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里合歡開,寧國府里賈瑞來
算卦先生本領(lǐng)強,神機妙算不尋常;算的宮里有皇上,皇上的媳婦叫娘娘;算的五谷蠶豆個兒最大,莊稼就數(shù)高粱長;算的爺仨爹的歲數(shù)大,媳婦的媽媽準是丈母娘;末后算得更準卦,腦袋必定長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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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生對寧國府不熟悉,賈珍、賈蓉他一次也沒有見過,只聽得楚由說這處府邸名聲顯赫,“除了門口的石獅子是干凈的,里面臟得一塌糊涂,京里傳得沸沸揚揚?!睆?fù)道,“師兄小時候,家母常說:“四十多欲,大事已去,五十多情,雞犬不寧?!比缃窨茨歉?,確是真實如此?!蹦仙聹y這些話是師父讓楚由特意告誡自己的,畢竟自己同賈家有些牽扯。
寧國府只有石獅子干凈,南生卻不得看,為了對付寧榮府門的石獅子,南生要芷笑做了一個不透亮的黑帷帽,戴上之后如同游俠兒一般,又如山巔長袍隱者,覆蓋垂簾長達脖際,戴上只能看到腳前數(shù)步遠,以備過寧榮府門方便使用。
游俠兒神秘裝扮未得用途,馬坤姑雇了轎子,閽者也未盡查,粗略一看只是法器之類,轎子直接進了府門。
南生等先是進見了尤氏,馬坤姑念誦幾回,“阿彌陀佛,這就包管好了,夫人大富大貴,自是逢兇化吉,遇難成祥的,何況一打進門,就見祥云籠罩著全府,想是府里降了天大吉祥的緣故!”
尤氏道,“仙師說的可是呢!就是為這個勞請您?!?p> 坤姑甩甩拂塵,“不礙的,夫人不同他人,龍女轉(zhuǎn)世,身有衛(wèi)護,不需請法也自在無憂?!?p> 尤氏道,“仙師自是有本事的,我們哪里比得了呢?聽您這樣一說,心才放下來?!睆?fù)看了看侍立在坤姑身后的兩個小僮子,“看看這兩個小仙童就知道了,個個都清清爽爽、規(guī)規(guī)矩矩的,都是仙師調(diào)教得好?!?p> 馬坤姑向前一打云袖,“說你們呢,不要失了禮數(shù),前來見過貴人!”
兩個小坤童里名為“清靈兒”的,就作禮見過尤氏,另一個卻無動于衷,直守著帶來的兩盞海燈,提著剪子不錯眼珠地瞅著燈花,等它大了就用剪刀剪一下,或是見銅爐里的香燒盡了,就打開線香匣子,取一段新香在海燈上點了,填續(xù)上爐子。
尤氏問道,“那個小童兒,你也近前來我看看?”復(fù)對馬坤姑玩笑道,“那孩子模樣倒好,我一見就是喜歡,若不是仙姑的弟子,直想搶了來做貼身丫鬟呢!”
馬坤姑嘆了一息,““晴聰兒”也是個可憐兒,生下來天聾地啞,爹娘不待見他,恰巧我去結(jié)緣逢見,他父母求著我說,“這樣的孩子,想來前世做了大孽,我們小門小戶的人家怎么擔得起呢?不如舍給仙姑,仙姑帶了去,香薰法雨感化,抵了業(yè)障,才可平安一生。若是仙姑不許,留在我們這里,又聾又啞,就是養(yǎng)大也找不到好人家,我們白白受一回累,借不著啥光不說,他也白白托生一回人,一輩子學不會一句人話,聽不懂一句人言,我們父母心里也是不忍的,仙姑更是慈悲為懷的,又怎么忍心呢?””
馬坤姑復(fù)道,“我試探真心假意,就告訴他們,女兒要是舍給我,做了我的弟子,青燈黃卷、寂寞清貧不說,還得守著清規(guī)戒律,長大了也不許接回嫁人的,可不能我替你們教管好了,你們再用來換油鹽!”
復(fù)道,“那父母二人竟不遲疑,一口答應(yīng)絕不反悔,我見他們誠心誠意,就應(yīng)了他們的善舉,收了這個天殘孩子,取了法名字“晴聰兒”,他不能聽,也不能說,只希望祖師澤被,一雙眼目光明無暇,長生久視,也就不枉我和他的緣分,師徒一場了?!?p> 尤氏聽完晴聰兒的身世,同情可憐,“如今看她做事,專心致志,可見仙師調(diào)教用心,定是付出不少心血,可不知他是否識字?要是學了持誦默念,也就通了智了,想來下輩子定然五官通透,到時候就知道,緣由都是服侍仙師的功德報化。”
尤氏又看了看晴聰兒,“可憐的兒,不知仙師怎么和他問話呢?難不成用手勢?我現(xiàn)在要招她過來,要如何做呢?”
馬坤姑微微點頭道,“夫人聰慧,果然一猜即中,確是手勢互相應(yīng)對,只是夫人想必不懂繁雜手語,若是叫他近前,只需要指一指他,在點一點他要去的地方,他就明白了,晴聰兒聰明伶俐,很是讓人省心的,雖然有損,卻是一點就通的,比那些樣樣都有卻蠢笨的孩子,還靈通些?!?p> 尤氏聞言更感好奇,還有這樣奇怪的孩子?聾啞卻過于常人的聰明?想著笑道,“仙師莫怪,我叫她過來。”
說著指了指南生,又點了點自己前面,晴聰兒見了手勢,忙放下手里的剪刀,走到尤氏近前,尤氏高興道,“果然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說著拿起案上一香橙,要給晴聰兒吃,晴聰兒在口前擺擺手,又示意先給師傅,尤氏喜道,“仙師你看,想著你呢,是個孝敬孩子?!弊哌^來拉著晴聰兒的手,仔細觀看一番,“可惜了這么俊俏好模樣,要不是這身仙裝,換了我們家的一身綾羅,哪怕是最次等的窗紗做成的衣裳,這個身段,這個臉蛋,出去人家一定說,這是家生的千金小姐呢!”一邊說又看一番,心里喜極,打量一下四周,要尋一物件賞給晴聰兒,一時不趁手,低頭看到自己掛的一片金葉子,就從脖子上解下來,親自塞到小童兒的手中,小童兒也沒有推辭,目光炯炯的看了尤氏一眼,俯身接了。
尤氏笑道,“這孩子哪里都招人喜歡,疼人肉做的,可見上天也是可憐她的,閉了她的口耳,給她一副好皮囊,好讓她能得遇仙師的教化,可見神仙之術(shù)是有靈的。”
這時候秦氏從外進來,見婆婆賞了晴聰兒東西,也摘下一只佩戴的剔透玉環(huán),賞了小童兒,微微弱弱地說,“婆婆說得自是有理,若我想來,上天也是可憐她,若是給她耳聰目明,又這般機靈,定然也是能言善辯的,看她龍靈虎秀的,不知要讓多少男兒心醉呢,如今禁了她的雙門,才能接著服侍神仙,可見原也是個神仙,下世歷劫來的也未可知,這等施為,是怕她被紅塵聲色迷住,失了本性,老天故意所做?!?p> 復(fù)道,“看她這般清清靜靜,舒舒爽爽,媳婦倒是愿意脫了這身綢緞,同她換換,再不消受這等病苦才好呢?!?p> 晴聰兒接過玉環(huán),觸手溫溫然,此賞著實貴重,這是一個寶物——冬暖夏涼之暖玉。
秦可卿一念之施,解得夙世奇緣:賞我一塊玲瓏玉,還汝一世兩平安。
秦氏遂見過馬坤姑,訴說了來由,馬坤姑一口應(yīng)承,“能給小蓉奶奶盡份心,侍奉神仙一樣的人兒,我也是造化的,求之不來呢,今兒個總算有了機緣。奶奶說晴聰兒前世是神仙托生的,我看啊,你這么個可人兒,才真是神仙托生的呢!”
秦氏倦倦娟娟道,“只怕是瘟神女兒托身的,要么一身的病氣了?只怕染了仙師的清氣?!?p> 馬坤姑說著就為秦氏再持誦一回,先問了秦氏的四柱八字,點數(shù)一番,說了一首《顛倒歌》:
貴人生來運如虹,
天上虹橋地下通。
一橋飛架三山外,
三十三街酒衢空。
欲捧西湖釀東海,
禾上生禾甕上甕。
運水搬柴燒煮酒,
火候到來功夫成。
一滴釀得神仙醉,
瑤池仙品醉仙童。
假做真來真做假,
天一生水六成朋,
盤古巨斧重開天,
戰(zhàn)國七雄歸一統(tǒng)。
祿云馬來馬云祿,
冬去春來春復(fù)冬。
雖非大年初一日,
實是閨樓第一重。
沉魚落雁復(fù)羞花,
閉月今宵月朦朧。
身是女兒國王主,
心是不舍御弟行。
榮華富貴不費力,
錦衣玉食不耕陵。
唯獨瑤池蟠桃會,
瓊漿忘獻南極星。
雖說老人未怪罪,
王母貶你下凡情。
勤修功德補過衍,
定把陳檣換新篷。
回芳須得貴人助,
重燒春水凝酒精。
顛又倒之倒又顛,
坤做乾來火做冰。
先天后天本一天。
倒顛金風逢玉露,
反反復(fù)復(fù)七步賦。
月中嫦娥伴玉兔,
試把銀盤盛朝暮。
此中真意寒山悟。
若能拾得其中意,
兩情朝朝復(fù)暮暮。
夕陽亂去萬重山,
人間燈火又闌珊。
情腸九轉(zhuǎn)闌珊柱,
盛卻人間總無數(shù)。
九轉(zhuǎn)情腸七步詩,
一步一步復(fù)一步,
步步蓮花步步香,
步步芳香路琳瑯,
人運悠遠今一數(shù),
貴人心解自安康。
馬坤姑念罷卜辭,復(fù)要為秦氏祈禱,剛離座入壇,爐香未熱,燈油未添,經(jīng)書未展的功夫,有婆子來傳話,不知何故賈老爺也要見見召來的術(shù)士。
雖說賈珍知道馬坤姑來,按說這是內(nèi)宅的事,前庭的爺們不該經(jīng)管,可是賈珍卻是要經(jīng)心一番,并提議做事地點設(shè)在會芳園里,說那里寬綽,空氣也好,花園子有益兒媳散心,賈珍說自己也要看看仙姑的神仙手段,如何給兒媳婦禳災(zāi),順帶為自己也祛除晦氣。
聽賈珍這樣說,雖然兩個女人又要挪動,也聽了說話,尤氏秦氏商議一下,遂定了請馬坤姑等同往逗蜂軒。
打尤氏院出來,晴聰兒同著清靈兒一道走,尤氏、秦氏、馬坤姑都坐了厚呢幃門簾的暖轎,轎內(nèi)放著小火盆。壯婦們身材肥碩,腳步輕快,漸漸把兩個小童子和引路的丫頭子落下幾十步遠。
兩個領(lǐng)路的小丫頭子們焦急,就跑著追趕前面的夫人,招手清靈兒、晴聰兒快點,清靈兒也提起衣襟,追了上去,留下晴聰兒一個人在后面不緊不慢地跟著。
轉(zhuǎn)過一個墻角,前面的大群人看不見了,晴聰兒停下腳步,扶著墻吐著舌頭,低微的小聲嘆息道,“憋悶苦也!這是什么日子?要扮成女人,還不能說話,是什么滋味?!”細索嘀咕著,又怕人聽見,不住的打量四周。
晴聰兒何許人?南生南瓜子是也!
南生原以為自己伴隨入寧國府,不過是燒香念經(jīng)之類,讀誦書本典籍,南生還是不怕的,這有什么的?字還是認得的。
誰知臨行時,馬坤姑道,“咱們?nèi)ヒ姷氖琴Z家內(nèi)眷,你一個男人怎么見得呢?雖然你年紀小些,大戶人家,七歲男女不同席的,想來你是不得入的,縱然是去了,也只得在前面,不在我身邊,又怎么幫我呢?”
南生問,“前面不是一樣嗎?哪里念經(jīng)不是念呢?”
馬坤姑道,“只怕這樣說不通的,這次是應(yīng)夫人的請,不是賈珍老爺?shù)恼?,咱們就是為后面女眷們做事情,不是為寧國府明面上做的,只是咱們?nèi)齻€,不是大陣仗?!?p> 復(fù)道,“你若是隨著我去幫忙,必是要同我一起了,不然壇子也使喚不來的?!?p> 南生道,“這我就沒辦法了,不如您再請別人幫忙?”
馬坤姑道,“依著我看,也不需再換,憑秀才相公的模樣,換身我們的衣裳,打扮打扮,包管她們分別不出的?!闭f著眉開眼笑,復(fù)問南生,“你可與那府里的人熟識?”
南生道,“不曾有交往,獨見過那府里的蓉哥兒媳婦一面,其他人陌生得很?!?p> 馬坤姑尋思一下,“要是別人就難說了,若是小蓉大奶奶,這是不妨礙的,一者她現(xiàn)在病著,二者咱們?nèi)ヒ姷氖撬牌?,不在她那里,三者就是見了,她的脾性好,也是不會說了我的事的,這事情我看可以,你就扮一回女孩子,如何?無非換件衣服的事,一二時辰事情了了,咱們就出來了,何必麻煩我再等著別人?僮子也各自有師傅的,你在這處可見過閑人?”
南生想一會,馬坤姑幫著自己破除了家里的作怪,這個情還是要還的,南生不是個忘恩負義,知恩不報的人,人家說的也不過分,不過換一身皮子,一時半刻的事情,也就應(yīng)下了。
當下忙忙的換了羽士坤裝,梳理了發(fā)髻,馬坤姑端詳一氣,又命清靈兒給南生熏香,臉上淡淡撲了些不知名的仙家藥粉,馬坤姑得意地對清靈兒說,“你瞧瞧,你一個坤童,他一個男孩子,你可有人家清秀水靈?這身靈氣就吹到十步開外,你以后得跟著為師用心修習,以后也像他一樣,總不好女身被一個男身比了秀氣過去?!?p> 清靈兒也不說話,笑呵呵看著南生,“你是不是投錯了胎?不如做了我們女兒如何?”
南生一搖頭,“女兒固然是好,可我是須眉一濁物,等著邂逅女兒國國王呢,或許能留下來當種人也未可知?!?p> 清靈兒道,“不知羞,清靜之地說這樣話。”
南生忙道,“神仙莫怪,我是假扮的?!?p> 馬坤姑道,“雖然是假扮的,可是也得裝得象,不能讓人家一眼看出來。你的聲音就不行,雖然是童聲,可是這種口舌,不是一張嘴就吐了實情了?你呀,到了那里,別說話,要是有人問,我就說你是個啞巴,既然是個啞巴,干脆再裝個聾子好了,十聾九啞,合情合理,別人也就不疑了。”
復(fù)對南生道,“再者,你這眼神也得收斂些,別向打閃一樣到處電人,舉火明燭的,過于煞氣,你家里不是有個美女,你想想她平常是怎么看你的?學著那個樣子,就差不多了,一千個人也認不得你的身份的?!?p> 南生不滿道,“我哪里會呢?這不是難為我!”
馬坤姑道,“想想一臺戲,生旦凈末丑都是一個人扮的,心是什么,形就是什么,形神合一,沒有不成就的,這也是我們緣分一場,我傳給你的道理。”
南生的吧著,“這么說,我還得謝謝傳道嘞!”
馬坤姑笑了,“你學不學?不學我也不強求的?!?p> 南生抓耳撓腮,“我試試!”回想香姐的明眸善睞,有了些感覺,比了兩回,看得清靈兒捂著嘴笑紅了臉。
南生復(fù)想平日里芷笑追打自己,清靈兒道,“這是什么眼神,老鷹抓小雞時,老母雞護小雞的斗雞眼?還挺傳神的!”
馬坤姑看了幾回,拍手叫好,“成了!秀才靈秀,果然通透,一點就透,學什么就是什么!這下沒有好擔心的了。咱們這就起身?!?p> 于是帶著清靈兒、南生晴聰兒,來見尤氏,尤氏喜歡非常,賞了南生金葉子,秦氏賞了玉環(huán)。
憋了半日,南生可是有些憋得夠嗆,眼下抽著空隙,瞅見四外無人,大出幾口清氣。
“哎呀,我的姐,呼呼,我的妹?!?p> 正想對姐姐妹妹控訴辛苦,清靈兒見晴聰兒未跟上,跑回來叫南生,“在這里作甚?快些走?!?p> 南生脫口而出,“你先走。”話一出口,一巴掌打在自己嘴上,自己裝的可是不一般,豈能說話?倉促之間竟然忘記了!
好在清靈兒是自己人,又在近處,自己聲音不大,其他人走遠了。
清靈兒見南生打了自己一下,抿著嘴笑,“也難為你了,再忍忍吧,想必這處完了,咱們就得回了。”
二人正在計較,領(lǐng)路的小丫頭子見丟了童子,也回頭來尋找,遠遠甩著手帕子,“你們快些!奶奶太太們都過去了!”
南生同清靈兒緊追幾步,跟上丫頭們,往會芳園里來。
這是南生第一次進寧國府游覽,卻見東府與西府格局雖有相同,也有迥然,西府到處彎彎繞繞,曲徑盤蛇,七扭八拐。東府卻寬大簡潔,入了大門是一大院子,如同城門的甕城一般,這處大院子東側(cè)是馬房,仆舍,一座書房。再過儀門即是大廳,左右各有暖閣,東西通往賈蓉院和賈氏宗祠,再過內(nèi)三門、內(nèi)儀門是三間大廳五間抱廈的正堂,東為尤氏院,西為匯芳園叢綠堂。
這時出來尤氏院,向西穿過穿堂,過了幾道抄手游廊,鉆過一個垂花月亮門,就到了會芳園。
會芳園者,又名匯芳園,群芳薈萃之園,匯聚群芳之園,百花爭奇斗艷,狹長幽遠,亭臺樓閣掩映錯落,雕欄畫棟往來蜿蜒,古木怪石隱約點綴,一眼看不到盡頭,不知幾許里。
今年打春年節(jié)前,說不是春已是春,雖非大年初一日,實是春閣第一辰。紫氣東來人隔衣,無衣禽獸早知節(jié),瓊枝里錦雞鳳鳴喚侶,松亭下孔雀感氣開屏,紅雪山前喜鵲銜枝,彤云梅林玉鴿尋鄰。
繡廊間錦窗后,更有美人或焚天外香,或?qū)Μ旇?,或撫珊瑚琴,或?zhí)旃檀筆,或暖琉璃壺,或捧玻璃杯;或三五環(huán)繞,或一隊相從,輾轉(zhuǎn)徘徊,不休不息、不疲不倦、無冬無夏、無日無夜地游樂。
其中云髻者,青絲黛,黛黛連翹成青云;垂髫者,小童女,仆婦教養(yǎng)學規(guī)矩,往來修習會禮儀;老邁者,婆子成群婦結(jié)隊,穿梭如縷服侍勤。
又有一處暖閣,飲筵正歡,敞開銀龜背錦欞花窗,打開金鱗冰棱戲水門,隔水戲臺上生旦對舞,臺下對對麗人、排排玉面在凝神聆聽,如癡如醉,如輕如狂,南生已經(jīng)遠遠聽到樂師鐃鈸鏗鏘,絲竹錚然。
臺上是否也如小王莊的社戲,唱的是似水流年?臺下聽的是這般如花美娟,百花羞顏。
這戲曲新鮮,更有幾人對鏡補妝,風寒不令花凋,更有幾人對酒把盞,氣冽不使閨涼。
南生初登芳園,身吹暗香清幽云,目染白雪紅梅林,一路觀花,一路過水,冰凌乍泮,目奪光鮮,逼人魂魄。南生一時思量,心神恍惚,如嗅到杯酒之芬,如聞到軒亭中裙裾間讀卷低語,不覺昏昏不知明晦,茫茫不辨東西,癡癡不記身在何處。
南生只覺自己能感覺到身邊的一草一木之榮枯,一顰一笑之嬌柔,一絲一毫間種種感覺從四面八方嚴絲合縫地圍攏來,漸漸整個會芳園揉成一片,如銅墻鐵壁,鋪天蓋地向自己圍追堵截而來。
“晴聰兒,你怎么了?!”
清靈兒見南生失神,一時止步不行,遂來叫他,拉著南生的手。
晴聰兒為清靈兒清靈一呼,猛然如深眠乍醒,魂神歸位,才陡然驚覺,不覺間登仙閣已在身后高聳,逗蜂軒飛檐眼前,天香樓已需仰視,自己走了這么遠,竟然如一息之間,就已然置身此處。
正是,春花春雪第一春,一眼萬年倫常心,初睹不識顏色好,再看神陷畫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