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場整頓過程中,柳湘蓮抓人殺人不少,但都點(diǎn)到為止,只懲辦具體犯案之人,對于幕后操盤的鹽商并未太過追究。
此舉固然是為了降低影響,維持鹽業(yè)穩(wěn)定,也是為了給諸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jī)會。但能否把握住,卻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當(dāng)柳湘蓮宣布培訓(xùn)結(jié)束時,眾鹽商不由松了一口氣,至少身價性命無礙。
重獲自由的八大總商很快得知了失去鹽場的消息,驚怒之下,并不甘心坐以待斃,果斷以鹽商總會的名義發(fā)布命令,吩咐眾鹽商停業(yè)整頓,實則是向柳湘蓮示威。
但在失去對鹽場的控制之后,此舉有多少效果很值得懷疑。
數(shù)日后,總商們再度共聚一堂,商議大事。
他們沒有感受到柳湘蓮的善意,反而如鯁在喉,如刀臨頸。由于這段時間飽受精神折磨,眾人情緒不佳,愁眉不展。
詭異的氣氛中,無人開口說話,都不知從何談起,實在是未曾面對過這等艱難局面。
見眾人沉默不語,自詡有先見之明的李虎臣開口,卻是在埋怨:“我早前便說過,姓柳的和別的官員不一樣!最好煽動泥腿子鬧事。當(dāng)初組建緝私營,我便覺得不對頭,偏偏你們不信,利令智昏的配合?,F(xiàn)在好了,不僅騙了咱們幾十萬兩,又掉過頭來斷了咱們的財路!真是無恥之尤!”
當(dāng)初他的確反對過,但眾人都被掌控緝私營的美好前景迷惑了,另一方面也是不愿意撕破臉,只是沒想到柳湘蓮做事如此不講規(guī)矩,哪里是官員作風(fēng),分明是無賴混子嘛!
舊事重提,有些人覺得老臉發(fā)熱,卻也不好辯駁。
張永安原本被刺殺一案鬧的灰頭土臉,處境尷尬,沒想到柳湘蓮并未追究案情,似乎沒發(fā)生過一般,而現(xiàn)在眾人都是一般處境,遠(yuǎn)非他孤身蒙冤受難時候可比,心情反倒好起來,渾不在意說道:“瞎充什么事后諸葛?當(dāng)初怎不見你堅決阻止?再說,你當(dāng)我們不懷疑他?可他沒動手,難道咱們先動手不成?不過,說來也怪,虧他長的人模狗樣,又是身出名門,竟然這么卑鄙無恥,言而無信,實在罕見?!?p> 劉克己嘆道:“還是老話兒說的好,先下手為強(qiáng),后下手遭殃,這就是咱們不動手的下場!”
眾人各自抱怨,肆意發(fā)泄郁悶情緒,但始終說不到正題上。
會首諸志德一直沉默,聽來聽去覺得乏味,斥道:“好了!天還沒塌呢!亂嚼舌根有什么意思!既然他肯放我們回來,就是沒想徹底撕破臉,還有挽回的余地。”
劉克己忍不住大叫道:“諸老!這還叫沒撕破臉?鹽場都被他搶去了!咱們以后如何支鹽?”
這一下戳到眾人痛處,失去對鹽場的控制,便失去了購鹽的優(yōu)先權(quán)。從官府角度看,自然傾向于讓新引優(yōu)先購鹽,從而獲得源源不斷的鹽課。如此一來,他們手中的舊引便與廢紙無異。
諸志德沒有回答,而是問道:“最近下面的人怎么樣?安不安分?”
他問的是中小鹽商是否依舊聽命行事,眾人自然領(lǐng)會。
李虎臣答道:“原本拿捏他們便是靠著控制鹽場,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人開始不聽號令,私下買鹽。”
諸志德道:“姓柳的不是提高了鹽價么?他們愿意?”
李虎臣道:“姓柳的承諾免除浮費(fèi)陋規(guī)作為補(bǔ)償,算下來并不吃虧。再說,以前從咱們手中購鹽,每家都有限額,領(lǐng)不到鹽,鹽引就是廢紙一張。如今可隨意買鹽,自然心動。咱們現(xiàn)在號令不動嘍!”
眾人不由哀嘆,以往鹽商總會可是威風(fēng)的緊,眾鹽商誰不巴結(jié)總商?如今大打折扣,樹未倒,猢猻已散。
諸志德作為會首,眾人將希望放在他身上,紛紛催問:“諸老,你看這事兒到底怎么辦?咱們這次可是吃了大虧,不能認(rèn)栽吧?”
諸志德沉默不語,面色陰沉,幾十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還沒被人這么陰過。
不過他仍然沉得住氣,說道:“不急,姓柳的不是要削減浮費(fèi)陋規(guī)么?先看他做的如何,果然能夠做到,咱們高價收鹽,也是不虧的。論實力,其他鹽商并非咱們的對手?!?p> 劉克己急道:“這怎么成?咱們手中舊引不少,不能爛在手里呀?!?p> 李虎臣道:“依我看,舊引問題倒是其次,姓柳的搞的余鹽銷售部,誰都肯賣,分明是要掘了鹽商根基!若不廢止,咱們手中的窩根(鹽商資格)不就成了廢紙?”
何家家主何蔚然插嘴道:“這也是被咱們逼的,如今鹽會積威猶在,眾鹽商遮遮掩掩,不敢明目張膽的與姓柳的合作,致使食鹽銷售不暢。柳某人為維持灶戶生計,不得不出此下策?!?p> 李虎臣嘆道:“當(dāng)初是為了示威,叫他知道厲害,可現(xiàn)在看來,倒是一招臭棋,讓眾鹽商離心離德。如果今后余鹽敞開供應(yīng),只是咱們幾家不配合,得利便是其他鹽商和私鹽販子。這不是吃力不討好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何是好!”眾人愁眉不展。
其實他們?nèi)粼敢馀浜?,憑借自身實力,仍然能夠獲利不匪,畢竟他們本金更豐厚,且擁有多年積累的商業(yè)網(wǎng)絡(luò)。但是習(xí)慣了獲取非正當(dāng)暴利,便對正常的商業(yè)利益不放在眼中。
“諸老,不如求求那位?”劉克己小心翼翼的提議道。
諸志德冷眼狠瞪對方,劉克己自知失言,訕訕收聲。
諸志德這才說道:“太安宮久不問世事,豈會為我等商賈張目?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姓柳的既然連那位的人都敢動,何況我們!以我之見,如今想要辦他,光憑咱們是不行的,唯一辦法是讓他收不到錢,自然會失了皇帝歡心,屆時朝中群起而攻,叫他不得不下臺?!?p> “可如何辦到呢?”
“他想用私鹽販子對付我等,終究不是正道,只要讓各地抓緊打擊私鹽,便維持不下去。銷售不暢,鹽課自然不足,柳某人只能向我等屈服!至于其他鹽商,他們也非不明事理,難道不明白余鹽公開售賣的危害?若任由鹽商資格被廢,誰也得不了好處!只要我等耐心說服,許諾更大利益,必然愿意和我等站到一起。畢竟,這可是世襲的好處,誰肯讓出去!”
“雙管齊下,釜底抽薪!”張永安叫好道:“果然是諸老有辦法。想必地方上也樂意查禁私鹽,查獲越多,獲利越多嘛。到時咱們正可低價收入手中!簡直雙贏!”
思路被打開,眾人愈發(fā)興奮:“如此一來,鹽課不足倒是其次,市面上必然乏鹽,鹽價暴漲!柳某人說什么要降低鹽價,全成了癡人說夢!”
眾人商議一番,分配任務(wù),如何打點(diǎn)各省鹽道官員,發(fā)動他們打擊私鹽,如何與中小鹽商重新劃分利益,讓他們暫時按兵不動,如何鼓動百姓搶購食鹽,甚至如何勾連鹽梟搗亂……不一而足。
總之要各盡其力,讓柳湘蓮的盤算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