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狗子媽（三）
狗子姑姑這么一鬧，狗子媽收斂了好長時間，正值夏天，農(nóng)村的風(fēng)俗，晚飯后，都愿意帶根小板凳、腋下夾著草席子、手里握著蒲扇來到街上空曠的地方，大家聚在一起一邊風(fēng)涼一邊述家常。
“嫂子，最近你媳婦不鬧騰了，你的心里可消散消散了。”
“是的，看樣子我這個沒用的老婆子老了還有點福享?！?p> “不是我說你，要了一輩子好，管自己的孩子很有一套，到了媳婦這里就不行了，媳婦能有今天，都是你嬌慣的毛病。”
“嗯。”
“嫂子，我說以后呀，媳婦和閨女打架，你就不用管，反正咱閨女人高馬大的，吃不了虧的，你家媳婦也真得個人整治?！?p> 狗子奶奶不吭聲了，自己要了一輩子的好，到了今天，家事成了街頭巷尾談話的話題，真的太丟人了！想想自己的一輩子，做媳婦的時候，婆婆是個很厲害的主，除了吃喝挑毛病外，自己還養(yǎng)了五六只貓，那貓吃的比她這個當媳婦的吃的都好，一次做面條，就剩下面條湯了，她拿起勺子剛想往碗里盛，婆婆端起來倒進貓碗里：“貓吃了能捉老鼠，你吃了浪費?！边@樣的處境她也忍氣吞聲萬事依著婆婆，家人家人吵完了還是一家人，既然永遠分不出高低，吵架真的沒有意思。婆婆是長輩，即便她做的不對，你和她吵架，要和好的時候，還得是你先低下頭來跟婆婆說話。老規(guī)矩：老祖，老祖不能倒著掛。既然是這樣，吵架真的是多余的事情。婆婆直到要去世了才曉過這個理，自己有福攤上這么好的媳婦，于是，臨咽氣前，用僅有的一點力氣拉著她的手親吻了好長時間，那眼淚跟珠子似的往下滾。
都說善有善報，婆婆去世以后，村里人都說自己苦盡甘來，誰料想又娶了這么一個媳婦，你忍氣吞聲都不行，命，真的是受累的命。街坊說的對，閨女跟她鬧騰的對，早知道有這樣的結(jié)果，自己就不要暗里叮囑閨女不要和她嫂子鬧，她每天找茬弄得家雞飛狗跳的，街坊鄰居更笑話。
日子用上“熬”字，這日子真的太不好過了，日子用上“順”字，那小日子不管窮富都是甜滋滋的。狗子家的日子順了有兩個月，又恢復(fù)到“熬”的時間了。
包產(chǎn)到戶以后，不能下地干活的狗子媽馬上有了力氣，無論耕種還是收獲的季節(jié)，她跟頭驢似的早自家地里忙，跟以前大集體的時候判若兩人。
今年的雨水很充沛，莊稼長得很好，豐收年成為了定局，那花生果掛在根部，提溜起來的時候像極了人參娃娃，為了做到顆粒歸倉，大家吃住在田間，卯足了勁大干。
狗子家都到了地里收花生去了，家里只剩下狗子奶奶。老人家看了看自己屋里的掛鐘12點了，兒子一家還沒有回來。早晨很早的出門，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真的餓壞了，狗子奶奶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媳婦最近一段時間沒有罵罵咧咧的，態(tài)度好著呢，若孫子結(jié)婚了，媳婦現(xiàn)在也當婆婆了，人上了歲數(shù)，暴躁的脾氣也讓歲月給削平了。我給她們做頓飯吧，她們回家坐下就吃飯，一定很美的。她來到媳婦家，抬頭看到上鎖的門無奈的搖了搖頭，媳婦家的東西自己是拿不出來了。
老太太回到自己屋子，將自己做的饅頭放到鍋里，又將閨女給買的小咸魚用清水洗了洗，放上蔥花、花生油、雞蛋，裝進盤子里，本想炒個青菜，又怕媳婦不喜歡吃，一個菜有點少，她又將閨女給買的蝦皮拿出來用清水洗了洗，打上雞蛋，放上蔥花，倒上油后放到鍋里，鍋底下熬著稀飯，燒火做飯。
一點鐘多一點，一家子回來了，等媳婦拿鑰匙開開門后，老太太趕緊的將飯一趟又一趟的端過去，媳婦什么也沒有說，站在一邊冷眼看著。
“歡兒媽媽，洗把臉風(fēng)涼風(fēng)涼，趕緊坐下來吃飯吧，本想炒點菜，又怕炒得口味不好你們不喜歡吃，就蒸了點小咸魚和蝦皮雞蛋，湊合著吃吧”
孩子們很高興，趕緊的坐下了，狗子爹看狗子媽沒有坐下，也站在一邊等著，歡子忍不住拿起饅頭咬了一口，就在這個時候，狗子媽一步串過來，伸出巴掌打掉了歡子手中的饅頭，罵了一句：餓死鬼下生的。然后，將老太太拿過來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摞在一起，出門走到老太太屋門口撒手了，菜、稀飯、饅頭攪合在一起落到地上，盛魚的盤子碎了，盛蝦皮的碗碎了一個口。
“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閑事，我們吃不吃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人那么臟，做的飯我們能吃嗎？狗子，到街上買油條去?！?p> 母親端走飯的時候，狗子就跟了出來，母親命令他買油條，他挪動了腳步，那腳步不是朝著大門口走，而是走到那堆飯的跟前，將碎了一個口的碗拾了起來。
“狗子，你拾那個破碗干什么？”
狗子沒有接母親的話茬，而是走到奶奶跟前：“奶奶，你給我把這個碗刷干凈保存好了，將來我娶了媳婦成了家好排上用場的?！?p> 狗子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是一字一頓說的，說完了以后，抹了抹掛滿臉的淚珠。
“哇——”
狗子媽媽坐到院子中間哭起來了。
“你們這幫沒良心的，我嫁到你們家真的瞎眼了，老的裝出可憐的樣子博得村里人的同情，骨子里壞透了，教育出來的姑娘跟瘋狗似的咬人，現(xiàn)在又輪到這個小兔羔子翻出泥往外拉了。我還有法活嗎？”
幾個孩子站在一邊冷眼看著，狗子爹趕緊的過來拉她回屋里歇歇。狗子奶奶站在自己的屋門口，若不是不斷滾出來的眼淚，真像一尊雕塑。
大門打開了，左右鄰舍的進來了，他們都走到老太太跟前，輕輕地扶著老太太，讓她回屋子里。
“嬸子，都這把年紀了，不要生氣了，以后記住了，別人的閑事少管，這把年紀能自己照顧自己，就是小輩的福氣了?！?p> “是的，嫂子，生氣不值當?shù)?，相信，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的。?p> 距離很近，說話的人又故意的提高了嗓門，那邊作孽的人不會聽不到，可她知道自己幾兩幾斤的，說話的這些人她可得罪不起的。
狗子隨眾人來到了奶奶的屋子，他將那個破碗拿了進來，找來一個菜盆，到缸里舀了一瓢水，在起勁的刷那個碗。
“狗子，那個碗都破成那樣了，不要了吧?！?p> 狗子不吭聲。
“狗子，你大嬸跟你講話呢，你這么不吭聲呢？”
“我將這個碗洗刷好了保存起來，等我成家的時候，就用這個碗給我媽盛飯，讓她別忘了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狗子一邊說一邊抹眼淚。
農(nóng)忙季節(jié)，人手緊的一個人恨不得掰成兩半用，狗子奶奶勸大家趕緊回去休息，下午還要出工。大家看狗子奶奶平靜了下來，又勸慰了幾句走了。狗子靠在奶奶身邊摸索著奶奶的手一言不發(fā)。
“三哥，二哥買回來油條了，爸爸讓你過去吃飯?！?p> “你們吃吧，我不餓。”
“狗子，聽奶奶的話，過去吃吧，都這個時候了，怎么能不餓？”
狗子打了一個艮，跟著妹妹后面走，瞬間的功夫，聽到那邊狗子媽的尖叫聲“吃里扒外的東西，你給我把東西放下。”
狗子站在了奶奶跟前：“奶奶，吃油條，以后不要傻了，跟那種人生氣不值當?shù)?，你在這邊生氣，人家在那邊好吃好喝起來了。奶奶，你要好好活著，將來我娶了媳婦，就到大隊里，讓書記們做個保，我孝順你，堅決不養(yǎng)我爸和我媽?！?p> 狗子沒有出工，他是故意的，既然在父母的面前當個順從的孩子他們不知足，那就干脆壞起來得了。為此，狗子的母親唆使狗子的父親找理由打過狗子，狗子不哭也不求饒，他們草雞了，狗子媽恨恨的說：“權(quán)當自己沒有養(yǎng)過這小狗熊。”
家里做了好吃的，狗子將自己的那份子當著大家的面弄出來，拿到奶奶的屋里和奶奶一起吃，在外面、在奶奶面前，狗子的話很多，可到了自己的家里，他一句多余的都不說，他嘲不起自己的父母，嘲不起哥哥姐姐和妹妹，為什么面對父母的錯誤這樣的軟皮，一點正義的感覺都沒有。
狗子媽發(fā)狠話了：狗子以后的一切他一點責(zé)任都沒有了。狗子知道他說到做到，但他懶得理她，不就是上學(xué)的費用嗎？上得起就上，上不起就不上，回家自力更生，自信養(yǎng)活自己還不太成問題。
那年，狗子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