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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草

第四章 沙

葦草 翁俁 3037 2016-01-26 23:22:44

  三個月后,爺爺把我送去了幼兒園。我想這對我來說并不是什么壞事,不是因為我可以學(xué)到知識,而是楊永正好也在上幼兒園,在幼兒園比在自己家過得輕松得多了。放學(xué)后,我與楊永一般也不會按時回家。我與他總是喜歡在放學(xué)后跑到幼兒園后山上玩,當(dāng)然,事先得通知家長才能去。爺爺深知自己就算文化水平高,能教出一個大學(xué)生兒子,也高不過老師——不然早就在村里飛黃騰達了。老師的教學(xué)水準是不低的,自然知識的傳授肯定是相當(dāng)多的,念在一天學(xué)習(xí)時間,比玩得時間多,放松也是允許的,他只是在我出門前叮囑“早點回來吃飯?!北銟吩沼圃沾蚵閷⑷チ恕?p>  夕陽西下,天色已黃昏。

  楊永走在我的前面,他脖子上的方巾,在太陽落山的最后的光芒中顯得十分耀眼。

  男孩子怎么像一個女孩子似的,戴起方巾來了?

  楊永邊走邊告訴我方巾配戴的好處,手中揮舞著剛剛從樹上折下來的樹枝。今天與我們隨行的,還有小白,沒錯,就是害了楊永不能在我家玩耍,讓我被爺爺痛打一頓的小白。

  不過我并不恨他,因為幼兒園老師告訴我,誰都無法對比自己弱小的東西心存警戒,況且我只恨我的爺爺。

  小白走在我與楊永中間,時不時地頭往泥土堆里嗅了又嗅,似乎在尋找什么。

  然后,它在一棵樹旁,撒了一泡尿。

  由于走路確實太過無聊,我打開話匣道:“楊永,你找過鳥窩嗎?”楊永說:“沒有。”

  “我找過,以前是小星哥哥帶我去的,我們還爬到樹上去抓鳥蛋呢。”其實那次爬上樹的只有小星哥哥,他還因為我不敢爬樹笑話了我好一陣子。在這里我小小地吹了一個牛。

  “哇,這么厲害,那我們?nèi)フ银B窩吧?!睏钣涝捴袏A雜幾分羨慕。而我因為回憶那次搜尋鳥窩的場景,開始想念起小星哥哥來。小星哥哥不在,我與楊永的生活確實少了幾分樂趣……

  “我忘記路了?!蔽疫z憾地對楊永說,不過楊永也并不感覺失望,只是在我與小白前面,繼續(xù)帶著路走著,嘴里哼著毫無音調(diào)可尋的歌謠。為什么是歌謠?因為他那怪里怪氣的樂段里還有咒語般的歌詞可唱。

  農(nóng)村的山,也是十分有特色,既有雄偉壯觀的懸崖峭壁式的崇山峻嶺,也有英雄史詩般大漠風(fēng)情。因這兩個極端,它都具備,前者是天然形成的,后者是人工所謂的不小心而燒出來的。

  所以,偶然間,我與楊永都會發(fā)現(xiàn)幾片燒焦的土地或者聞到奇異的糊味。

  不知走了多久,我們遇到一處墳?zāi)?,這墳?zāi)辜词且粋€小山包,楊永定在墳?zāi)沟哪贡叭褙炞⒖粗戳嗽S久,終于說話:

  “這是什么字?!?p>  我湊上前去,迷著眼瞧了半天,仔細搜索自己腦中的文字庫,連上回爺爺千辛萬苦教的一元二次方程都查找了一遍,硬是想不出碑上所寫到底為甚,只能說自己不知道。

  不過楊永并不打算放棄,并對我說:“我媽媽教我說,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廢,特別是男子漢,認準了一件事情,說做到底,就必須做到底,我一定要認識這個字?!睏钣赖脑挘瑪蒯斀罔F,通順流暢,也足見其媽媽教育工作做得十分到位。我開始對楊永的媽媽感興趣起來,他的媽媽一定非常優(yōu)秀,要不然也不會教自己的兒子說那樣振奮人心的話。我接過楊永的話茬道:“那我跟你一起認識這個字!”

  ……

  兩分鐘后,小白在墓碑上撒了泡尿。這是第二泡。

  又過了兩分鐘,楊永緩緩道:“這里不好玩,我們走吧?!蔽覀兇蛩銖膲?zāi)沟男∩桨吓肋^。爬之前我們還在碑前鞠了一個躬示意向墓中主人借個光。不過還是小白聰明,繞個道,從另外一個上坡走上來了。

  孩子都愛冒險,狗狗喜歡方便。

  “我們接下來干什么。”我問楊永道,楊永不說話,只是繼續(xù)往前走。四周顯得如此平靜,太陽也快完全地落下山去,不遠處的汽車呼嘯聲一次一次從近至遠,由強至弱傳入我的耳朵;天上的云朵似乎離我們更近了一些,我們走到了我所謂“沙漠”的地方,風(fēng)揚起的塵土,也有一些進了我的嘴。

  “呸?!蔽蚁肱蕹瞿切┌⒍挛?,楊永卻轉(zhuǎn)過頭來,他是以為我在對他唾棄呢吧?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為了化解尷尬,我便開口問道:“楊永,為什么你帶方巾?!薄?,我也真會處理人情世故。

  “我不知道,我媽媽叫我系的。說它有用,可以當(dāng)手帕用?!睏钣览^續(xù)說道:“對了韓飛,我以后要到外地去上學(xué)了?!?p>  “?。磕闳ネ獾厣蠈W(xué)呀?”我驚訝道,然后不禁開始難過起來。

  “是呀,媽媽說留在農(nóng)村學(xué)不到什么東西,叫我去更好的地方讀書?!睏钣赖坏?。

  我沒有回復(fù)他,此時此刻小白不知為何,開始露以戒備的眼神沖著我們狂吠起來。真是一個讓人難過的場面,我似乎都能撫摸到風(fēng)帶來的壓力感。楊永繼續(xù)不緊不慢地說:“不過我們現(xiàn)在上的是小班,以后還要上中班和大班,要上完才能走?!?p>  我依舊沒有回復(fù)他,因為我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狂吠不止的小白身上。

  凝視小白一會兒,我才反應(yīng)回來,道:“我們現(xiàn)在念得不是大班嗎?”

  楊永似乎沒聽見我說的話,他面露難色,對我說道:“再見了,我的……蛇!”

  話音未落,楊永已經(jīng)撒腿開始跑了起來,看朋友逃跑,我自然也跟跑著起來,其實我更好奇的是那是一條什么樣的蛇,然而我最好奇的是,為何在楊永喊完一聲“蛇”后,山中便狂風(fēng)大作起來。

  山雨欲來,我的耳朵周遭全是轟響。

  楊永此時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我此時仍然能聽見小白的叫聲,不過僅僅只是聽見罷了,狂風(fēng)橫掃我所踩的土地,塵土四起,呼呼作響,每一顆小石子,似乎都砸向我的臉。我一個人癱坐在山中的地上,投入在孤獨的哭泣中,已經(jīng)全然忘記我身后有一條可能會致我于死地的蛇。我十分絕望于楊永竟會棄我而去,此刻,我只把希望放在小白身上,小白的叫聲上——我已看不見這個被塵土和泥土包圍的世界了。小白的叫聲成了我唯一的依靠,它似乎在向我證明我并非獨自一人。小白的叫聲千萬不能停呀,否則我就該一個人了。

  少頃,小白停止了叫聲……

  后來我才漸漸體會到,原來當(dāng)時的感覺,被叫作絕望。對了,死大概就是這個感覺吧?這個時候,我想起了奶奶。

  然而我哭得更加歷害了,這是一種宣泄,更是一種求救??纱藭r此刻我見不到任何有人出現(xiàn)的跡象,我的希望已經(jīng)全然被風(fēng)沙和小白還有楊永毀滅。我感覺這個世界已經(jīng)拋下了我,我無依無靠。風(fēng)大,風(fēng)的聲音更大,大得已經(jīng)讓我聽不見我嘶啞的哭聲,大概也沒人會聽到了。我的意識似乎開始模糊起來,我知道,當(dāng)我沒有方法面對現(xiàn)在的處境時,我選擇的只有逃避,也許閉上眼就能睡著,睡著便感覺不到任何痛苦,再等我醒來,我還是會和楊永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各自回家吃晚飯,飯后再和楊永一起出門玩耍。我似乎都能感覺我能看見一個人的身影,那個身影可能就是明天要跟我出去玩的楊永。

  那個身影腳步急促,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我似乎也能聽見他的說話聲,他好像在找我?沒錯,他在叫我的名字,他似乎在碰我,用手在拍著我的臉:“阿飛,阿飛?!痹絹碓角逦穆曇魡局?,我能感受到,可是我說不出一句話來,我想振作自己回應(yīng)他,可是我辦不到。那個身影背起了我,我便靠在他堅實的背上,在他背上,我看不到一點風(fēng)沙,這讓我的神經(jīng)放松了些許。我曾差點以為我會死在山里,無人問津,直到有一個另一幫小朋友發(fā)現(xiàn)了我的尸體,這個噩夢,幸運地被背起我的這個人化解了。我活了過來!

  狂風(fēng)呼嘯,狂風(fēng)之后,是一場瓢潑大雨,大雨之時雷聲滾滾,讓人不寒而栗,好在我已身在一處屋檐下。爺爺放下又充滿活力的我,大概是他知道經(jīng)歷這場風(fēng)沙之后的我并無大礙,叮囑我完“自己小心”之后,便匆匆離開了,是打麻將去了吧。我看著剛剛我所在的山丘,山上泥石滾落,順著雨水和地上的水流一起往低處傾瀉下來,這一幕讓我不禁后怕。我開始四下搜尋,我在尋找小白與楊永的蹤跡,為什么小白不愿意陪著我了?為什么楊永會自顧自地離去?為什么他頭也不回,不會想著搭救自己朋友?為什么他與它事后都找不到了?

  為什么人可以冷漠到讓人絕望?為什么狗有時候看似比人還多那么一點兒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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