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
他分不清人和其他生物,在他眼里貓和狗沒有區(qū)別,人和他們也沒有區(qū)別。
他剛打完一支藥水,覺得頭很暈,胃里翻江倒海,但是沒有人在乎這件事,那兩個他稱為父親母親的人每月只在這種時候出現(xiàn)——把他從學(xué)校接出來送到這個黑暗的地方,然后再把他帶到學(xué)校。
“阿生很聰明?!?p> “阿生好像被人欺負(fù)……”
得到這一句話他們便滿意的笑笑,對后面的話充耳不聞,說了幾句毫無意義的客套話,然后轉(zhuǎn)身告訴他,今晚要一起吃飯,他們會陪他在家里住一晚。
他不高興,也不難過。他只知道眼睛很疼,被圍堵的人打到的那一下,昏天暗地一陣,覺得自己很快就會死在那里,他的嘴里泛起血腥味,耳朵里也一陣熱流。
現(xiàn)在傷口已經(jīng)被給他打針的人處理過了。
“你打人了。”父親說,“不要惹麻煩?!?p> 他不回答,只是看著桌子另一頭,他們只有三個人,但是擺著四個人的餐具,每次都一樣。
那個固定位置的餐具從不讓人觸碰。
父親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給那個空位的餐具夾了一塊肉。
“不要動你房間的牌子。”母親說。
母親是一個漂亮女人,長著一雙最柔情的含情目。只是這位母親卻語不含情,也從未給予過他任何溫情。
他們不讓他動,他也就不動,六歲的他不會違背他們的話。
他迷茫的看著自己臉上的傷口,覺得好像也沒有那么痛。圍堵他的人說要打死他,父親母親說應(yīng)該讓他死掉,沒有人聽他說話,沒有人和他講話,沒有人愿意看他。他與房間暗金色卡牌上面的小孩四目相對,覺得那個人好像是他自己,又覺得不可能是自己。他覺得很迷茫,覺得活著和死去都毫無意義。
那雙黑色的眼睛印在鏡子里,他覺得可怕,厭惡。他渴望別人那樣清澈的瞳孔,像他今天看到的那個小女孩一樣。
他突然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突然想起送他這顆糖的人,想起她眼角的那顆痣,和她的眼神,他毫無預(yù)兆的想跟著她走,她會給自己糖果的——但是絕不可能這么做。
那輛不屬于這里的車子載著她離開了,離開了這座城市,他們永遠(yuǎn)都不會再見到了。他沉默的拿著糖一會,打開了包裝袋,把糖放到嘴里。
糖融化過,又凝固起來,反復(fù)這樣,半個秋冬。
糖很甜,有一股淡淡的奶香。他不喜歡牛奶的腥味,但是他舍不得那顆糖,很甜,甜的他好像哭了。
六歲,他很少哭了,大概是天生的——這是一個毫無用處的本事——于他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