個整勞力都能掙工分，家里的日子在村里也算是富有戶，一個閨女別無選擇，家里的一切都屬于閨女的，這樣的話，閨女大了以后要找的那個人必須當上門女婿。

老李頭這幾年干瓦工活，也是東村西村、東家西家的走，接觸的人不少，頭腦的想法也是很多的，在女兒準備結(jié)婚的時候，他擬定了一份養(yǎng)老協(xié)議，女兒和女婿必須孝順，若不孝順的話，婚前所有的一切都不歸他們所有。還鄭重其事的讓女兒和女婿各按了手印。老李頭最直接的想法是女兒是自己養(yǎng)的，從感情上來說，養(yǎng)老沒有問題，可女婿再親也不是自己親生的。

一年，老李頭去給人家蓋房子，不小心從屋梁上掉了下來，頭先著地，當場死亡，經(jīng)過協(xié)商私了了，蓋房子的那年拿出一部分錢作為補償。有錢有房娘又能幫助打理家，夫妻兩個出門娘我走了，回家娘我回來了，吃飯的時候，娘不坐下他們絕對不先動筷子，樂得老太太屁顛屁顛的。金華生了兩個孩子，都是老太太一手給拉扯大的。等到老太太干不了多少活了，慢慢的、循序漸進式的對老太太不好起來，到最后苛刻到冬天給老太太穿單鞋，而且底子是塑料的，還不準老太太到火炕上暖和，老太太凍得在地下直轉(zhuǎn)圈，這才剛開始，以后的日子里，今天說老太太偷吃了雞蛋，明天說老太太趁著他們不在家做小灶吃。老太太是個很要臉面的人，看這個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趁著大家不注意，在村東的一棵老槐樹上上吊了。臨死的頭天晚上，跟門口的幾位老人拉呱，透露過信息：“人老了不中用了，老天這個時候就看不見了，不趕緊在閻王爺?shù)幕麅陨咸钌弦还P，讓不中用的早早的過去。真的活夠了，可又不能用別的辦法死，不管小的這么對待老的，不正常的死法讓小的在村里抬不起頭來?！甭犓V說的幾位老人勸她：“嫂子，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閨女是你自己養(yǎng)的，別跟她積氣，就權當她在用這種方法在我們面前撒嬌。

第二天上午，親家來了，再看自己的閨女，媽、媽的叫著，那個親熱勁讓老太太看著眼睛發(fā)潮，到了吃飯的時候，閨女光給婆婆夾菜，婆婆看不過去，主動的給老太太夾菜，閨女一下子扒拉下來：“媽，你吃你自己的，別管她，她每天吃的比你不知道好多少倍?！?p> 看著停放在門口的老太太，昨天還和她一起拉呱的老太太流淚了：“嫂子，你走這條路沒有人埋怨你，都知道沒有戴著花上吊的，不到萬不得已，誰走這條路？！嫂子，你一路走好?！?p> 在農(nóng)村，看你在村里為人怎么樣的，從這幾個方面看，娶媳婦的時候，家里做客的人越多越有面子，生孩子的時候，送米（送禮）的家越多越有面子，人去世了，燒紙越多越有面子，老李頭在世的時候，有那么好的手藝，街坊鄰接讓干活，不是大工程，老李頭是不會要錢的，老李頭去世后，老太太當家的時候，村里誰家的紅白喜事她都隨禮，人緣好的很，于是，她去世了，門口的燒紙摞了很高的幾摞。

都說好人不長壽，真的是的。大家對老太太的死留下了不舍的眼淚。

狗子媽交這樣的朋友，都在這樣污濁的大染缸里，她能清白下來，那不是太奇怪了嗎？看到三人形影不離的在一起，前面走，后面就有挖脊背的：“都說魚找魚、蝦找蝦、王八找了個鱉親家，這三個人能這樣親密無縫的，真的讓人不感到奇怪的?！?p> “我再給你們追加一句，這種情況就叫著：蘿卜、白菜各有所愛?！贝蠹一仡^一看是狗子，都驚得伸大了舌頭，守著人家的孩子說人家母親的壞話，真的太過了。再看狗子看著大家也伸出舌頭辦了個鬼臉，狗子的這一動作讓大家知道這背后的說的瞎話，狗子是不會傳出去的，大家心照不宜的樂了，不過，沒敢張揚，怕前面的三個神仙回頭看到，招來一頓罵。

可能是小時候受得壓抑很大，或者是家里的話都讓母親搶著說盡了，歡子只知道干活，不善言辭，用大家的話說：踢十腳踢不出一個屁來。二十八了，步入了大齡青年的行列了，由于他母親的緣故，沒有一個人到他家提親。她母親倒是底氣十足，拍板：用他妹妹給換個媳婦，也就是換親，沒有想到的是，他妹妹很平靜的答應了。

農(nóng)村出現(xiàn)換親這樣的情況的一般有這樣幾種：一種是歡子家這樣的情況（他媽的原因）、另一種是男的有缺陷（啞巴、腿瘸、個子矮、家里成份不好），換親的消息一傳出，馬上有媒人過來說和，這次換親是三家參與，也就是三連換，歡子的媳婦胖墩墩的，一臉的憨相，過門后不善言辭，就知道干活，狗子媽又有了欺負的目標了。早飯，媳婦做好了叫她起來吃飯，午飯，不管下地回來多晚都要媳婦親自下廚做，做什么還要征求婆婆的意見，這下子，狗子媽更脹氣了，沖著婆婆那邊吹陰風：“我這個人上輩子修德了，做媳婦的時候沒有受氣，當婆婆的還有人敬著，真的好幸福。

婆婆對這個媳婦的動不動來上這么一段的做法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對她吹來的陰風不理睬，不過，有一個人生氣的很，那就是狗子，他真的很佩服母親，中的都是上上簽，他恨嫂子的軟弱，不知道這個家還要飛揚浮躁到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