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風搖，聲殘，影迷離。
這冬日的威風在這樣的夜里盡顯無疑。朔風緊起，沖擊著這并不堅實的矮小茅屋。
趙惜言無聲無息的起身，把門從外面帶上。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和撲面而來的寒風飛雪并不能阻擋他從小到大養(yǎng)成的本能。
認準了一個方向之后，他開始了默默的跋涉。
時間在這無星無月的風雪夜里仿佛已經失去了意義，不知何時。一座道觀在風雪中顯出形跡。
這道觀規(guī)模倒并不大，只有正堂和東西廂及一座大門組成。
這樣的夜色，這樣的風雪，這樣的道觀。
趙惜言在觀外頓了頓身形，一柄劈柴的柴刀滑落在左手掌中。
抬手推開道觀大門，趙惜言邁步走入道觀里，在正堂門前站定。
“俺當是誰呢，這大夜里的來闖門。卻原來是個死人?！币粋€破鑼嗓子的粗壯漢從西廂推開門，亮出一只長柄宣花斧，扛在肩上。
“若當真是個死人上門也就罷了，沒什么稀奇?？梢粋€將死未死的死人找上門來，就真是稀奇的很?！币粋€長衫執(zhí)劍的劍客同樣從東廂推開門來，上前幾步。打量了趙惜言幾眼，說道。
“才把你扔在荒野幾日，這樣的天都殺不死你，你的命可真硬??！”一個聲音從道觀門外傳來，一個武者打扮的人從觀門外走來。
三個人無聲無息的站在三個方位，牢牢的把趙惜言圍在當中。
“誒，大哥，這個死人之前被咱們扔進山里的時候，不是已經快沒氣了么，現在這是怎么回事，竟然又回來了，莫不是被什么山精野怪給救了?？删染途攘T，干嘛又爬回來，這一定是想死第二次！哈哈哈”扛斧的粗壯漢大笑道。
“管他是怎么回事，上頭交代的事兒，該咋辦就咋辦?；钸^來了，再弄死就是?！眲屠淅涞?。
“像你們這種‘無?！y得有活著的流落在外。哥幾個也很好奇，你們聞名天下的那招奪命劍法到底是個怎樣厲害法，能讓江湖中人聞之色變?！?p> 劍客聞言臉色一變，厲聲喝道：“禁聲，老三。你不要亂說話?！?p> “二哥，你怕什么，真要細細論下來，咱們也是無常的下屬。這次無常在外辦事，折了不少人手，這唯一半死的，右手手筋也廢了，還有不輕的內傷。眼看是救不過來了，才讓咱們給扔到山里......”
“夠了，老三。別說了。趕緊把這半死的家伙，給辦了。正堂里還有一個人等著我去處理呢！”從觀門外走來的武者，隨手把手中的刀鞘扔在地上，亮出一柄柳葉刀。
“呱......呱......”
一陣烏鴉的鳴叫從遠方傳來，在這樣的寒冬，這樣的夜色，竟然還有禽鳥能生活在附近。
三個人的臉色微微一變。
每有無常過處，便有人命歸天。每有人命歸天，便少不了烏鴉歡慶。
只是這烏鴉的歡慶，于人而言，卻與喪鐘無異。
一抹亮光在夜色中泛起，照亮了東廂外那劍客的面容，旋即一道刀痕鐫刻其上。
劍客手中長劍脫落，尚未觸地時，便被旁邊伸出的一只左手撈起。
長劍出鞘時，卻已換了主人！
這下場中剩余的人變的就不止是臉色了。
“一起上?！?p> 一聲怒吼撕裂長夜，反應過來的武者和壯漢，擎刀執(zhí)斧，破空而來。
不知何時，風雪已住。
一輪滿月當空，灑下點點銀輝。為這白銀籠罩的大地蒼山布下片片絢爛，朵朵光芒。
這偏僻的道觀里卻好似升起了第二輪月亮。
兩輪明月交相輝映，熠熠成趣。
明月閃過后，三片血跡灑下，三個人影幾乎不分先后的撲倒在地。
良久，趙惜言佝僂身子，強撐著左手艱難的爬起來。
一道深深的刀痕出現在他的背上，讓他原本就艱難的行動愈發(fā)困難。
“噗!”
一口鮮血從趙惜言口中吐出，染紅了大地上的片片白雪。
他踉踉蹌蹌的撲到那個武者尸體上，左手在尸體的懷中搜索著什么。
但很顯然他并沒有如愿。
粗壯漢的尸體上倒有一些普通的金瘡藥，但這顯然還不足以救治他的傷勢。
當他強撐身體來到這道觀正堂的時候，才發(fā)現內閣里居然還有第四個人！只是趙惜言恍若未見。顯然這個女人和之前把他扔進山里的那三個人并非一路。要不然也不會被點住穴道，扔在那里。
一番翻箱倒柜之后，幾個瓶瓶罐罐出現在他面前，趙惜言打開所有的藥瓶，鼻子輕輕一嗅，而后沒有遲疑的把其中兩瓶盡數倒入自己口中。
趙惜言服了藥，也不停頓，繼續(xù)探查房屋的一些角落，試圖尋找其他可能被藏起來的傷藥。
一番搜尋無果之后，趙惜言把目光看向那個被點住穴道扔在床上的女人。
只見她芳齡大約二九，中等個頭，身材苗條，膚色偏白，卻又不是蒼白的白色，更像是整日待在閨房中不曾受過太陽毒害的那種嫩白，一張招人喜歡的鵝蛋臉，煥發(fā)出青春的魅力。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那雙烏黑迷人仿佛會說話般的眼睛。一身英姿颯爽的武者打扮，又給這份美好增添了幾分陽剛之氣。
不過，趙惜言顯然還注意不到少女的這份美麗。在他的眼中，人只分兩種——活人或者死人，沒有男女之別，沒有老幼之分，更不會有區(qū)分什么漂亮和丑陋的念頭。
趙惜言左手執(zhí)劍，上前用劍柄點開那少女的穴道，隨后便即后退幾步。
卻不想腳步方定，胸中便有一口逆血吐出，隨即軟倒在地。倒地前的最后一眼，他隱約看到那女子起身的身影。
趙惜言醒來時，日頭已經高高的懸在天空當中。冬日溫暖的陽光透過正堂的窗戶，被打散在趙惜言的臉上。
“你醒了?！币粋€清麗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隨即趙惜言看到那個之前被他點開穴道的女人，正坐在他旁邊。
趙惜言左手下意識的找尋了一下他的長劍，而后無意識的咳了一下。
“你的劍就在床邊?！?p>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我叫李清瑤。木子李，清水蓄瑤池的清瑤?！崩钋瀣帉w惜言說道。
趙惜言左手握著劍柄，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只覺得自身所受的沉重內傷已經好了大半，呼吸也比之前要順暢了太多。
他默默的注視著這個女人。
“你是‘無?！娜?！難怪你受了那么重的內傷和外傷，右手手筋都斷了，卻能殺死那三個賊人?！?p> “放心吧，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已經給你服下了我家傳的鹿胎清靈丸。不出七日，你的內傷就會痊愈。你的右手手筋，我暫時還沒有辦法——也不能說是全然沒有辦法，只是需要一些時間而已，到時候也許連你的舌頭也能治好?！?p> 李清瑤上下打量著這個救了她的人，想要看清他究竟是怎樣的人，不過一想到'無常'的名號，哪怕是她這種常年隱世的世家也會覺得不寒而栗。
自有人類開始，有兩種職業(yè)便是人群當中從來都不缺少的——就是妓女和殺手。而江湖中的殺手組織自古及今便不知經歷過幾多變幻。無常的興起沒有人能說得清楚是從什么時候，也許是五十年前，亦或是八十年前。
世人只知道打從無常出現之后，幾乎是一夜之間，仿佛所有江湖人的腦袋都有了等值的價碼。而這是江湖中人用了無數顆被收割的人頭證明出來的唯一信息。
無常有多少人？無常潛伏在何處？無常的首領是誰？
這些問題沒有人知道答案，因為所有直面過無常的人都已經死了。如同他們的名字一樣，只有死人才能見到無常，而見到無常的人，哪怕原本還活著，見到之后也會死去。
世人只知道他們常年潛伏在黑夜之中，每次出手都會掀起一片腥風血雨，每每都是滅人滿門，雞犬不留。而這也是他們給世人留下的唯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