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綰致微信說：“今晨吾母曰次日全家往游三日?！?p> “善。”
綰說：“而吾欲獨(dú)留于家，且以告母矣?！?p> “何故？”
綰說：“欲與爾俱?！?p> “爾雖往何妨？三日不能見我而已。吾誓不在此三日內(nèi)去世?！?p> 綰說：“爾不可以食言?！?p> “吾以命守信?！?p> 綰說：“吾欲與爾同游?！?p> “爾游玩之時，所見，所聞，所喜，所感，皆可以告我，則我如同游矣?！?p> 綰說：“聞之者孰如嘗之者？”
“姑勿論，爾宜隨父母，不然爾父母將不復(fù)攜爾游玩?！?p> 綰說：“吾母亦云，告我今不隨則后不復(fù)請。”
“爾不應(yīng)立應(yīng)之不隨?！?p> 綰說：“吾一心思爾，言即出矣。吾母甚明察，蓋已知吾欲談情更甚於游玩也?！?p> “既如是，爾不可以不隨往也，不然爾父母必以爲(wèi)爾重色輕家?！?p> 綰說：“吾告爾，為頃我常不在家故，吾母屢問之，蓋已知爾我之事?！?p> “爾母甚明察?！?p> 綰說：“吾甚畏母，疑無事可瞞焉?！?p> “既如是，爾不可以不隨母也，不如欣然往游。爾與吾皆毋得罪於爾母?！?p> 綰說：“諾，吾依爾?！?p> 次夜，綰在酒店房致微信說：“爾今奚爲(wèi)？”
“俟?fàn)栔挛⑿拧！?p> 綰說：“何俟我也？何不自躬？無思念乎？”
“吾下晝致微信矣，爾無暇應(yīng)我?！?
綰說：“我下晝漂流，夜晚則暇矣?！?p> “今日樂乎？”
綰說：“樂而倦。吾欲問一事於爾?！?p> “諾?！?p> 綰說：“今吾於爾心何位也？”
“此之謂審問乎？”
綰說：“非審爾也，徒欲知爾心思也?！?p> “吾欲吾子之母如爾然。”
綰說：“誠然耶？然則吾已心足。曏吾問諸爾，惟欲稱爾老公也?！?p> “嘻！此稱呼太沉重，不如果然乃稱之?！?p> 綰說：“諾，似心急矣。吾今云，惟今夜有決擇甚重也?！?p> 余以爲(wèi)綰棄軍從余矣，然不敢問之，惟恐不然也。
綰說：“吾弟催我息燈就寢矣，爾亦勿晏寢?！?p> “諾，晚安。”
后數(shù)日，綰一還即致電說：“吾還矣！爾掛念我乎？”
“然。”
綰說：“吾亦掛念爾，恨不得立相見。爾次日作乎？”
“然?！?p> 綰說：“爾與吾后兩日如游樂園，奚如？”
“爾不須稍憩乎？爾旅游而還猶未久，不疲乎？”
綰說：“疲，歡笑也疲，奔走也疲，坐車也疲。然村委會邀我后數(shù)日于云浮體檢。故吾欲與爾如游樂園，惟恐無日也?！?p> 余心蕩矣，可以知綰未棄軍從余也。然則是夜有何決擇？
未及余悟，綰又說：“奚如？”
“諾?！?p> 綰說：“善！吾已有計(jì)劃，次日幫母煮飯勞務(wù)，然后請與同學(xué)往游一日，母必諾。”
“勉之。”
次夜，綰致微信說：“吾有一計(jì)，欲爾聽之。”
“諾?！?p> 綰說：“今夜，迨吾家人咸寢，我遁爾至，載我于爾家，同床共枕，次晨如游樂園，奚如？”
“爾父母次晨不見爾，不憂乎？”
綰說：“茍吾父母問之，則我誑之尿急故早寤，寤后即出門。故爾勿慮我，不如自慮今夜敢來否?！?p> “胡不敢？”
綰說：“善，然則吾沐浴，以俟?fàn)柼斘摇！?p> “善?！?p> 有頃，綰說：“嗟，爾寢矣乎？今夜誠來乎？”
“吾既諾，則必來，唯恐爾不能出?！?p> 綰說：“我辦事，爾勿憂。爾振作毋睡則已矣，謹(jǐn)待令?！?p> “諾?！?p> 少頃，綰說：“吾家人垂寢，爾準(zhǔn)備?！?p> 綰又說：“何不答我？寐矣乎？”
“幾寐矣。”
綰說：“振作，謹(jǐn)待令?！?p> 少頃，余說：“已十二點(diǎn)半矣，爾家人厭寐乎？”
綰說：“否，吾父母審核店賬故，然今已息燈，爾后十分鐘上路，至則致電。騎車留神，毋半途目臥。”
“茍不敵目臥，則停于路旁小寢?！?p> 綰說：“汝騎車能爰寢？寢於地乎？有轎車則可以寢。”
“非為虜汝，何須夜行？”
綰說：“然則汝今不愿來矣乎？”
“既熬至深夜，不來又不愜?！?p> 綰說：“然則毋棄前功?！?p> 有頃，余說：“我已至，爾焉在？”
綰說：“姑俟?！?p> 少頃，綰現(xiàn)于黑暗。余引頸四顧，輕曰：“爾家人誠不知爾遁乎？”
綰輕曰：“勿憂，萬事盡運(yùn)於我掌，吾聞鼾乃出。”
“善哉?！蹦伺c還。至。當(dāng)是之時，鴛儔鴦侶，適時共舞；涼宵尋窟，夜深相娛；鳳顛凰倒，翻滾焚如；欲火燒身，畢力酸骨。於是乎寢。
有頃，綰曰：“爾寐矣乎？”
“未，爾未寐乎？”
綰曰：“寐者能問諸？”
“曏吾以爲(wèi)爾寐語而已?！?p> 綰曰：“吾無寐語?！?p> “微曉之者，孰能自知有寐語？呻吟語（廣喻）云：‘齁鼾驚鄰，而睡者不聞；垢污滿背，而負(fù)者不見。’此之謂也。”
綰曰：“毋贅言。爾今猶困倦乎？”
“尚能持。”
綰曰：“吾欲知男人皆能求歡而不求愛否?！?p> “爾實(shí)欲問我，然否？”
綰曰：“爾能乎？”
“吾答前者，皆能?！?p> 綰曰：“然則爾亦能。”
“我不曾?！?p> 綰曰：“而吾幾助之矣。”
“幸爾卻之?！?p> 綰曰：“爾慍焉乎？”
“不慍，爾可以卻之?！?p> 綰曰：“若有人欲與爾嘗一夜之歡，爾受諸？”
“男則不受?！?p> 綰曰：“若有女人求歡於爾，爾必受諸？”
“視其體貌也。”
綰曰：“奈貌丑於我者何？”
“不受，貌丑於爾者必駭人。”
綰扭頭轉(zhuǎn)身以背我，余謝罪。綰宥罪而后曰：“奈乳小於我者何？”
“不受，乳小於爾者必磕手。”
綰又扭頭轉(zhuǎn)身以背我，余又謝罪。綰又宥罪而后曰：“一旦某女子貌美於我，且乳大於我，索微信於爾，爾將奈之何？”
“除爾外，誰肯索微信於我？”
綰曰：“若遇如我者，爾將奈之何？”
“有女子貌美於爾，且乳大於爾，則求之者必眾，何須索微信於我？”
綰曰：“有美女問爾有女友否，爾將何辭以對？”
“勿憂，問諸我者必非美女也?！?p> 綰曰：“若又有女子一見而鐘情於爾，爾將奈之何？”
“吾無能得福如是。”
綰曰：“吾一入學(xué)，不知爾得何福矣。”
“丑事焉廋？今尚可廋，后亦必露。——
“《菜根譚·概論》有之曰：‘肝受病，則目不能視；腎受病，則耳不能聽。病受於人所不見，必發(fā)於人所共見。故君子欲無得罪於昭昭，先無得罪於冥冥?！?p> “《呻吟語·修身》有之曰：‘渾身都遮蓋得，惟有面目不可掩。面目者，公之證也。即有厚貌者，卒然難做預(yù)備，不覺心中事都發(fā)在面目上。故君子無愧心則無怍容。中心之達(dá)，達(dá)以此也；肺肝之視，視以此也，此修己者之所畏也。是故作本色人，說根心話，干近情事。情不足而文之以言，其言不可親也；誠不足而文之以貌，其貌不足信也。是以天下之事貴真，真不容掩而見之言貌，其可親可信也夫?！?p> 綰曰：“我不如爾，吾不識觀神，不能知爾有所匿否?！?p> “何故整夜唯爾審問我？該我問於爾矣，爾曾嘗一夜之歡乎？”
綰晦默，而后曰：“我既早早與爾交歡，則爾蓋能料之矣。吾誠曾嘗一夜之歡，蓋於昨年，彼在廣州，與吾相識於漂流瓶，三十歲矣，有妻有兒。是時，吾與相識已兩年矣，彼一知吾在廣州畫畫，即邀相見，於是同處一夜。是后，彼雖屢邀相見，而我未諾。至于其一夜之歡，吾欲以解惑而已。何則？不自撫則弗得極歡，故常自疑有病，及與爾相愛，乃解惑矣。”
“昔爾亦以告前男友歟？”
綰慍曰：“不信則毋信。”又扭頭轉(zhuǎn)身以背我，余又謝罪。綰又宥罪而后曰：“吾無假言，誠與爾相愛而后始得極歡，乃無不適?！?
“然則昔者不適乎？”
綰曰：“昔者痛。”
“雖痛猶欲嘗諸？”
綰曰：“望后者不痛也?！?p> “然則初者最痛歟？”
綰曰：“然?！?p> “曷初？”
綰曰：“我亦不明焉。是時吾在高一，吾初戀情人在廣州考試，其名曰衽。吾遂往致驚喜，而初來廣州，故屢誤車，頻問路，歷盡艱辛，乃至于其考場，致電于衽，則告我已入考室矣，不能出見我矣。故吾整下晝盡俟于考場之外，為衽連考兩科故也。衽出於考場，未求宥，未問吾所以識路，竟不驚喜，徒哀嘆試題太難也。然后，攜我于其酒店房中，門一閉，摟抱勒索吻，順勢撇脫衣。我殊無預(yù)備，未欲為衽棄童身，滿面不悅，滿口不愿，滿身不從，滿心不暢。雖然，衽猶弗止，幸亦童身也，故雖力竭氣沮且滿頭大汗矣，猶未得逞，故轉(zhuǎn)瞬即已；蓋我繃緊不休，故未見紅，未見痛，未見破。然而吾與其后男友桀開房之時，亦未見紅，未見破，徒見痛。桀決不信吾爲(wèi)處女。如是，吾童身至今猶可謂謎?！?p> “衽或已得逞，然而時疾疾且爾兢兢，故以爲(wèi)不然，或欲其不然?！?p> 綰曰：“嗟乎！哀哉女子！”
“而爾今猶不防男人?！?p> 綰曰：“吾不當(dāng)不防爾也?！?p> “然而不防，何也？”
綰曰：“吾亦不知也，但以爾必不傷害我?！?p> “我必不傷害爾，且欲爾永不受傷害。敢問桀曾傷害爾乎？”
綰曰：“然。交歡之時，桀常用力咬吾肌膚，然后曰吾永世屬焉。吾故以爲(wèi)其心有病?！?p> “然則奚為獻(xiàn)童身焉？交歡以前未覺其病乎？”
綰曰：“不覺。交歡以前，桀甚順我，且頻求歡。后半年，吾心軟而失童身?！?p> “桀亦獻(xiàn)童身于爾乎？”
綰曰：“否，其童身早獻(xiàn)于娼妓矣?！?p> “然則桀豈非未成年已嫖妓乎？”
綰曰：“然，惟恐與女友交歡之時手足無措也。”
“爾信諸？”
綰曰：“然，吾弟若如是，我亦不責(zé)?！?p> “童身不應(yīng)獻(xiàn)于可與相守之人乎？”
綰曰：“然則爾童身誰予矣？”
“吾童身獻(xiàn)于人之女友也，是亦人之女友不忠於男友也。其名曰妽，昔以初戀情人之不忠捐之，雖其初戀情人跪以謝罪，妽猶不宥，自是恨男人之不忠，殊不知女人亦有不忠者也。吾與妽同事之時，已知其與男友居，故無意焉。而妽以吾溫柔賢良也謂吾不愛女人，吾乃常戲妽，以釋其疑，不意漸相悅矣。妽告我其男友不仁，以妽之財買股票，既而虧之，妽之猶不告絕，惟待其還錢也，吾信之矣。后妽棄我而復(fù)從其男友，初吾不知其故，后乃知其懷孕也?！?p> 綰曰：“妽徒欲嘗偷情之歡也?！?p> “爾亦曾嘗偷情之歡也。爾與人嘗一夜之歡之時，猶未絕桀，然否？”
綰曰：“昔吾見棄於衽，遂欲尋愛我者。故吾雖不愛桀，然貪其愛我，故與談情，然后知不相愛難長久，遂告絕。然后又尋得一男友，既高大，又壯大財大，與吾同班，談情不過一周，雖手未觸。”
“奚為與之談情？”
綰曰：“吾思之，今后能揚(yáng)言曾與一米九者談情，不亦威乎？”
“然威不過一周，何也？”
綰曰：“吾自以為饞其身子而已，且欲知己無愛於男，抑獨(dú)無愛於桀?！?p> “既無愛於猛男，則無愛於男人矣?！?p> 綰曰：“汝非男人乎？”
“然非猛男也。至于爾，既饞猛男身子，何故雖手未觸？”
綰曰：“是時，高考甫訖，吾與此猛男雖暇，而相見不過三。何則？此猛男常告我其父命之，其母禁之，故其父母非之，則不可以爲(wèi)之。故吾思之，其父母若不喜我，我能無見棄乎？遂趁早絕之，而猛男不悲不追，吾故以爲(wèi)不愛我。今吾憶昔，此猛男不過富人家之大孩子也?！?p> “如是者多無憂無慮，無意無志，其今日事，其今后路，早已備矣，何須長進(jìn)？——
“《呻吟語·倫理》有之曰：‘子弟生富貴家，十九多驕惰淫泆、大不長進(jìn)。古人謂之豢養(yǎng)，言甘食美服養(yǎng)此血肉之軀，與犬豕等。此輩阘茸，士君子見之爲(wèi)羞，而彼方且志得意滿，以此夸人。父兄之孽，莫大乎是?！?p> “《呻吟語·養(yǎng)生》有之曰：‘以肥甘愛兒女而不思其傷身，以姑息愛兒女而不恤其敗德，甚至病以死，犯大辟而不知悔者，皆婦人之仁也。噫！舉世之自愛而陷於自殺者，又十人而九矣?！?p> 綰曰：“今爾殊勝吾前男友，但可與爾相處不過一月，故哀其短。”
“其短非必矣?！?p> 綰曰：“吾亦不欲其短之必矣，故欲爾俟我兩年。及吾退役而歸，必有益於爾。”
“見一步行一步?！?p> 綰曰：“諾?！?p> 綰與余相識一月，而將相俟兩年，余不知己能否。綰從軍，不過在無余之地重新生活，余則猶見其跡焉，伴余者唯其影響。及其退伍，將入大學(xué)，必有四年，其儕滿焉，俊男居焉，佞人藏焉，余敢無憂？
是時，余矚其熟寐，不欲寐。何則？寐則必入他夢而亡目前此夢，夢后又有明日，明日又將分離。故望良夜不亡。而明日必至，綰將還，后將從軍，退伍而后將入學(xué)，畢業(yè)而后猶爲(wèi)人之閨女，或爲(wèi)人之女友矣。
余欲矚目以延良夜，然而凡夫焉能敵目臥？凡夫固有情有欲，有昏有困，有愚有癡。
次晨，綰寤，余曰：“早安，該起矣，早飯已備?！?p> 綰曰：“早安。爾奚以早起如是？爾與吾寢未幾。來吾旁，吾欲嘗爾氣味。”
“吾有香味乎？”
綰曰：“爾不知耶？”
“吾素以人固自以爲(wèi)香?！?p> 綰曰：“爾誠有淡香?！?p> 《莊子·則陽》有之曰：“生而美者，人與之鑒，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亦無已，性也。圣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余之謂歟。
綰曰：“至于我，氣味奚如？”
“無味，吾喜之?！?p> 綰曰：“爾不喜香水歟？”
“然?！?p> 綰曰：“衽則嗜香水，故吾自疑實(shí)愛其香水故愛之。而今吾以爾氣味爲(wèi)吾所真愛，每聞之，輒欲噬爾?！?p> “爾欲相談於床如是至暮乎？抑起如游樂園乎？”
綰曰：“起！”
余與綰早飯訖則騎如游樂園。
半途，余曰：“爾誠識其途乎？”
綰曰：“勿憂，縱其途迂曲，吾經(jīng)之必能記之，爾聽吾所指則可矣，下一路口右轉(zhuǎn)?！?p> 有頃，綰果以記憶領(lǐng)余于游樂園。茍非撐船手，焉敢持篙竿！
綰曰：“爾知還途乎？”
“不知也，我獨(dú)往則必迷途?！?p> 綰曰：“爾今后游必攜我，則不恐迷途矣?！?p> “諾?！?p> 在游樂園大門，余問於綰曰：“買何票？”
綰答曰：“買全票，爾如未曾來游樂園者?！?p> “昔吾家每往游，必吾兄買票。”
綰曰：“而今我托于爾矣，爾當(dāng)爲(wèi)我主?！?p> “諾?！?p> 當(dāng)是之時，余手機(jī)有短信至。綰見而問諸余曰：“銀行何故催爾還二十萬？”
“詐騙短信而已?！蹦速I票入。
綰曰：“善哉今日，不有炎陽，不有人群，爾最愛之?！?p> “然。先奚玩？”
綰曰：“若所乘者距地表太遠(yuǎn)，吾不敢坐焉。爾敢乎？”
“既買全票矣，則不可以棄其一?！?p> 綰曰：“吾懼飛天旋轉(zhuǎn)。”
“無妨，爾俟我返陸則可矣?！?p> 少頃，綰見摩天輪曰：“嘻！摩天輪！乘諸？”
“諾。”乃坐於摩天輪。升高之時，綰面如土色，余曰：“爾奚如？”
綰曰：“吾恐高。”
“既恐高，何故乘之？”
綰曰：“欲陪爾乘之。”
余起，欲坐於其旁，車廂隨搖蕩，則使綰戰(zhàn)栗更甚矣。於是，面其面，目其目，手其手曰：“勿怯，面吾面，目吾目，手吾手，非唯爾，我亦恐高，然更恐爾不以我爲(wèi)大丈夫，故弗敢恐?！?p> 綰曰：“爾今日可謂大丈夫矣，不怕天，不怕地，獨(dú)怕虧全票?！?p> “爾似稍安矣?！?p> 綰曰：“摩天輪方下降故也。今吾欲與爾久留于天，而又欲速返陸?！?p> “而摩天輪不為心意變速。故只得順其必然，聽其自然，循其當(dāng)然。心急而欲速，在情；物速而不急，在理?！?p> 少頃，摩天輪止，僉返陸。余問於綰曰：“爾腿猶軟，須背爾下階乎？”
綰曰：“汝太瘦，吾恐爾背我步于半途又及爾腿軟，則全軍覆沒矣?！?p> “孫行者曾云：‘尿泡雖大無斤兩，秤鉈雖小壓千斤?！?p> 綰曰：“尿泡可以治病，暗黑醫(yī)方有之。”
“爾猶未忘暗黑醫(yī)方耶？”
綰曰：“爾所教，吾不忘?！?p> “柔弱書生雖不能背負(fù)爾如肌肉男然，然亦不能暴虐爾如肌肉男然。肌肉男雖善打惡，然亦善打妻。我柔弱書生則不然，茍與爾相打，真非必能勝。且我能教爾所以避讓慝人，則可以不見惡矣。吾幼時曾從電視觀之，主持人手持電話簿挑戰(zhàn)路人，凡能徒手撕電話簿爲(wèi)半者，可以得獎金。主持人有意挑戰(zhàn)肌肉男，眾肌肉男遂戰(zhàn)之，然后體疲力竭，臉紅耳赤，猶未能勝。電話簿完好如故，傳于少女。少女微思，翻于中間頁，輕折半，獲獎金。以是觀之，力量盛者，恃強(qiáng)驕大，多有愚暴；力量微者，有心無力，多出妙計(jì)。然則肌肉男能及我乎？”
綰曰：“吾知肌肉男必不能勝爾辭令也?！?p> 有頃，綰見蚌曰：“甚多珍珠焉！不如獻(xiàn)珍珠項(xiàng)鏈于爾母?！?p> “游樂園之珍珠可買乎？”
綰曰：“吾未見爾母，曷可得也？”
“無時不可，但爾不從軍斯可?！?p> 綰曰：“何故？”
“若攜爾見吾母，然后爾往從軍，則我何辭以應(yīng)母？蓋將應(yīng)之爾雖前日拜見焉，而后兩年乃可再見矣，從軍故也。”
綰曰：“求宥?！?p> “吾非譴責(zé)也，爾從軍以爲(wèi)責(zé)任，吾不能移之，但恐吾母枉歡喜。”
綰曰：“勿在意，吾徒茍言也?！?p> 有頃，余見過山車入口曰：“尋之矣！雖遙見之矣，自以爲(wèi)垂至焉，而其途實(shí)猶遠(yuǎn)。”
綰曰：“其高故也。聽之，乘客之尖叫如殺豬然，與滾輪聲與風(fēng)阻聲混爲(wèi)哀曲矣，聞之者腿軟，見之者頭搖，思之者舌出，乘之者心悸，爾決欲乘諸？”
“過山車可謂游樂園之命脈矣，游樂園稱其名聲否，在其過山車也，然則胡可省也？矧不可以虧全票也?！?p> 綰曰：“然而我怯。”
“爾俟我于出口，吾必全身而返，必不留爾一人于地球?！?p> 綰曰：“我誠弗敢乘，爾猶欲乘諸？”
“爾勿憂，爾小便而返，則我亦返矣。”
綰曰：“然則爾遄往遄返?！?p> “諾。”
綰徐松手，靜矚余入于閘，愣數(shù)秒，忽返復(fù)牽余手，余遂問曰：“奚如？”
綰曰：“吾不忍爾獨(dú)升天也?！膘妒呛踬沙嗽葡鲲w車。一入座，綰眼神忐忑，眉頭緊鎖，嘴唇微顫。余思之，雖恐高而忽忘天險者，非愛而何？
鬼哭神嚎過后，僉返陸。
余曰：“一圈太短，蓋員工欲早下班而速之?！?p> 綰曰：“一圈太長?！?p> “余不意爾誠敢陪我?！?p> 綰曰：“吾亦不知何故而愚。自與爾相遇以來，吾似日愚矣?！?p> “否，是大智若愚而不知也?！?p> 綰曰：“否，是弱智大愚而自知也。”
“久與吾俱，必得大智?！?p> 綰曰：“無大志者何大智之有？”
“大志在情，大智在性，有別。”
綰曰：“吾不與爾爭辯，爾善辭令，善欺我?！?p> “吾不欺爾，說理而已。嗟，員工似下班焉。
綰曰：“然，日旰矣?！?p> “吾今直載爾還乎？”
綰曰：“晚飯訖乃歸，吾昨夜已以告母。今夜吾將作膳以報爾?！?p> “善?！?p> 至于余家，雖倦，猶亟入于廚房，相與作膳。綰不可以晏還，故無暇憩止。
偕饔共食，然后送綰。半途，綰在后座曰：“吾欲久與爾俱。”
“吾亦欲之。然而爾不可以晏還，晏還則爾父又將致電?！?p> 綰曰：“吾次日將還于云浮矣，又將別爾數(shù)日?！?p> “若爾體檢無恙，則將別我數(shù)年。”
綰曰：“吾何不退役乃遇爾哉？”
“爾與吾不必訣。爾若直入大學(xué)，則能以電話或視頻相談。且爾休假必歸焉，且吾可以如爾校。故爾不往從軍，則不必訣我?！?p> 綰曰：“求宥?！?p> 至于綰小區(qū)門口。
綰曰：“再見，勿掛念我?！?p> “諾。”
綰曰：“賤人，汝胡可以諾？汝不應(yīng)曰不能不掛念我乎？”
“雖吾不云，爾亦必知吾不能不掛念爾。爾該還矣，曏爾父已致電?！?p> 綰曰：“爾奚以知之？”
“有誰能不省其煩如是也？”
綰曰：“爾今后亦將管教閨女如是乎？”
“吾閨女敢早戀，我必打斷其男友之腿?！?p> 綰曰：“幸爾非吾父也?！蹦藙e，時含情俯首，時回眸一笑，時目挑心招，時努唇飛吻，時揮手灑淚。然則綰待男友皆如是乎？抑獨(dú)待余如是乎？獨(dú)待余如是者，何不肯棄軍從余哉？余於其心何位也？
次日，綰從家鄉(xiāng)致電說：“爾我之事已敗露?！?p> “何故？”
綰說：“吾與爾在游樂園有合照，遂傳諸朋友圈，吾父贊之。”
“奚為傳諸朋友圈哉？”
綰說：“吾本已屏蔽所有親戚，不虞獨(dú)忽親父。吾父贊之，輒傳示吾母，吾母遂問爾已盈三十否，又問吾何故而愛老男人，又謂爾瘦如毒人，毀言如雨。當(dāng)是之時，父傳以示眾，遂戮力攻我。母則訾詆不休，謂今我如妓女矣。甚至祖父祖母亦謂吾今已墮壞而不純潔?！?p> “吾不自知既老且癯矣?！?p> 綰說：“吾父母徒欲禁吾早戀也，是故以惡意中傷爾?！?p> “昔者未用美顏相機(jī)，可謂失矣?！?p> 綰說：“遄獲之?！?p> “諾。而爾今奚如？”
綰說：“吾難堪，外逃矣。其屋如屠宰場，屠者滿焉，莫肯幫我解圍，反戮力攻我。吾本欲喚父載我于市邑，以顧垂產(chǎn)之友，今則不得不步行矣?！?p> “爾獨(dú)步耶？將步幾時幾遠(yuǎn)？”
綰說：“不知也，但雖乘轎車亦須四十分鐘?！?p> “然則爾能無步行一晝乎？”
綰曰：“否，吾在樵村漁浦，其路多坎，車速不快，途不甚遠(yuǎn)?！?p> “無公交車焉乎？”
綰說：“無，吾在樵村漁浦。不如吾視路上有順風(fēng)車否?！?p> “爾一女子毋獨(dú)步，吾謂曏屠宰場更安全?！?p> 綰久未應(yīng)余。
有頃，綰致微信說：“吾今已在父車，父見吾羞愧外逃，遂駕車追，乞我甚久，吾乃上車?！?p> “爾父母徒憂爾也，恐爾早戀而受傷也?！?p> 綰說：“吾必知之，然亦難堪毀言。”
“臨眾而責(zé)子，吾以爲(wèi)大忌。矧爾成人矣，已知恥矣?！?p> 綰說：“吾父母素不恥辱我，今我已成年，已垂入大學(xué)，猶臨眾辱我。嗟，爾與吾姑憩，吾父方教育我也?！?p> “諾。”
有頃，綰傳圖于余說：“見圖乎？其腹大如垂爆然。”
“然，垂產(chǎn)?！?p> 綰說：“臨產(chǎn)矣?！?p> “爾曾撫其腹乎？”
綰說：“然，能覺胎動?！?p> “嗟，爾今可與胎言，胎能聞之，且出於母亦不忘爾?！?p> 綰說：“誠然乎？吾亦愿與胎言，然其父處焉，故尷尬。及吾懷孕，必常與胎言?！?p> “吾語爾，爾妊娠之時所往、所食、所爲(wèi)、所言，爾子皆能記之，爾心情如胎之心情也。”
綰說：“爾識胎教乎？”
“淺識而已?！?p> 綰說：“鰥男奚為學(xué)胎教？”
“吾喜孩童，喜育子也?！?p> 綰說：“誠然耶？吾亦喜孩童，故曾憂爾不喜?！?p> “何故憂之？喜孩童者無乃常乎？”
綰說：“吾有美術(shù)老師之不欲生子者，故恐爾亦如之。”
“吾喜孩童，且必親育子，不欲遺子于吾母，不欲遠(yuǎn)子?！?p> 綰說：“吾亦憐憫留守孩童?！?p> “吾亦然。吾不知遠(yuǎn)子者何故生子，意外故乎？責(zé)任故乎？世俗故乎？繼宗故乎？養(yǎng)老故乎？抑兼有諸？姑不論其故，生子者皆勝墮胎者。然后，生子則育子，育子則費(fèi)財，財不足則往積財，往則遠(yuǎn)子矣。如是，生而遠(yuǎn)之者，無奈乎？草率乎？
“至于養(yǎng)育，母之愛也慈祥，父之愛也敦厚，人每言之，潸淚哽泗，頌之不休，為之作歌曲、詩詞、文章、電影，以感恩行孝。若不待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而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古人以爲(wèi)賤。而世之父母非皆稱職也，非凡父母必不害其子也，有用子者，有賣子者，有棄子者，有辱子者，有虐子者，有殺子者，無時不有，唯恐無知。世人多歌頌父母之恩，而鮮保護(hù)孩童之身。孩童弱小，或不能自衛(wèi)，或不知，或不敢，故無以自衛(wèi)。故獨(dú)重孝而不愛幼者，不可謂賢，賢者當(dāng)使幼者知所以自衛(wèi)求助，當(dāng)場不反，過后枉費(fèi)?！?p> 綰說：“爾今后必成仁父?！?p> “吾誠愿之?！?p> 綰說：“吾亦愿做賢母，故常構(gòu)思婚后，譬如必親育子而不苦老人。”
“吾亦欲之?！?p> 綰說：“吾告爾，我已曾撫育孩童，爾亦曾見之，是與爾相遇之時所攜之表妹倆之一也。彼自連滾帶爬，然后立定腳跟，然后蹣跚學(xué)步，然后放任自步，全賴吾一手一足教之，吾每憶之輒自豪。”
“善哉，是時爾甫入初中歟？”
綰說：“然，故吾自以爲(wèi)能做賢母，但怕分娩。”
“分娩不難，吾聞古人能寢而分娩也?！?p> “《左傳·隱公元年》有之曰：‘初，鄭武公娶於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于武公，公弗許?！?p> 綰說：“何故弗許？”
“《公羊傳·隱公元年》有之曰：‘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p> 綰說：“吾不信?！?p> “爾孰不信？”
綰說：“不信有寤生者?！?p> “太史公如爾然，不信寤生真寤生也，以爲(wèi)寤生欲從武姜寐時出，武姜初產(chǎn)，既驚既怠，分娩艱難，遂惡寤生，后則愛少子叔段，惟再產(chǎn)更易也?！?p> “《史記·鄭世家》有之曰：‘武公十年，娶申侯女爲(wèi)夫人，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難，及生，夫人弗愛。后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愛之。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請公，欲立段爲(wèi)太子。公弗聽。是歲，武公卒，寤生立，是為莊公?！?p> 綰說：“何故不一？”
“史書所述，前后不一，古今有之，無他故焉，以伸己說。故史之真?zhèn)?，今人?zhí)之不移則惑矣?！?p> “《呻吟語·詞章》有之曰：‘自孔子時，便說“史不闕文”，又曰“文勝質(zhì)則史”，把“史”字就作了一偽字看。如今讀史，只看他治亂興亡，足爲(wèi)法戒；至於是非真?zhèn)危偸浅獾?。譬之聽?wèi)蛭囊话悖雾殕査鎮(zhèn)?，只是足?wèi)感創(chuàng)，便於風(fēng)化有關(guān)。但有一樁可恨處，只緣當(dāng)真看，把偽底當(dāng)真；只緣當(dāng)偽看，又把真底當(dāng)偽。這里便宜了多少小人，虧枉了多少君子?！?p> “以是觀之，讀史書者，不必謫其真?zhèn)?，知其志趣則可矣。何則？其史雖非固然，然固欲讀者以爲(wèi)然。至于記者，其欲讀者以其史爲(wèi)固然，惟欲以伸己說也。譬如太史公，惟不識分娩，故不知所謂寤生也。”
綰說：“吾信太史公?！?p> “今時女子太賴手術(shù)，是故不信寤生。吾聞有未婚而孕者，於廁一蹲即落一嬰，爾不曾聞諸？”
綰說：“否。”
“古法分娩，蹲也，可使胎盤俱出，可使母寡痛?！?p> 綰說：“吾欲試之?！?p> “善！茍爾能與胎言，則懷孕與分娩與育子皆易?！?p> 綰說：“胎早已有性情乎？”
“然?！?p> 綰說：“曷初？”
“蓋當(dāng)其三月之時?！?p> “《淮南子·精神》有之曰：‘一月而膏，二月而胅，三月而胎，四月而肌，五月而筋，六月而骨，七月而成，八月而動，九月而躁，十月而生。形體以成，五臟乃形?！?p> “吾語爾，胎之狀態(tài)在母之心情，母若有墮胎之念，胎必易墮，雖不墮亦難出，雖得出亦自卑，故其養(yǎng)育也難甚，無他故焉，自胎已見棄矣。故凡母嫌子難飯難養(yǎng)難教難育，蓋妊娠之時心術(shù)不正也。——
“《論衡·命義》有之曰：‘性命在本，故《禮》有胎教之法，子在身時，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非正色，目不視；非正聲，耳不聽。及長，置以賢師良傅，教君臣父子之道，賢不肖在此時矣。受氣時，母不謹(jǐn)慎，心妄慮邪，則子長大，狂悖不善，形體丑惡。素女對黃帝陳五女之法，非徒傷父母之身，乃又賊男女之性?！?p> “以是觀之，母與胎之骨肉相連爲(wèi)一體，其心思相通爲(wèi)一緒；母或不知胎所思，胎則必知母所思。故胎教決嬰孩易病痛否，易哭鬧否，易飯食否，易安寐否，易學(xué)習(xí)否，易聽言否，易成功否。”
綰說：“與爾相遇之謂幸，爾與吾育子之道相似也。且吾欲今后親哺乳，免奶粉?！?p> “誠然乎？”
綰說：“然，如是則親子以易養(yǎng)之?！?p> “善，吾育子之道，爾蓋能履之?！?p> 綰說：“然則爾毋失我?！?p> “而爾次日往征兵體檢矣。”
綰說：“然兩年不長。”
“然吾猶不能誓。”
綰說：“無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