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木匠李叔，我去開門?！?p> “李叔，這么晚了，你來登門，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趙孩兒打開門，將一個留著短須的中年人讓進門來，趙妮兒又將一把椅子拿來，請中年人坐下。
只見那中年人將手中一只木制的玩具木偶隨手遞給趙孩兒，又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沒什么要緊事，只是聽趙孩兒說你從外面背回來一個人。就趕來看看。我呀，知道你白天要去采藥草，所以才大晚上的來拜訪。希望你不要嫌叔叔我多事。”
“李叔說得哪里話，您能常來走走，多教小弟認識幾個字，便是我們的榮幸啊，哪里來的多事?！?p> “叔叔我除了一手的木匠活兒，就只認得幾個字，沒什么能耐。而且趙孩兒聰慧又好學懂事兒，是個讀書的好料子。只可惜我們這里只是一個荒僻小村，不能把趙孩兒送到私塾里去讀書，真是可惜了?！?p> 離這個小村莊最近的一家私塾就在幾里地之外的集市上。教書先生是個鶴發(fā)童顏的老者，在這方圓十里八村威信甚高，這位李木匠便是自小在那間私塾學的學問。
原本以這位李木匠現(xiàn)在的學問完全可以另開一間私塾，只是他顧及師徒情分，始終不愿如此，也就苦了那些拿不出束脩又想學習的孩子。而趙孩兒便是他們其中的一個。
有念于此，李木匠便對其中一些想要學習上進的孩子頗多關照，每有閑暇，便將幾個孩童聚在一起教授一些字句，可謂用心良苦。
“叔叔，你看！大哥哥的眼睛一直在動呀，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噩夢？”趙孩兒把李木匠帶到床前，看著兀自昏迷的青年。
李木匠從上到下仔細打量起青年，輕輕舉起他的右手，看到一個已經(jīng)結疤的傷痕。
“真是好狠的心，他的右手手筋被人挑斷了?！?p> “大哥哥真可憐，他還是個啞巴，舌頭也沒有?！壁w孩兒在一旁嘟囔道。
李木匠注意到青年右手上的老繭，微微變色。
“趙妮兒，他身上穿的衣服你有沒有換過？”突然李木匠發(fā)問道。
“沒有啊，家里沒有男人穿的衣服，所以一直沒有換?！?p> 得到了答案的李木匠看著青年身上的黑色衣服一陣沉默。
“怎么？有什么不妥嗎？”趙妮兒看到李木匠的神色，不由的一陣緊張。
“他身上的黑衣倒沒什么事，他右手上的老繭也沒什么事，他被割掉的舌頭也不算什么，可是這些合在一起，就——”李木匠頓了頓。
“就怎樣？”
“唉！趙妮兒，你不該把他帶回來呀。搞不好會給自己引來禍事的。”李木匠搖了搖頭。
“不過已經(jīng)帶回來了，說什么都晚了。希望是我多慮了?！?p> “叔叔，你是不是危言聳聽了？”趙孩兒看著李木匠，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青年。
“姐姐，我這個詞沒用錯吧？”小家伙又對他姐姐說道。
“沒用錯，沒用錯。你這小家伙呀。希望真是我多慮了吧?！边@時李木匠開了口。
“咦，大哥哥好像醒了?！笨赡苁潜娙说男[將青年吵醒了，也可能是他確實該醒了。不知何時，青年睜開了雙眼，直直的盯著這茅屋的屋頂。而趙孩兒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你好些了嗎？年輕人?！崩钅窘诚虼查娇拷藥撞剑p聲詢問道。
只是剛剛接觸到青年的眼神，李木匠便不由的顫粟起來。
那是怎樣的一雙的眼睛呀，空空蕩蕩，漆黑死寂，仿佛屋外那最深沉的夜色一般，可以吞噬這天穹之下所有的萬事萬物。又好似一雙兇獸的豎瞳，在冰冷的注視著自己爪下的獵物，隨時準備吞入腹中。
那甚至可以是任何奇怪動物的眼睛，唯獨不似人類的。
因為那雙眼睛里面沒有一絲作為人類本該有的溫度。
李木匠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面帶駭然的再度望向那青年時，卻只看到那人癱軟在床榻上，眼神無力的盯著屋頂。而方才的一切仿佛僅僅是自己的錯覺。他不由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要再看個究竟。
“李叔！李叔！”趙妮兒叫了李木匠幾聲，把他的精神頭扯了回來。
“哦？呃。趙妮兒？怎么了?”
“大哥哥怎么樣了?“
李木匠擦了擦眼睛，猶豫了一下，挪著步子湊到床榻跟前，再度打量了那青年幾眼。對他的眼睛更是觀察得格外仔細，而后搖了搖頭，苦笑了幾聲。
他又對趙妮兒說道：“他既然熬過了嚴寒，醒了過來，想來就沒什么大事了。不過，我們都不是坐堂的大夫，游方的郎中，如果是外傷還能得看出來。若真有什么內(nèi)傷，就不是我們這些外行兒可以現(xiàn)眼的了。”
“姐姐昨天還吩咐我把采到的人參放入粥里，給大哥哥補身體呢?！壁w孩兒喃喃道。
李木匠聞言，緩聲道：“自從你們父親進山采藥不知所蹤，你們母親去山里找尋他，也一去不回之后，你們家的日子可以說是大不如前了。這種時候你們還能有這樣的心腸，勞心勞力的救治一個外人，實在是不易呀。”
趙妮兒看了一眼眼圈已經(jīng)開始泛紅的趙孩兒，緩慢而堅定的說道：“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在山里找到他們的。”
“好吧，不說這個啦。不過趙妮兒，你們當真要把這年輕人留在家中嗎？”
“嗯嗯，以后有大哥哥陪著我，就可以去樹林里做些活兒，我也能分擔一些家里的事情?！壁w孩兒首先高聲叫了起來——到底是小孩子心氣，心情壞得快，好得也快。
“這樣啊?！崩钅窘吵聊似蹋值溃骸笆乱阎链?，我現(xiàn)在只能希望老天保佑大家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隨時去找我?！?p> 李木匠沉聲道：“年輕人，我不知道你是否能聽得到，也不清楚你的存在對這里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是你畢竟被她們救了一條命，希望你不要傷害她們?！?p> “叔叔，叔叔。我們都不知道大哥哥的名字，要不你就給大哥哥起一個名字吧。我們總不能一直叫大哥哥‘啞巴哥哥’吧，那樣多不禮貌呀。”趙孩兒想起了這么個事情，隨即問詢道。
“姐姐，我這個提議可以吧。”
趙妮兒看趙孩兒一幅快夸夸我的表情，忍俊不禁道。“也是這個理，李叔。煩您給這個大哥哥起一個名字。就算大哥哥以前有名字，他現(xiàn)在也說不出來呀?！?p> 李木匠捋了捋胡子，略一沉思，便即點頭，笑道：“人無名，不足稱；物無名，不足成。既然是趙妮兒你救回來的人，不如便隨你姓趙吧。沒有了舌頭，雖然不能說話，不能溝通。卻也少了是非之源，須知多少橫禍事，皆因口舌起。便名‘惜言’可好？”
“趙......惜......言?”趙妮兒和趙孩兒同時喃喃著這個新出爐的名字。
“真是好名字。不虧是李叔叔，學識就是淵博。起個名字都這么好聽?！壁w妮兒稱贊道。
趙孩兒撲到床榻前，握著那個啞巴青年的左手歡快的說道：“大哥哥，大哥哥。你有名字了，你有名字了。趙......惜......言，以后這就是你的名字?！?p> 那青年的左手被趙孩兒握住，似乎全身都在顫抖，努力的掙扎著。
李木匠不知何時已來到了床榻邊上，對趙惜言道：“你剛醒來，身子弱，平日要少勞動，好好休息知道了嘛？”
趙惜言終于安撫住了全身都在顫粟中的肉體，努力讓自己像剛才一樣癱軟在床榻上。
李木匠默默點了點頭，對趙妮兒說道：“現(xiàn)在天色也不早了，我該離開了?，F(xiàn)在這么天寒地凍的時節(jié)，你還要出去采藥補貼家用，真是苦了你們姐弟兩個了。不過還是要麻煩你一件事情啊，你李叔我這幾天老毛病又犯了，還要煩勞趙妮兒你去山里給采些草藥，捯飭捯飭這幾顆牙。它們這幾天可是把我給折騰慘了?！?p> 說著，又捏了捏趙孩兒的臉蛋兒對他說道：“上次教你的幾個字，下次我過來的時候可是要檢查的，你要好好學習呀?！?p> “知道了。趙孩兒一定好好學習。”趙孩兒答道。
言罷，再次回頭掃了眼趙惜言，李木匠轉身步入外面的風雪中。
將門合上，趙妮兒拍了拍從門外吹來落在身上的雪花。嘆息道：“小弟呀，以后一定要好好努力學習，將來報答李叔叔。知道嗎？”
“嗯。我知道的?！壁w孩兒點點頭，對姐姐說道：“其實我也知道那幾株草藥不值幾個錢，李叔叔是不希望姐姐太辛苦了。”
“話雖如此，可是該做的還是要做?！?p> “知道了，一切都記在心里嘛，要感恩——姐姐你常這么說?！?p> “天色不早了，早些安歇吧?！?p> 昏昏暗暗的房間里只有一雙昏迷了多時的眼睛在亮著。
兩天以后，當趙妮兒伴著這冬日難得的落日余暉從山上歸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趙孩兒在屋外用樹枝代筆在地上練字。
趙惜言則正踡坐在那里默默的劈著柴，只是可以明顯看出他的身體狀況并不好。他劈柴的架勢很是怪異——用柴刀將木柴挑飛在空中，然后刀刃輕輕迎上去，劃過幾道弧線，木柴就被分成了標準的幾份，整齊的落在木柴堆上。
一開始這個動作讓趙孩兒很是著迷，非要跟著學，只是在嘗試了幾次，把木柴磕飛了以后，這股興致又迅速的消失了。
“小弟，你怎么能讓惜言大哥哥劈柴呢，大哥哥身體剛好一些，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壁w妮兒皺了皺眉，說道。
“姐姐，不是我讓大哥哥做事的?！壁w孩兒有些委屈的回道。
趙惜言自然也注意到這個從山上回來的采藥人。沉默了片刻以后，他依舊在默默的劈著柴。
趙妮兒走到趙惜言面前，對著兀自在忙的人。說道:“大哥哥，今天我又采到了一顆人參。馬上就可以給你補身體了。“
她看到趙惜言依舊默默在忙著，也不以為意。起火把人參下鍋，然后詢問起趙孩兒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