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六一聽完心里咯噔一下,這公子氣度不凡,貴氣逼人,居然還能預知兇險,到底是何方神圣?
九斤見他臉色陰晴不定,吩咐道:“別愣著啦,箱子抬回去,匕首連夜送船上,言盡如此,本公子要歇著了。”
楊六一答應著告退,下樓后將箱子入庫,拿上匕首慌里慌張奔碼頭而去。
第二天一早,九斤吃完早飯,巴彥已經(jīng)備好馬匹行李。
看到九斤下樓,楊掌柜捧著一把倭刀來到近前:“紅公子,二當家已經(jīng)把匕首綁縛左手腕處,他說三年內(nèi)絕不取下。
為感謝公子指點,二當家說無論如何要請公子收下他的佩刀,他日有緣定當重謝?!?p> 九斤接過佩刀,是把普通的倭國武士刀,把手比雁翎刀長兩倍,可雙手握住劈砍。
摁開镚簧,彈出的一節(jié)刀刃上鑄個‘武’字,刀身材質(zhì)一般,麻點密布銹跡斑斑。
九斤一時沒明白,難道這是從古墓中挖出來的古董?
楊六一見九斤沒說話,擔心這公子出門再把刀扔了。
趕緊說道:“這是九州島右浦武津家的信物,二當家娶了武津家主的女兒,從爾將這信物帶在身邊。
只要公子路途中看到‘有家客棧’,皆可打尖住店,分文不取,更可以就近調(diào)用船只。”
“二當家有心了,好,本公子收下,”這相當于一個幫派的信物,鄭之虎也是性情中人啊。
九斤把倭刀交給巴彥打包,三人辭別楊掌柜,離開歷莊集驅(qū)馬北上。
雖然同樣是冬天,沿著海邊進入山東的路途景致卻和西北有天壤之分。
山陜河南鄉(xiāng)間山野,人際罕見,村寨也多是人去屋空,但進入山東已無那種蕭條。
雖然鄉(xiāng)間多是茅草土坯房,卻處處炊煙裊裊,或蒸饃或燒炕,充滿人氣。
九斤三人一路行進,也多有打尖喝水,詢問鄉(xiāng)情,甚至還逛了幾個年關大集。
當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時,九斤三人已來到沂蒙山腹地的新三村。
主事李厚才身穿錦緞夾襖,戴毛皮員外帽,一副鄉(xiāng)紳財主打扮,與兩年前被土匪破家時的慘樣已大不相同。
走過七里峽谷,新三村的城樓進入眼簾,城上城下的鄉(xiāng)勇單膝跪地,高呼恭迎少爺回家。
一年的光景,這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們穿著棉襖棉褲棉鞋,手和臉也都干干凈凈,喜笑顏開的臉上充滿新生活的喜悅。
青石板鋪就的平坦街道,兩邊柿子樹上,依然掛滿黃澄澄的柿子。
這些正在掛蜜風干的柿子,開春時會賣上好價錢。
田間地頭,村社街巷,隨處可見牛羊雞鴨四處閑逛,這些都是村公所的集體財產(chǎn)。
不管是產(chǎn)下的雞蛋鴨蛋鵝蛋,生下的牛崽羊崽豬崽,都有詳細賬目。
果品蔬菜,大豆高粱,成衣理發(fā),孩子讀書,問診抓藥,都有村公所一體解決。
山里小七百戶人家,不到五千口子人,每天隨著鐘聲出工,伴著哨響回家。
一天兩餐葷素搭配,粥飯齊全,老少管飽不準外帶。
木匠窯匠剃頭匠裁縫伙夫?qū)儆诩夹g工,拿的月銀最高,每月一兩二錢。
鄉(xiāng)勇沒有月銀,各家輪值,若遇有攻山破寨的戰(zhàn)事,每月可領戰(zhàn)時津貼五兩足銀。
所以輪值的鄉(xiāng)勇每天都盼望有人攻山破寨,好賺那誘人的月銀。
心思靈活,手腳輕快,嘴皮子利落的村民則從事買賣生意。
將村里產(chǎn)出的牲畜家禽,蛋奶蔬果運到集市發(fā)賣,和各地商販打交道,雖然被人看不起,兜里的大錢卻是最多。
村公所臨街有五間大瓦房,正屋靠北墻的鑄鐵爐子煤炭燒的正旺,大門敞開隨便進出,里面依然熱氣不減。
向東的小河,九斤當年男扮女裝在此洗臉換裝,現(xiàn)在修建了涼亭,成了下棋聊天的去處。
順著小河向東三里,是方圓五十多畝的池塘,村里千人食堂就建在這里。
從食堂向北兩里路,有棟松林環(huán)繞的三進院子,這是李厚才專門為九斤修建的宅子。
宅子平時沒人來,今天得著信,李厚才忙不迭的派人打掃,推來煤炭點起爐火。
幾人來到門前,村里的婦人婆子還在擦拭通風。
巴彥卸下行李,解開馬鞍,讓馬兒在村里四處閑逛。
九斤和老狗,在李厚才陪同下,到附近村子里溜達。
再有三天就過除夕,九斤因為常義他們短時間到不了,只能等在此處。
村里房舍沒有院墻,一排排如同軍營般整齊。
各家煙筒都有炊煙升起,條件好的燒煤爐,家里有火炕的燒柴火。
現(xiàn)在村里已經(jīng)放假,各家都在忙活著準備年貨。
雞鴨魚肉都有村里統(tǒng)一發(fā)放,其它點心糖果得自己購買。
放假期間村里食堂不再管飯,家家戶戶也終于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村子占地方圓六里半,村北側(cè)有新三村最大的池塘,水面東西五里,南北不到三里。
池塘邊有小型棧橋,舢板三艘,石頭房五間,這是捕魚人的工房。
老狗一路騎馬而來,此刻卻不顯疲累。
看著山山水水,豐衣足食的世外桃源,也是精神氣爽。
雖然雪花飄落,卻沒有徹骨寒氣,水面波光粼粼,絲毫不見結(jié)冰跡象。
老狗指著寬闊的水面問:“此地能打多少魚?最大的多重?”
李厚才嘆口氣說:“夏天開始撒網(wǎng)時,漁貨頗豐,最大的魚七八兩重,每天都有三五百斤收獲。
中秋節(jié)前后基本沒什么魚,做好的舢板也沒用上,想是把魚撈光了?!?p> 老狗聽完氣道:“光吃不養(yǎng),即便是大湖也撐不住,現(xiàn)在誰管著這水塘?”
“這魚塘遠離村子,現(xiàn)在沒魚了,村里不打算安排人值守?!?p> 老狗想了想,對九斤說:“少爺,奴婢少時喜養(yǎng)魚,又愛吃魚,愿留在此處?!?p> 九斤笑笑,問李厚才:“主管池塘再加上會養(yǎng)魚,怎么也算技工吧。”
“是,月銀一兩二錢,若是有漁貨供給村里,還有加成。”
九斤看著老狗說:“劃船下水你就算了,后天就是年關大集,你去南麻鄉(xiāng)買幾個婆子,若有帶孩子的更好,也算有了家人?!?p> “少爺,奴婢能不能給我侄兒寫封信?”
九斤拍拍他肩膀:“所有和你沾親帶故的,大都尸骨無存了?!?p> 老狗渾身抖動,牙齒咬的‘咯吱吱’響,良久方歇。
弓著腰對九斤說:“奴婢去買幾個婆子,若有吃奶的更好,此地山清水秀,奴婢知足了。”
九斤點點頭,對李厚才說:“給他收拾間書房,閑時讀書寫字,煮茶垂釣,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好日子?!?p> 時光飛逝,一直到上元節(jié),常義蔡興和金毛終于趕到新三村。
金毛的到來,讓村民震驚不已,每天都有村民跑到松林中的宅院門外焚香祈福。
九斤和李厚才議定,在這院子西鄰蓋座大殿,用木頭雕刻了金毛的全比例雕像,專門用來祭祀祈福,九斤親自為大殿命名曰‘金剛殿’。
此后幾天,九斤將常義拉來的土豆留下五百斤做種子,并找來三十個種地好手專門進行了育種,栽培,施肥,補水等環(huán)節(jié)的技術傳授。
一直忙活到二月二,九斤才帶著金毛,和常義蔡興巴彥離開新三村,奔萊州府而來。
幾人都是歸鄉(xiāng)心切,一路馬不停蹄,離鄉(xiāng)一年半,穿行八千里,從最初的毛孩子,都已長成朝氣博發(fā),陽光硬朗的青年。
四個發(fā)小里,除了常義的個頭沒見長,其它三人都長高不少,嘴唇上也有了細細的絨毛,嗓音變得渾厚洪亮。
常義蔡興坐在馬車蓬頂,看著越來越近的濰河水,常義對九斤說:“咱們頭次出遠門,騎的騾子馱馬,還差點被偷了?!?p> 九斤笑著說:“我也沒想到,大白天就敢硬偷,幸虧發(fā)現(xiàn)的早,不然咱們豈不臭了名頭?!?p> 蔡興喊道:“九斤,咱這算是衣錦還鄉(xiāng)了吧。”
“算吧,你看咱們錦衣繡袍,高頭大馬,還有金毛和巴彥,憑咱們幾人,打個縣城都沒問題?!?p> 常義說:“可惜李東留在龍虎山,不然咱們兄弟去鷹嘴峰喝酒,多滋兒?!?p> “龍虎山剛穩(wěn)住,若是亂兵過境就全完了。
洪日慶的騎兵在西北能橫著走,可沒了老窩就變成喪家犬,舍不得啊,我才狠心讓李東留下?!?p> “九斤,你漏個底,為啥要在西北費心思整那么大?!?p> “有件事我沒告訴你倆,只跟李東說過,咱的西河鎮(zhèn)丟了?!?p> “丟了?”
“讓府衙吞了?!?p> “我草他大爺,作死呢這是,老虎嘴邊拔須子,誰干的?”
“誰?府衙代表朝廷,算是一地封疆啦,所勾連的各方勢力都能和咱們過過手。
別看現(xiàn)在各地烽煙四起,朝廷依然是龐然大物,咱們要守住家業(yè)只能多處坐窩,兵強馬壯。
不管是流民大軍,朝廷勢力,江湖黑幫,兩淮鹽漕,提起東西響馬營,就得掂量掂量,還能不能像吞掉西河鎮(zhèn)一樣,隨便惦記咱的家業(yè)?!?p> “九斤,你是不知道,我和蔡興走到運河浮橋的時候,上萬人站在西岸瞧熱鬧。
東岸的棺材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足有幾百個,那陣勢才叫壯觀。
人們傳說是錦衣衛(wèi)惹毛了天雷神將,蘆葦蕩遭了雷擊,燒死了幾百個錦衣衛(wèi)。
從京師增援的幾千錦衣衛(wèi),正挨家挨戶搜捕反賊,我和蔡興沒敢從那里過,繞道聊城過的運河,這才多走了五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