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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草

第五章 臟話

葦草 翁俁 2994 2016-01-27 20:59:03

  第二天我照常上學(xué)。

  來到幼兒園,我自然是去找楊永,楊永獨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玩著他的鉛筆盒,鉛筆盒上有頗多個按鈕,每按一個都會彈出一個機關(guān)。針對昨天他棄我而逃的事,我本想找其理論。剛走在他身邊,腦中千絲萬縷的畫面閃過,各種氣憤悲傷牽連在一起,我一時竟也哽咽說不出話來。稍候片刻,我好不容易試開口道:

  “哇,你這個鉛筆盒哪兒買的?”

  昨天的事暫拋腦后,我與楊永,便開始研究起鉛筆盒來,我們假裝自己是個戰(zhàn)士,在鉛筆盒之間來回闖蕩,廝殺敵人,“我會發(fā)射激光,這個激光可以殺死100人?!蔽彝媾d奮了道。

  “我也可以,我的激光可以殺死200個?!睏钣澜舆^話茬道:“那我能殺300個?!蔽以僬f下次,不論數(shù)字多大,一定要比楊永厲害。

  “400。”

  “500。”

  “600。”

  “700?!?p>  ……

  一陣不知所云的數(shù)字后,我與楊永已經(jīng)大肆爭吵起來,非得拼出個大小不可,可是后來我實在是知識有限,這么吵下去肯定得其中一個人詞窮。最后我搬出我所知的最大的數(shù)字“億”來作殺手锏,可是楊永都以“無數(shù),無數(shù)是最大的了”來作反擊。我驚奇于這世界還有比我知道數(shù)字更大的人,這人便是我的朋友。我沒好氣說:“這些東西都是誰教你的?”楊永見自己在與我爭吵中得勝,揚起嘴角故作神氣道:“我媽媽教我的,我媽媽是個老師,她教了我很多東西,她很厲害?!蔽铱纯催@個由厲害的媽媽教出來的厲害兒子,腦中又浮現(xiàn)起昨天他在山上大叫一聲“蛇”后便撒腿離我而去的畫面,心中萬般無奈,故意挖苦道:“你媽媽這么歷害,昨天為什么先跑了?”

  “我也叫你跑了?你不知道嗎?”他說,說得十分鎮(zhèn)定。

  “你撒謊!昨天你自己一個人跑掉了,怎么會叫上我一起?”

  “我沒有騙你,我昨天確實叫你快走了,是你自己沒有聽見,你還怪我!”楊永表情鎮(zhèn)定,他的鎮(zhèn)定自若讓我弱了語調(diào)。

  “我沒有聽到?!?p>  “我就是沒有騙你?!睏钣勒f的話十分真誠,我已經(jīng)分不清他那時到底有沒有叫我一起逃命。不過其說了也好不說也罷,我的童年都因此蒙上了塵土,留下陰影,再抹去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我遺憾對楊永說:“既然你媽媽這么厲害,為什么不來幫我?”楊永此時整理完自己桌子上的東西,便對我羞道:“我不知道?!?p>  我沒有說話,我不知道再怎么回復(fù)他。迫于無奈我只能說:

  “你的方巾呢?”

  楊永頓了頓自己的情緒,而后好像電門一閃,驚呼說:“你媽的我忘了!”這也是我聽得朋友聊天時的第一句臟話,大概也是我人生聽到的第一句臟話,好像楊永的表達在這個生僻修飾詞的幫助下更加深刻了些。楊永完成手中整理的活,邀請我一起去玩蹺蹺板。蹺蹺板左右兩邊一上一下,恨不得我倆之中有一人要飛到天空上。誠然我雖然不高,但思維已經(jīng)在腦中盤旋了所謂的無數(shù)圈,我思考的問題只有一個:

  你媽的,這楊永到底有沒有騙我?

  到了傍晚,村中炊煙裊裊,落霞紅光遍地,晚飯的美味和著暖色的光,像首鋼琴曲,無聲地在向這一天作著滿意的告別。

  我坐在桌前,旁邊是曾救我一命的爺爺,只可惜奶奶已經(jīng)到了另一個地方享受著晚餐。爺爺拖著一天麻將工作結(jié)束后的身軀,今天他沒有愁眉苦臉,看來有贏一點兒小錢回來。就餐時,爺爺不喜歡聽到有人說話,今天這頓飯,他居然先開口問我:“今天學(xué)到了什么東西?”言畢便夾起自己吐在桌上的骨頭,往地上一扔,算是喂給小白——小白自昨天起,我便尋不見了狗影,在吃飯時卻又悄然出現(xiàn)。

  也罷,知道回家,也算是條好狗。

  “今天學(xué)了數(shù)學(xué)和語文?!蔽一卮?。小白已經(jīng)開始大肆啃起骨頭來,吧唧作響,毫不間斷。

  “都有什么內(nèi)容呀?”爺爺問。

  “今天教了乘法口訣表?!?p>  “哦?是嗎?那你加法明白了沒有?”爺爺?shù)箅y人的功夫可見一斑,我在幼兒園基本上都是吃睡和玩兒,乘法都沒學(xué)明白,更別說加法,但是我怕肉痛,所以我選擇說“會”。

  后來我才回過神來,說“會”是最大的不幸,撒謊是最最大的不幸。

  “是嗎?爺爺來考考你,六加一等于多少?”

  我腦中驟然浮出手指頭扭動的畫面,因為老師教導(dǎo)10以內(nèi)加法可以數(shù)手指頭。稍后,我吞吞吐吐將“七”從口中擠了出來。

  爺爺聽罷豁然大笑,稱贊之后再問:“六乘一呢?”

  “六!”我只知道所有數(shù)乘一的答案,真該慶幸自己運氣好,爺爺而后再考“六減一呢?”我聽聞尷尬說:“不是說好考乘法的嗎?老師沒有教?!?p>  “什么沒有教?我以前不都跟你說過的嗎?”爺爺怒道,此時他又丟了幾塊骨頭給正在進食的小白,我見爺爺大怒,不知不覺竟自己話帶哭腔,連忙回應(yīng):“奶奶有教,你沒有教。”

  “沒錯,就是奶奶教的那個,誒?不對,你自己都知道,憑什么說沒教?告訴我六減去一等于多少?”

  “五?!?p>  “這下就對了嘛!”爺爺轉(zhuǎn)怒為安,稍后平靜說,“語文教了什么呀?”

  “語文……今天教了一首古詩?!?p>  “什么詩?!?p>  “《鋤禾》?!?p>  “說來給爺爺聽?!?p>  “老師沒有說?!蔽颐媛峨y色,實在是想告訴爺爺這詩句內(nèi)容,可總認(rèn)為這跟課堂上老師出題學(xué)生答題感覺完全不對,最后無奈只能說自己不會。“不會?你上課有沒有認(rèn)真聽?”爺爺放下手中的筷子,將碗端到水槽,不料起身沒注意,踩到了小白柔軟的小尾巴上,小白一陣尖叫,一面狂跳一面到處亂竄,“該該”之聲之后,便聽得它急促得喘息……

  爺爺打開水龍頭給碗放滿水,接著不緊不慢道:“上課不認(rèn)真聽講就要打了!”

  此話一出,我便自知難逃腥風(fēng)血雨,但人之將被打好歹也該掙扎一番,更何況我知將打,也該努把力,萬一逃出生天?

  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我沒有逃出,我有升天。

  爺爺似乎已經(jīng)摩拳擦掌,眼神犀利至極,好像對視他一眼都可能瞎掉自己一般,我怕極了那我討厭的眼神,好像這個眼神出現(xiàn),即是災(zāi)難來臨的前兆。

  后面的故事,自不用多說,我常常奇怪這些一個愿打一個不愿挨的畫面,已經(jīng)在我記憶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可是每次當(dāng)他再次出現(xiàn),我卻并不能馬上適應(yīng)這些感覺?到底是人打心里不愿意接受的東西,就算再擁有多少次也會跟陌生事物一樣,有時候排斥久了,便漸漸不自覺反抗起來。然而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反抗?fàn)敔數(shù)募彝ケ┝?,也許是因為他太過強大,我毫無勝算,可是若不反抗便真的毫無勝算。轉(zhuǎn)眼一想,也許一切皆有可能,我所言的從未想過要反抗,僅僅只是未想過。

  今天,我想過,我也要付出行動了。

  情感強烈,我不能再受爺爺欺負,印象深刻,我應(yīng)該讓自己變得強大,我該強大到,不會讓人棄我而去,不會再害怕毒蛇走獸,不會一個人在狂風(fēng)與沙塵中無助哭泣!

  眼神轉(zhuǎn)變,我盯著曾經(jīng)害怕過的眼。爺爺情緒激動,又一個不小心,踩了小白一腳,小白又是“該該”之聲大作,竄到了墻角,膽怯地看著這出爺孫大戲。我仔細搜索能反抗的招。可是我才發(fā)現(xiàn)我沒有什么方式可以反抗……

  還有一句話,僅存的一句話,你說我不認(rèn)真聽老師講課,但至少我學(xué)到了東西,你說不認(rèn)真聽就該挨打,但挨打也不能改變我曾做過的事情。你傷我,是為了讓我學(xué)乖聽話,可是當(dāng)我聽了你的話,卻開始怪我不能像你一樣。

  你媽的!

  我感覺,你媽的就應(yīng)該這么用。后來在爺爺怒氣一發(fā)不可收拾好似要殺人的表情中,我也暗暗明了,這詞兒我是用對了。爺爺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他大口喘著氣,踉蹌往后退了幾步,不料又踩著了小白一次,可憐的小白,大概尾巴都要斷了吧?這回小白叫得更大聲,一聲“該”之后,便逃得不見了蹤影,桌底下還有沒啃過的骨頭,骨頭上似乎還有余熱,爺爺緩過神來,正好,我再叫一聲“你媽的!”爺爺人老,也許是人生閱歷畢竟比我豐富太多的原因,他太懂得平撫自己的心,舒緩了情緒,面露失望之容——至少我認(rèn)為是我勝利的跡象。待他差不多又鎮(zhèn)定了些,我再叫道一聲。

  “你媽的!”

  爺爺突然爆發(fā),道“別TMD說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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