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將文姝放出地窖后,章琰沒有急著見她,卻也沒有阻止她去見章曈。
當(dāng)看見章曈傷痕累累的后背時,文姝再也忍不住了,接過鶴鳴手中的藥膏,輕輕為他上藥,眼中的淚水止不住往下流。
聽到了文姝的啜泣聲,章曈扭過頭勉強一笑:“你莫哭,我爹動家法是在保護(hù)你我,在他們面前使了一出障眼法。”
文姝不搭理章曈,小心上好了藥,起身向后退了一步:“章小公子,我本不該來這里的,你也不該蹚這趟渾水?!?p> “我不蹚渾水,把你帶到這里,難不成讓他們欺負(fù)你嗎?”章曈反問道,“我比文逸年長,文逸喚我一聲章兄。就算你無意于我,我也算是你的大哥,保護(hù)你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p> “我不是無意?!蔽逆鬼÷曕?,“我是不敢,亦是不配。”
“為何不配?”
“是我高攀?!?p> “為何是你高攀?應(yīng)是我高攀才是?!闭聲游⑽⑿χ瑵M眼的情誼。
文姝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這幾日你好好養(yǎng)傷,不要再管這件事了。”
“我不會不管?!闭聲诱\然,“特別是蔡石,他欺負(fù)你,我得想辦法替你討回來?!?p> 文姝心里感動,面上卻搖頭道:“問題出在禹州不在他,就算有了證據(jù)也是那賬簿錯了,他的罪過也不大,頂多算是一個失職誤信。”
“所以他便可以如此有恃無恐嗎?”章曈憤然。
恍惚間,文姝竟然在章曈身上看到了文逸的影子。
“還嫌你被章大人打得不夠嗎?”文姝回過神來。
“我自有辦法?!闭聲有赜谐芍竦馈?p> 二
章琰如今坐鎮(zhèn)永安,蔡石辦案收斂了許多。
鐘岄也從禹州傳了消息回來,她先是找到了禹州原文氏布行的伙計,了解到布行二管事私下與西梁有聯(lián)系,文家商隊中可能有人看著東家做著以公謀私的勾當(dāng)。
事態(tài)緊急,鐘岄將一應(yīng)口供整理成冊,讓逢霜先送回永安交給文姝,自己繼續(xù)留在禹州追查下去,力求找到鐵證為文府翻案。
收到口供后,文姝開始著手聯(lián)絡(luò)文家故舊準(zhǔn)備為文家喊冤,先是將一應(yīng)卷宗交給了章琰,而后又謄抄一份呈至州牧府,隨后又讓人傳出了文府要上王都敲登聞鼓的消息,搞得蔡石開始焦頭爛額。
章曈本是習(xí)武之身,身上的傷雖然重但好得很快,沒幾天便能下地,見文姝忙活著伸冤一事,章琰也在有意無意幫襯著,章曈開始施行自己的計劃。
蔡石匆忙應(yīng)付著文家伸冤一事,一連幾日沒有合眼,剛喘了口氣便見到章曈拿著一本冊子進(jìn)了公堂。
“章小公子這是做什么?”蔡石頭疼得厲害。
“那日在下上街,正好碰見了蔡大人家的朱大娘子與女使喬裝打扮,進(jìn)了地下暗莊?!闭聲由駪B(tài)自若地坐到下首位,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茶水。
“想著地下暗莊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在下使了點銀子,竟然打聽出了不少蔡大人家的秘辛?!闭聲訐P了揚手中的冊子,“比方說,朱大娘子放出的印子錢?!?p> 蔡石一時慌了神:“不可能,她膽小如鼠,怎么可能放印子錢?”
章曈眼神一凜,冷笑道:“是啊,朱大娘子膽小怕事,不敢放印子錢??晌募蚁騺碜鍪轮?jǐn)慎,奉公如法,大人不是不知道,怎么會做出偷稅圖利,與西梁勾結(jié)的事呢?”
“本官怎么知道?說不定是文家伏低多年,一朝成事罷了?!辈淌q駁道。
章曈的笑愈加有深意:“難道沒有小人圖謀多年暗害,一朝成事的可能嗎?”
蔡石喉嚨一噎,剛要開口。
“蔡大人要說的話,章某懂,大人兢兢業(yè)業(yè)查案,怎么知曉是否有人暗害呢?就算是一次兩次判錯了,只要讓府里師爺寫兩篇請罪表,大人便又是全心為民的好官?!?p> 聽著章曈語調(diào)輕松的話,蔡石心虛起來,沒有說話。
章曈譏笑兩聲:“蔡大人之前做的事教會了在下一件事,事實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位者想讓真相是怎樣的,真相便是怎樣的?!?p> “大膽豎子,你敢誹謗本官?”蔡石臉上變了顏色,“你之前私盜符節(jié)的罪過,知州大人看在你爹的份兒上放過了你,如今你倒反過來說本官的不是了?”
“知州大人是怎么來的,難道不是蔡大人請過來的救兵嗎?”
章曈用指節(jié)敲擊著案幾:“如今州牧大人既賣了我爹面子,大人再翻舊事何來證據(jù)呢?而大人的把柄卻正實實在在握于在下手中呢?!?p> “大人為官幾十載,禹州文氏布行的賬本上做的手腳肯定瞞不過大人。別人能做假賬本,將白的說成黑的,我章曈也一樣能找人照貓畫虎?!?p> 兩人對峙許久,蔡石無奈軟了性子:“章小公子,你想怎么樣?”
章曈微微一笑。
三
章曈心滿意足地回了章府,卻看見在庭前負(fù)手而立的章琰,后背開始隱隱作痛,章曈規(guī)矩請安問好:“兒子給父親請安,父親萬安。”
“又去耍小聰明了?”章琰冷哼一聲。
“兒子圍魏救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闭聲咏忉尩?。
“身上的傷還疼嗎?”
“多謝父親關(guān)心,已經(jīng)不疼了?!?p> “文家的事,為父在這里看著。你既然傷已經(jīng)好了,明日便回王都去。”
章曈一時猶豫起來:“我現(xiàn)在不能走?!?p> “你還想做什么?”
“遍請闔族耆老,為兒子議親?!?p> 章琰嗤笑一聲:“你這是莽撞之舉,別說闔族耆老,就連你娘都未必同意你娶那文家女?!?p> “就算你們都不愿意,兒也要娶?!?p> “你憑什么娶?你如今的靠山是我章氏一門,你的婚事大事就當(dāng)握在章氏一門的手上。以后的聘禮是我章家出,新婦入的也是我章家的門,你有什么可以與全家商量的條件?”章琰淡道。
章琰問得章曈啞口無言,看著他迷茫的模樣,他只嘆了口氣:“你去祠堂給我跪著,想清楚了再來回我?!?p> 章曈頷首起身。
“去把文家女給我叫過來。”章琰輕聲吩咐問渠。
“你要做什么?”章曈猛然抬頭看向章琰。
“你給我退下?!闭络畹?。
“不行,我得在一邊聽著?!?p> “瞧你這副不成器的樣子?!闭络櫭迹藢⒄聲訌娧喝チ遂籼?。
文姝被帶到了正廳,向中堂端坐的章琰行大禮:“民女拜見刺史大人。”
“起來吧。”章琰微微點頭,命問渠為她看茶,“你一個弱女子為父母兄弟伸冤,著實令人佩服?!?p> 文姝連忙起身:“此功并非文姝一人,亦有覃臨縣令沈大人與鐘娘子的助益,還有不少文家故舊的關(guān)照,更少不了刺史大人與章小公子的照拂?!?p> 章琰揮揮手讓她坐下:“如今文家事態(tài)向好,你日后有何打算?”
“文姝答應(yīng)了家母遺愿,要守好文家,等文逸回來?!?p> “你比老夫那不成器的兒子懂事。”章琰眼神稍稍緩和,“你可知老夫喚你來是為什么?”
文姝從容一笑:“章小公子龍姿鳳采,日后當(dāng)配王都貴女。文姝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定會盡快搬出章府,斷了章小公子的念想。”
“你與老夫印象中的從商人家很不一樣?!闭络α诵Γ安蝗缋戏蚪o你指個出路?!?p> 文姝疑惑,微微垂首表示尊敬。
“你生得好,又聰慧堅韌。朝廷每年會為陛下選秀,我章家無女,無法從宮中照應(yīng)。若你愿意,老夫可以認(rèn)你為義女,將你送入宮去享榮華富貴,也請你得勢之后勿忘章家的助益?!?p> “文家的產(chǎn)業(yè)老夫自會派人打理,尋找文逸的事也包在老夫身上,必讓你無后顧之憂。你我相互助益,如何?”
文姝猛地起身屈膝行禮,卻不知如何答復(fù),額上生出細(xì)細(xì)的汗。
“嫁給帝王為妃,錦衣玉食可謂風(fēng)光無限??杀热胝赂蚴强嗍匚母鶚I(yè)要得意多了。”章琰試探道。
許久,文姝打定了主意,向章琰又行了一個大禮:“深謝刺史大人大恩?!?p> “只是,民女不愿入宮為妃?!?p> 章琰微微揚了揚嘴角:“為何?”
“民女雖出于商賈,但爹娘自小便教導(dǎo)民女持家當(dāng)求進(jìn)于己,而不求進(jìn)于人也。如今文府凋敝,文家商號更是百廢待興,民女不愿將文家托付他人,自己卻入宮安享富貴。”
文姝微微垂首行禮,話里卻不卑不亢,沒有起身,默默等待章琰的應(yīng)答。
章琰摩挲著茶杯許久,笑了笑:“你是個好姑娘,文家商號復(fù)興有望,莫要氣餒。”
“章曈那小子將了蔡石一軍,文府的封已經(jīng)解了。你云英未嫁,就算我在章府也是諸多不便,況且你如今掌管文府與文家產(chǎn)業(yè),需要坐鎮(zhèn)文家,你看好時機便搬回去吧?!?p> 文姝向章琰深深行了一禮:“深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