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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臨高臺

第十八章 辛卿

燕臨高臺 走月逆行云 2059 2024-02-16 19:11:43

  立后的圣旨在年尾傳下,鄭家的小女兒入宮封了德妃,皇后之位的歸屬卻讓趙婧始料未及。

  謝云清已在京城任職近兩年,官職尚小無權(quán)參與朝議,但辦事妥帖,假以時日升遷無礙。按照女子出仕則十五年不得婚嫁的規(guī)矩,一直沒有議親。而當(dāng)皇帝的立后詔書傳來時,她顯然沒有任何意外,從容拜而受之。官袍換回裙釵,辭別案牘,仍回到閨中擺弄胭脂與嫁衣。

  趙婧感到十分的可笑,她和辛夷費(fèi)盡心力爭取而來的權(quán)利,卻有人棄如敝履。有稱量天下的能力,卻甘心坐困深宮,只為父族謀取更多的權(quán)利。

  她想去問一問趙晏,是否忘記了母親當(dāng)年因何橫死宮中,是否忘了姐弟二人為了拔除世家所犧牲的一切。迎娶謝云清為后,無異于再度給世家抬頭的機(jī)會,為什么?

  可她到底忍住了,什么也沒做,只是上奏恭賀帝后大婚。趙婧當(dāng)然不會沖動至此,因為問題的答案也許正在于她自己。

  謝云清倒是來拜訪過她,可趙婧不想見,不想聽她可有可無的寒暄客套,以及假惺惺的“辜負(fù)知遇之恩”。于是謝云清只托人遞進(jìn)來一件東西:當(dāng)初趙婧贈她的白玉鴻鵠佩。

  本欲許她青云直上,一抒鴻鵠之志,奈何自棄于宮墻之間?

  似乎是皇帝不立鄭家女為后一事,讓鄭逵也生出些戒心。明面上依舊恭謹(jǐn),私下與趙婧的來往卻密切了許多。

  這一日天氣悶熱,濃云長久在京城上空堆積,風(fēng)也凝滯。趙婧久坐明臺,感到一陣煩悶與厭倦。恰好封鉉的書信遞上了她案頭,多少能讓她開心些。

  封鉉只算粗通文墨,認(rèn)得軍書已經(jīng)是他極限,寫起信來用勁如殺人。信里倒是不再頻頻追問西征之事,先詢問些軍制更改的瑣事,再說近日小仗告捷,一番夸耀。末了又圖窮匕見,問趙婧何時再來西北。

  趙婧看得好笑,將信擱置一旁。

  她仔細(xì)權(quán)衡這些年朝局變化,又召來辛夷詢問錢糧軍械之事。辛夷一一作答,很快意識過來:“殿下有意西征?”。

  “是啊,”趙婧語氣有些黯然,“京中權(quán)貴不知道西北百姓與士卒的艱難。原本我是想暫緩此事的,可如今…”她回首看向辛夷,對方原本微微低垂的臉恰好仰起,等待她的下文。

  是想說大燕各方改制不宜在這個節(jié)骨眼動兵?無妨,軍權(quán)是長公主最大的底牌,對外打得越兇對內(nèi)的手段越硬。

  是想說缺少兵馬錢糧,怕打下去于國不利?無妨,給個準(zhǔn)話,辛夷甚至可以考慮辭官,專心去給長公主賺錢。

  又或者是顧慮軍中將領(lǐng)是否堪用?拜托,封鉉這種劍走偏鋒頂級將領(lǐng),主打一個以寡敵眾節(jié)能省心,新提拔的鄭泓和中層軍官也不是擺著看的花架子。

  所以長公主今天這番反常的猶豫不決吞吞吐吐,到底為什么?

  “可如今陛下似乎不愿意我與封鉉有太多交集?!壁w婧低語,定定注視對方,好像隱隱有所期待。

  辛夷聽了這話,右眼皮沒來由地跳了一下。

  天家的姐弟,皆是不可妄測心意的存在。理智告訴辛夷該保持沉默,又或者打著哈哈寬慰殿下不必多想。畢竟現(xiàn)在要想抽身而出,頂多沒了仕途,大可下江南養(yǎng)老,皇帝看在她以前動的筆桿子的份上,不至于明面上清算??梢翘肆诉@渾水,以后怎么死的可就不知道了??尚烈乃悬c(diǎn)不甘心,替長公主、也替自己不甘心。

  窗外急風(fēng)乍起,吹得廊下花草搖曳傾靡,身不由己。濃云威壓之下,天光黯淡。突然間,一道電光劈過,有那么一剎那,辛夷眼前全然空白??煽瞻字?,她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所求。

  賭唄,這混蛋世道待一天算一天,她辛夷發(fā)達(dá)到今天全靠當(dāng)賭狗。

  辛夷撩袍長跪,坦然與趙婧對視,像數(shù)年前為她獻(xiàn)上三策掃平世家時那樣,沒有下位者的謙卑姿態(tài),倒像一柄展露鋒芒的劍。她說:“如今殿下有兩條路可走。”

  “其一,不再干預(yù)朝政,主動交出虓虎軍的兵符,放棄對明臺的掌控。這樣一來,陛下甚至?xí)俪赡c封鉉的婚事,因為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長公主會是籠絡(luò)戰(zhàn)將的最佳工具。這是明哲保身之策,可以安居后宅,保全骨肉親情?!?p>  賜婚,又是關(guān)乎朝政的婚事。趙婧諷刺地笑了笑。

  “其二,中止同封鉉將軍明面上的來往,也不再干預(yù)西征之事,消除陛下的戒心。只是任由陛下與封鉉將軍彼此試探權(quán)衡,任由鄭、謝相爭而不允許兩家分出勝敗。而殿下只需要牢牢掌控明臺與科舉…這是制衡上下之策,不佩綬印,權(quán)勢卻能比肩丞相?!?p>  趙婧撫摸著袖口精致的繡紋,心事翻涌,卻只是淡淡開口:“這兩策,本宮都不喜歡。”

  辛夷笑了笑,這并不出她意料。她叩首下拜,行的是對君王的大禮,隨即徐徐道出第三策,只一句話:“殿下,您也是趙氏的血脈?!?p>  石破天驚。

  雷聲沉悶,遲緩地靠近明臺殿室的上方,又轟鳴著遠(yuǎn)去。暴雨終于落下,激烈地沖刷著大地,檐鈴亂響。趙婧的臉上不辨喜怒:“你倒是很敢說?!?p>  倘若趙婧不曾受制或受益于權(quán)勢,或許她根本不需要向辛夷提問。只是人啊…一旦品嘗過權(quán)利的甘甜,便再不肯退回從前的安樂境地,做回園中生死東君主的嬌柔花草。

  依附蕭翊,或是依附皇帝,說到底并無不同。都是故作順從姿態(tài),去向上位者討取憐愛與庇佑罷了。趙婧固然可以繼續(xù)做個沒有綬印的權(quán)臣,在權(quán)利與情誼之中繼續(xù)搖擺求全,可是辛夷一番話,猶如明亮電光,照得她的野心無所遁形。

  是啊,躍馬西塞、劍指蕭氏的長公主,也是趙氏的子孫。

  辛夷直起身,坦然說:“殿下有問,臣言無不盡?!?p>  究竟是誰打破了誰的樊籠?究竟是誰點(diǎn)亮了誰的野心?

  雷雨之下屋室昏沉,兩個女人在一片晦暗之間對視,眸光雪亮,相視而笑。趙婧躬身,雙手輕輕扶著辛夷的手臂站起。

  “我得辛卿輔佐,人生至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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