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暮，綰致電說：“今夜，昔一好友將來共飯，而吾不知所以待之?！?p> “奚謂昔好友？”
綰說：“吾稱之曰妱。吾與妱曾親如姐妹，每逢假期，輒相與逛街、購物、寢寐、談心。吾父與妱父同鄉(xiāng)兼老友，故妱常來共飯。而今妱似輕我也，每召之，輒曰無暇；每致微信焉，非寡言即無視?！?p> “然則爾心下奚如？猶欲修諸？抑隨諸？”
綰說：“吾必欲修好焉，然不知隔閡所由生也，亦不知何故得罪焉，友又似不欲修好於我，是故不知今夜所以待之。敢問爾曾有昔好友乎？”
“有。吾有老友曰爇。相識(shí)之時(shí)，爇五歲，我七歲，俱徙焉。爇恰在我樓上，故常相與玩耍，相與看碟。”
綰說：“小孩奚以看碟？”
“爇父藏碟，爇知之，欲有人與兼負(fù)罪，故召我來?！?p> 綰說：“爇爲(wèi)人怯懦歟？”
“幼時(shí)則然。爇父爲(wèi)工人，有夜班；爇母有商鋪，須守夜。故爇初徙焉則獨(dú)寢於家矣，每怯輒如陽臺(tái)防盜網(wǎng)，執(zhí)之大哭，呼爹喚娘。自是以后，常召我來。而爇父母不甚歡迎我。何則？知吾必與爇玩電子游戲至深夜也，故吾必趁爇父母未還而退。某夜，爇父下班早於昔，而爇與吾猶在電腦前狂歡。爇聞啟門聲，亟喚我躲藏，然后往迎父。而爇臥室太小，不可以包庇我。而爇衣柜無空隙，爇床無底，吾無策焉。幸爇屋之窗全有外突防盜網(wǎng)。故吾爬于窗外，拉展窗簾，踞於防盜網(wǎng)內(nèi)。爇父之聲彌近，吾愈恐其聞吾心跳呼吸，遂紓呼吸，則心定矣，不至惴息缺氧。
“幸爇父未入于爇房，未覺我，吾乃稍安，自以爲(wèi)機(jī)警而果自隱矣。不虞臀下一束光照醒我。何則？樓下有保安巡夜，以手電筒照耀吾臀，然后謂對(duì)講機(jī)曰：‘防盜網(wǎng)內(nèi)有賊……五樓……我今立往……’吾遂亟返。爇一見我，驚曰：‘吾以爲(wèi)爾識(shí)隱身術(shù)，今乃知爾藏于防盜網(wǎng)?！崦χ怪唬骸?dāng)∫樱斜０矎臉窍乱娢?，今亟上樓！’爇遂亟匿我。
“俄頃，門鈴聲如約而至，爇父往迎之。至于我，則勇於前者，藏于門后也。其狀奚如？爇衣柜處於房門旁，房門啟于一百二十度角之時(shí)，則止于衣柜正門。於是乎門與柜與墻形成三角形矣，吾藏焉，直立惴俟，眇視房外。
“爇父啟門，保安告之來意，爇往止之。爇父曰：‘吾兒固處焉?！癄k曰：‘彼賊，我也，吾貪涼快，踞於防盜網(wǎng)納涼故?！０苍唬骸欢速\穿長褲，汝今穿短褲?！擞鉅k，堅(jiān)往搜房，搜訖乃甘心，爇曰：‘吾固曰無賊?！缓髢L出於房，吾乃不惶，自以爲(wèi)脫難矣，而眨眼間，卻見保安從門隙見我，然后敗露。吾面紅耳赤，身僵腿軟，俯首謝罪。爇父亟釋言於保安曰：‘此小子居於樓下，兩孩童玩捉迷藏而已。’保安臨去曰：‘小孩宜早寢早起，爬防盜網(wǎng)也危甚，毋復(fù)然?！癄k父求宥，送行?！?p> 綰說：“然則保安去后，爇父有誨言於爾乎？”
“我隨保安出，輒還寢矣?！?p> 綰說：“爇父過后無誨爾乎？”
“無。至于是夜?fàn)k父所以誨爇，吾無從知，而知爇父待外人不兇，待其子最兇，爇母亦如之，常泄憤于子?！?p> 綰說：“今爾與爇已不復(fù)如舊乎？”
“然，爇昨月辦婚禮，未邀我也。”
綰說：“不邀爾于婚禮，則可謂不視爾爲(wèi)友乎？”
“爾有所不知，婚禮可以知友?！?p> 綰說：“奚以言之？”
“以吾觀之，友情濁，愛情清。愛情清晰可見，兩心相悅則可矣；友情捉摸不定，我以彼爲(wèi)友，彼非必以我爲(wèi)友。我召彼，彼卻之，或真有事也；我求彼，彼卻之，或真有難也；而彼不邀我于其婚禮，則無藉口矣。何則？彼或忘我矣，或以爲(wèi)吾不宜與焉，皆不以我爲(wèi)友矣。至于我，則結(jié)婚之時(shí)將誰邀？先邀有恩於我者，其次邀吾所設(shè)心結(jié)交者，其次邀吾所欲維系者，其次邀吾所恐得罪者。以是觀之，爇不邀我于婚禮，則我不在於此五者矣?！?p> 綰說：“爾將邀我于婚禮乎？”
“吾邀爾做新娘?！?p> 綰說：“善哉，此之謂誓，不可以悔?！?p> “善哉，免求婚矣?！?p> 綰說：“爾敢不求婚！”
“不敢?！?p> 綰說：“中式與西式婚禮，爾孰喜？”
“西式婚禮?！?p> 綰說：“吾亦然，爾亦謂西式婚禮更美歟？”
“吾喜其有不虞也?！?p> 綰說：“何謂？”
“吾曾在電視見之，牧師問於新娘曰：‘爾愿做季之妻乎？’新娘前男友忽從外啟教堂大門，高聲曰：‘爾不愿也！’新娘顫朱唇，流涕泗，棄戒指，奔之懷，去教堂，了婚禮?！?p> 綰說：“驚哉，爾愿吾在婚禮被前男友劫而去耶？”
“雖然，婚后乃被劫而去者，豈不害焉？”
綰說：“誠然?！?p> “而婚姻似遠(yuǎn)於我?！?p> 綰說：“爾已垂三十，猶遠(yuǎn)焉乎？爇已超爾矣。”
“然，蓋爇慮之也，是故不忍以告我?！?p> 綰說：“是賢人也。敢問爇既未以姻事告爾，爾奚以知之？”
“吾與爇有同一友，怪而問吾何故不在婚禮。吾於是乎知己之輕也。”
綰說：“敢問爇奚如人？”
“性情溫和，體貌遒俊，疏財(cái)仗義，無女子不愛也?！?p> 綰說：“何故而贊之？”
“雖我不見愛，亦不可以妄譖?！?p> “《呻吟語·修身》有之曰：‘言語之惡，莫大於造誣；行事之惡，莫大於苛刻；心術(shù)之惡，莫大於深險(xiǎn)。稱人之善，我有一善，又何妒焉？稱人之惡，我有一惡，又何毀焉？’
“故吾不惡爇，且知人各有所忌。爇之不視以我爲(wèi)友，或吾曾得罪於爇也，或爇徒以我爲(wèi)病人也，或爇不愿近逋債之家也?！?p> 綰說：“嗟，爇既在爾樓上，必知爾家事。但爾非曰爇已徙新宅乎？爾家被索債之時(shí)，爇爰居？”
“猶在我樓上，后數(shù)月乃徙，吾不知其去?！?p> 綰說：“爇必知爾家事乎？”
“必知之，全小區(qū)莫不知也。是日，我樓恰有人成親，新郎者，爇之球友也。於是，新郎家門紅滿喜，窟郎家門紅滿漆。自我家敗后，爇似欲疏遠(yuǎn)我，亦或吾疑而生心也。雖然，吾猶能知爇不以我爲(wèi)友矣?！?p> 綰說：“妱亦如之，然吾猶愿修好焉，尋其故，消隔閡。”
“試之無妨?！?p> “《呻吟語·廣喻》有之曰：‘鎖鑰各有合，合則開，不合則不開；亦有合而不開者，必有所以合而不開之故也；亦有終日開，偶然抵死不開，必有所以偶然不開之故也。是把鑰匙都開底鎖，只看投簧不投簧。萬事必有故，應(yīng)萬事必求其故?！?p> “雖然，吾謂妱必不言遠(yuǎn)爾之故?！?p> 綰說：“縱妱不言諸我，我亦能以誠意感化之。”
“善哉?！?p> 夜晚，綰致電說：“我飯訖矣，爾飯矣乎？”
“飯訖矣。”
綰說：“曏吾與妱俱洗碗，妱似不愿修好焉。洗碗之時(shí)，吾因與言，我問五句，妱答一句，且冷語也，使我難復(fù)啟齒，甚不善於我?！?p> “心不在言，語不投契，辭盡鋒出，情盡惡生，此之謂也?！?p> 綰說：“吾真不知其故，本以與之久別重逢則必相善如昔?！?p> “既回人之難矣，不如自重。同儔者，或年齡相近，或所好相近，或所遇相近，或所事相近，或所居相近，是故同伴。同儔同伴，同路同志，相助相恤，相賞相信。然班級(jí)或更，學(xué)?；蚋殬I(yè)或更，家宅或更，興趣或更，心理或更，故友好難久。雖然，亦有善與交者，譬如吾友曰廡者，其職得於友，是故重友。吾職則得於時(shí)運(yùn)，是故忽友。”
綰說：“不過守門也。”
“守門雖不貴，亦不可輕也?！?p> “《韓非·內(nèi)儲(chǔ)說下六微》有之曰：‘齊中大夫有夷射者，御飲於王，醉甚而出，倚於郎門，門者刖跪請(qǐng)?jiān)唬骸白阆聼o意賜之馀瀝乎？”夷射叱曰：“去！刑馀之人，何事乃敢乞飲長者！”刖跪走退。及夷射去，刖跪因捐水郎門霤下，類溺者之狀。明日，王出而呵之曰：“誰溺於是？”刖跪?qū)υ唬骸俺疾灰娨病ｋm然，昨日中大夫夷射立于此。”王因誅夷射而殺之?！?p> “《淮南子·主術(shù)》有之曰：‘有術(shù)則制人，無術(shù)則制於人。吞舟之魚蕩而失水則制於螻蟻，離其居也；猿猱失木而禽於狐貍，非其處也?！?p> “還于廡。廡與吾所遇不同，故所重不同，我置友自生自滅，廡為友用心用肝。”
綰說：“人不皆應(yīng)為友用心用功乎？”
“爾有所不知，欲友者，必舍身。就女而言，飯食，逛街，購物，唱歌，是謂舍身。就男而言，共飲之謂舍身，不飲酒無兄弟?！?p> 綰說：“而吾父不飲酒，夜夜與吾母俱，故其友不多，吾悅其重家輕友也?！?p> “不輕友弗重家。朋友如家畜，不養(yǎng)不熟。故欲養(yǎng)友者，損時(shí)，損力，損財(cái)，損身?！?p> 綰說：“然則朋友害于康健乎？”
“其友好酒則然。男人每聚必飲，不酣弗悅。如是者頭昏目暈，悖言亂詞，手舞足蹈，相約相害?！?p> 綰說：“敢問酒奚以亂性？”
“《內(nèi)經(jīng)·靈樞·論勇》有之曰：‘黃帝曰：“怯士之得酒，怒不避勇士者，何臟使然？”少俞曰：“酒者，水谷之精，熟谷之液也。其氣剽悍，入于胃中則胃脹；氣上逆，滿於胸中則肝浮膽橫。當(dāng)是之時(shí)，固比於勇士，氣衰則悔。與勇士同類，不知避之名，曰酒悖也?！薄?p> “故諺云：‘藥可以醫(yī)假病，酒不可以解真愁?！?p> “《呻吟語·治道》有之曰：‘酒之爲(wèi)害，不可勝紀(jì)也。有天下者不知嚴(yán)酒禁，雖談教養(yǎng)，皆茍道耳。此可與留心治道者道?！?p> “故諺云：‘清清之水，土能防之；濟(jì)濟(jì)之士，酒能傷之。’”
綰說：“敢問爇飲酒乎？”
“然，常與球友飲酒?！?p> 綰說：“爇知爾不飲酒乎？”
“知之?！?p> 綰說：“然則爾曾欲與飲酒以相善乎？”
“不曾，吾不愿傷身以茍合，以命重於友也。至于爾，既無能回妱，則不如自重。心意不通猶強(qiáng)相交者，不亦妄乎？楚辭（九辨）云：‘圓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齟齬而難入。’此之謂歟。情意不在猶強(qiáng)敘舊者，不亦拂乎？荀子（勸學(xué)）云：‘譬之猶以指測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餐壺也，不可以得之矣。’此之謂歟。故論語（衛(wèi)靈公）云：‘道不同，不相爲(wèi)謀?！?p> 綰說：“諾，吾今既盡人事矣，只得聽天命也。”
“勿言煩事，愿聞爾家鄉(xiāng)。”
綰說：“其空氣沁人肺腑，清新爽快，縱來者有憂色，皆可以消愁釋憒?！?p> “宜建精神病院焉。”
綰說：“誠然！及吾果建之，必接爾來治療，予爾友情價(jià)，免預(yù)約，贈(zèng)爾一期療程?！?p> “善?！?p> 綰說：“吾非戲言，今后必與爾游焉。”
“是假言也，爾實(shí)欲拐我下農(nóng)圃，勒我獻(xiàn)耒耜之勚，脅我嘗耕耘之艱，誘我繼稼穡之業(yè)?！?p> 綰說：“爾若做耕男，我必做馌婦?！?p> “善。”
次日，綰致電說：“今晨，吾母至于村委會(huì)，乃知體檢名單無吾名。而前數(shù)日，村委誠召我，怪哉。且非唯我，他女兵名單亦遍失。要之，村民今乃知其征兵不招女子。吾母今猶詰其故焉，知之則告爾?！?p> “諾。”
有頃，綰說：“其征兵名單誠無女子?！?p> “何故征兵如兒戲哉？”
綰說：“然，耍人如耍猴然。然而吾父曰：‘毋棄，雖今不可，然大一以后或可也?！崴贾?，若過大一即從軍，則大一之所學(xué)可不盡忘乎？能無重溫諸？……”
余是以知其不欲棄軍從我也，是以知自重過矣。余可以求其滅親乎？余可以止其報(bào)國乎？余可以自私自利乎？不可。然誠欲其惜余，而又自知無能焉。
綰再致電說：“爾久不作聲，何故？”
“爾旅游之夜，曾曰有決擇甚重，何謂？”
綰說：“是夜吾誠欲棄軍從爾。次晨，吾提勇氣，臨問於父曰：‘吾可以不從軍乎？’父曰：‘何故？’吾曰：‘吾愿早入大學(xué)也?！冈唬骸喂屎龌谥?？’吾曰：‘吾不愿入大學(xué)遲於人兩年也。’父曰：‘今大學(xué)生退役有福利甚厚。矧汝將入文工團(tuán)，不必吃苦?！嵩唬骸岱桥驴嘁玻接绻ぷ饕??！冈唬骸瓴豢梢詶壾?！汝將從軍旅長進(jìn)，退伍已爲(wèi)杰人，則求職易矣。汝今聽言，后必知父之為汝遠(yuǎn)慮也。’然后，吾不復(fù)得言矣。是時(shí)，旅游隊(duì)伍內(nèi)還有一女子，是吾父之友之女也，長於我。吾以告之，愿聞其意。彼曰：‘爾不可以棄軍從男，女人不可以不自顧。昔吾曾為男人違志滅親，然亦不能免其不忠，乃知父母之苦言不虛也?！釓?fù)憶初戀之痛，遂不棄軍矣?！?p> “吾自知無能留爾也?！?p> 綰說：“毋言之，與爾相愛，吾欣焉，但猶少，未能去父母。然今雨過天青矣，我已不從軍，與爾畢四年則得相守終生矣。”
余欲與綰相守，而又知其不可能。
有頃，綰致電說：“曏村委致電焉，問吾猶欲從軍否，似求賂也，吾應(yīng)之以否。”
“有錢則有諏歟？”
綰說：“不知也，吾已卻之，不欲從軍矣，不欲爾俟兩年也?！?p> 而余以人皆欲有俟之者也，患寡而不患多。
綰一還自家鄉(xiāng)，如約往見余，數(shù)日不輟，交會(huì)甚密，交談甚熱，交歡甚切。而今夜，綰獨(dú)欲閑談，余諾。
綰在床，首枕余肱，臂抱余身。綰沉默而又似欲言，余遂問曰：“有心事乎？”
綰曰：“然，爾今與吾談情，則唯愛是求抑唯歡是求？”
余怪之曰：“何故忽問之？”俟綰應(yīng)，不得，遂問曰：“我若唯歡是求，爾奈之何？”
綰曰：“則不如交歡而不感情?！?p> “爾若告別，則可與吾絕，吾不求馀歡。”
綰含淚抱余曰：“吾非告別也，但惑而生心，以爲(wèi)不交歡無交情也。吾恐與爾別則情必盡，故惜今恐后。吾友皆不能體吾忐忑，問吾何故喜老男人，謂我不矜持。而不曾見爾者，能體我乎？”伏泣於余膺。綰淚濕余襟，潤余膺。余思之，其淚既出於余，則蓋捐余可以免淚矣。余老且窮，綰少且姣，其親友必勸分，則必自以爲(wèi)能遇勝余者。雖然，茍綰不棄，余必不棄，語之余所學(xué)，教之余所識(shí)，誨之余所悔，分之余所獲，則所愿也。
綰哭訖而后曰：“求宥，吾不應(yīng)不信爾?！?p> “無妨，吾知爾所慮?！?p> 綰曰：“爾既知之，則我欲問之，爾誠能堪異地情乎？”
“爾若能，我必能?！?p> 綰曰：“爾須俟我甚久，知己已不少矣乎？”
“雖年長，雖日短，雖心切，不能逾必然之時(shí)，不能悖固然之道。說苑（談叢）云：‘非道而得，非時(shí)而生，是謂妄成。’諺云：‘家無三年之積不成其家，國無九年之積不成其國?！酥^也?！?p> 綰曰：“愿爾與吾后四年亦如初見。
“愿聞爾初見我?！?p> 綰曰：“吾在自助圖書室前遇爾，繼而頻覘爾，爾出而后如博物館，於是思之，若在博物館再見爾，必因稱謝。雖與表妹倆如博物館。途中，吾趨表妹倆，四望以尋爾，雖已經(jīng)過數(shù)個(gè)展場，猶未見爾。一番輾轉(zhuǎn)過后，爾現(xiàn)于眾童之中，如大孩混於小孩者。吾止焉，爾可以見我，然而久未覺我，果見我矣，眾童又喧嘩，遂只能舉手示爾。而爾不知趣，不來索微信於我?！?p> “吾誠不知爾有意於我?！?p> 綰曰：“而爾無意於我乎？”
“爾攜兩幼女，吾可以有意於爾乎？”
綰曰：“吾母謂我愚癡，初見即至于爾家，則爾必得手而我必失守?！?p> “爾母甚明察，愿與會(huì)?！?p> 綰曰：“唯恐爾不敢?！?p> “爾父母欲召見我乎？”
綰曰：“吾父母猶頻譖爾，故我建議邀爾于家，則可以過目矣。母不可，以邀于家爲(wèi)訂婚?！?p> “弗見則不見，愜意也?！?p> 綰曰：“愚哉，不見家長可以結(jié)婚乎？不結(jié)婚可以愜意乎？吾語汝，備娉金，請(qǐng)媒妁，見家長，是謂禮?！?p> “幾多？”
綰曰：“俟我思之……吾母曾言之……三萬足矣?！?p> “三萬耶？昔廡出一千而已，吾兄出六千而已。吾有舊同事，來自廣西，謂我出三千可以行娉矣。”
綰曰：“是必愿爾娶之，故云，不然焉肯因三千受娉？”
“昔其姊因二千受娉?！?p> 綰曰：“姑不論他人，出三萬娶我者不虧。爾細(xì)思之，我能畫畫，能生育，能哺乳，能涓潔，能持家，能作膳，能煲湯，能上床，不值三萬乎！”
余竊笑。
綰曰：“茍娶得我，則寐時(shí)亦必笑出聲矣?！?p> “諾?！?p> 綰曰：“然則備娉金。”
“諾，四年必備三萬?！?p> 綰曰：“愚哉，三萬足以爲(wèi)娉金而已，不足以結(jié)婚，不足以旅游，不足以育子，不足以買車，不足以買屋。我無他求，徒欲爾長進(jìn)?！焙稣碚?，問曰：“爾曾思諸？往尋職以近吾校?！?p> “而吾愛今之職，且須守今之宅?！?p> 余思之，綰若在校變心，余得無歸重尋職乎？涉世未深者，焉知稱心之職之難求哉？矧余母之長子已去，若其少子亦去，得無孤單乎？論語（里仁）云：“父母在，不遠(yuǎn)游，游必有方?！毙⒌廊缡牵督耠y盡，然不可忘。
綰曰：“無妨，吾徒茍言也。嗟，吾幾忘之矣，吾欲攜爾見吾兩密友。后兩日四人共晚飯，奚如？”
“爾自幼兒園已與相識(shí)者，亦在其中乎？”
綰曰：“否，爾所謂者，吾稱之曰奾，雖數(shù)邀看電影而未成者也。一言及奾，吾欲言矣。奾約我出，我不曾卻；我約奾出，奾屢卻之，非為其事，即為其男友之事。吾本欲約奾及其男友與爾與吾看電影，以爾示之。奾常蔑吾所識(shí)，輕吾所賞，疑吾所決，自以爲(wèi)佳。故欲其見爾而后慕我?！?p> “爾謂奾重爾乎？”
綰曰：“今爾問之，吾真謂奾不重我。奾每失意必言諸我，吾必陪逛街、購物、吃喝，以消之愁，如牛如馬，任勞任怨。及吾失意，欲言諸奾，奾則無暇奉陪。如是，我愛奾，奾忽我；我以奾爲(wèi)友，奾以我爲(wèi)狗?！?p> “奾既不珍重爾，強(qiáng)友之何爲(wèi)？”
綰曰：“吾與奾自幼相鄰，自幼兒園已爲(wèi)友矣，吾是以珍重之。奾父母殷富，其服飾華麗，其包鞋名貴，其波罩之最賤者亦不低於五百元，故謂吾衣庸俗。其衣服甚多，閨房甚亂，吾常為之整之。奾每惆悵，吾必爲(wèi)之食，奾謂吾勸食以肥之，故吾所作終由我獨(dú)盡?！?p> “爾有真愛於奾，吾妒之?！?p> 綰曰：“然而奾弗知。何故善人而不得福報(bào)？”
“顧人者人未必見之，存人者人未必恩之，是常情也。——
“《呻吟語·修身》有之曰：‘善者未必福，惡者未必禍，君子稔知之也，寧禍而不肯爲(wèi)惡。忠直者窮，諛佞者通，君子稔知之也，寧窮而不肯爲(wèi)佞。非但知理有當(dāng)然，亦其心有所不容已耳。禍福是氣運(yùn)，善惡是人事。理常相應(yīng)，類亦相求。若執(zhí)福善禍淫之說而使之不爽，則爲(wèi)善之心衰矣。大段氣運(yùn)只是偶然。故善獲福，淫獲禍者半；善獲禍，淫獲福者亦半；不善不淫，而獲禍獲福者亦半。人事只是個(gè)當(dāng)然，善者獲福，吾非為福而修善；淫者獲禍，吾非為禍而改淫。善獲禍而淫獲福，吾寧善而處禍，不肯淫而要福。是故君子論天道，不言禍福；論人事，不言利害，自吾性分當(dāng)爲(wèi)之外，皆不用心，其言禍福利害，為世教發(fā)也。勸學(xué)者歆之以名利，勸善者歆之以福樣，哀哉！’
“《淮南子·詮言》有之曰：‘君子爲(wèi)善，不能使福必來；不爲(wèi)非，而不能使禍無至；福之至也，非其所求，故不伐其功；禍之來也，非其所生，故不悔其行。內(nèi)修極而橫禍至者，皆天也，非人也?！?p> “《菜根譚·體道》有之曰：‘舍己毋處其疑，處其疑即所舍之志多愧矣；施人無責(zé)其報(bào)，責(zé)其報(bào)并所施之心俱非矣。’
“《說苑·敬慎》有之曰：‘怨生於不報(bào)，禍生於多福，安危存於自處，不困在於早豫，存亡在於得人。慎終如始，乃能長久?！?p> “《呻吟語·談道》有之曰：‘百毒惟有恩毒苦，萬味無如淡味長?！?p> “《菜根譚·應(yīng)酬》有之曰：‘遇事而為人除害，即是導(dǎo)利之機(jī)；處世而欲人感恩，便爲(wèi)斂怨之道。施恩者，內(nèi)不見己，外不見人，則斗粟可當(dāng)萬鐘之惠；利物者，計(jì)己之施，責(zé)人之報(bào)，雖百鎰難成一文之功。怨因德彰，故使人德我，不若德怨之兩忘；仇因恩立，故使人知恩，不若恩仇之俱泯?！?p> “以是觀之，心宜有馀，力宜有馀，德宜有馀，恩宜有馀?！?p> “《菜根譚·概論》有之曰：‘待人而留有馀不盡之恩禮，則可以維系無厭之人心；御事而留有馀不盡之才智，則可以提防不測之事變。事事要留個(gè)有馀不盡的意思，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損我。若業(yè)必求滿、功必求盈，不生內(nèi)變，則必招外憂。謝事當(dāng)謝於正盛之時(shí)，居身宜居於獨(dú)厚之地，謹(jǐn)?shù)马氈?jǐn)於至微之事，施恩務(wù)施於不報(bào)之人。’
“以是觀之，市恩于如期有報(bào)之人，是謂偽情；施恩于無以爲(wèi)報(bào)之人，是謂正德。若厚施薄望，無當(dāng)然之心，忽過情之譽(yù)，忘非分之福，可以寡怨矣?！?p> 綰曰：“吾不怨，徒不知人情之無常也。還于吾真友，吾高中與同學(xué)，三人常偕畫畫，談心，玩耍，故欲其見爾?！?p> “諾，次日與之晚飯。”
綰曰：“善！”
次晡，綰致電說：“吾三人在昕一城矣?！?p> “而我猶未下班。爾曹欲爰晚飯？”
綰說：“島國壽司店。”
“爾愛食壽司耶？”
綰說：“爾不喜乎？”
“吾不食生肉，不愛米飯?！?p> 綰說：“而吾兩友已坐焉。不如陪我食之，唯一次。”
“諾，吾一下班即來?！?p> 綰說：“善，吾俟?fàn)??！?p> 有頃，綰致電說：“爾今焉在？”
“垂至。”
綰說：“爾何故猶未至？吾二友已先食矣。爾實(shí)焉在？爾能接電話，非方騎車也。”
“不瞞爾，吾在昕一城矣，然而今晨上班匆遽，著寢衣上班矣。故今在服裝店，欲著新衫以赴會(huì)?！?p> 綰說：“諾，我今來尋爾。”
及相會(huì)，余見酥胸微露，壑谷深邃，似有爭妍斗艷之勢。然后與尋衣。余問於綰曰：“此衣奚如？”對(duì)曰：“善，試之?！?p> 余出於試衣間，謂綰曰：“貌似稍短?！?p> 綰曰：“然，我尋大焉者，爾俟焉。”遂往，攜大焉者返，余試之而后出，綰曰：“善。遄買之，吾兩友將盡膳矣?！?p> 然后，綰與余入于壽司店，未及坐定，已爲(wèi)介曰：“是吾男友也。是奵也。是佩也。”乃互相呼應(yīng)。
佩問於余曰：“爾甫下班乎？”
“然，曏滯車?！?p> 奵問於余曰：“爾非騎車來乎？”
“於曏公路，雖摩托車亦不得不滯。”?
佩曰：“我已飽，爾慢食?！?p> 余見桌上有數(shù)碟空矣，有數(shù)碟不滿，故以盡者爲(wèi)綰友所喜，以剩者爲(wèi)綰友所不甚喜。綰友手指在手機(jī)，所握皆蘋果之最新者也，容敷脂粉，語及娛樂，非講吃即講玩，非講美容即講妝飾，非講電影即講明星，密友如是，能無染乎？
晚飯訖，綰與余先離席，奵與佩猶坐談焉，聽其言，似有娛玩於附近。
垂出，綰回身曰：“吾有所忘，爾俟我焉。”乃往。返曰：“奵與佩皆謂爾美?！?p> “爾返以問諸？”
綰曰：“然?！?p> “爾奚以知友必直言而非阿意茍合？”
綰曰：“爾不可以不自信?！?p> “老書生矣，奚以爲(wèi)美？嗟，吾今直載爾還乎？”
綰曰：“然，我半晌不在家矣，吾父母必以爲(wèi)吾又與爾俱矣。”
“爾父母之管教必更甚。”
綰曰：“今者已然，頃吾每外出，父母必問長問短，吾不得不誑言焉?！?p> “爾我之情路不易行。”
綰曰：“無妨，吾一入學(xué)，父母將無奈我何。嗟，爾固曰聯(lián)通卡無省內(nèi)互通短號(hào)，故唯移動(dòng)卡有短號(hào)家庭網(wǎng)。今日，錄取通知書已至，附有湛江移動(dòng)卡。次日，爾與吾如移動(dòng)營業(yè)廳，爾開新卡，后與吾卡綁定短號(hào)家庭網(wǎng)，奚如？”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