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大婚(八)
提扶得到父親的承諾,才稍稍安心。她自幼便在深閨中長大,家教甚嚴(yán),與陌生人
鮮有往來。更別提陌生的青年男子了!
一是提扶日常接觸最多的同齡男性只有袁道;二是袁道待她體貼入微,比之父兄有過之而無不及;三是袁道性情溫和、寬厚,雖是府中的包衣奴才,但從師楚高義研習(xí)數(shù)理、從師干爹道里研習(xí)醫(yī)藥,敏而好學(xué),博學(xué)多才,真應(yīng)了那句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古語;四是袁道正值青春年少,身材頎長,面容清俊,溫文爾雅,因日常做些粗活,風(fēng)吹日曬的,皮膚不似一般富家子弟那般白晳,反而是那種健康充滿活力的古胴色,更憑添了幾分英氣。
提扶是自打朦朦朧朧的情竇初開之時,便將一顆芳心系在了袁道身上。一來呢,她生性矜持,年紀(jì)幼小比較靦腆,二來呢畢竟尊卑有序,三來呢,她百天之時便已被指婚給長公子,此事是在太廟祭祖,行了大典的,世人皆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未來的歸宿。一直將這份情意深深的埋在心底,不敢有半點逾越。
提扶也從未奢求能與袁道共渡一生,那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她也知道袁道比她還不敢想。
她腦海中過濾著從前與袁道相處時的點點滴滴,不自覺的眼角眉梢都透著融融笑意。
又想到從此以后,怕是再見他一面都是癡心妄想了。忽然覺得不對,此事大大的不對。她一下子從湘妃竹榻上站起身子,背脊冷汗淋漓。
父親既然早已知道她串通楚高義救下袁道,并且夜不歸宿去見了袁道,以父親向來雷厲風(fēng)行的處事作風(fēng),外加對此事的恨之入骨,決計不會等到她親口招認(rèn)才對袁道動手。
越想越怕,自己到底是年幼無知,自以為以性命相挾便能救了袁道的性命??峙伦约涸诨馗穆飞细赣H便已經(jīng)派人動手了。
若是她所猜不錯,袁道此時已經(jīng)是孤魂一縷了!
只是這么一想,便讓她痛徹心扉。她再也不能坐等,必須知道袁道現(xiàn)在是死是活。
她正想派蓮子去濯纓水閣去請楚高義過來,便聽門外小廝報說楚先生求見。
提扶忙親自出迎。她還沒說話便盯著楚高義的臉仔細(xì)的觀察著,想從他的情緒上看出些端倪,卻忽略了楚高義的臉是受過燒傷的,肌肉是僵硬的,根本就沒有表情。
提扶也忘了見禮,客套話一句沒講,開門見山:“楚先生可是從袁道那兒回來?可是袁道有難?”
楚高義左右瞧了瞧,見天井當(dāng)中當(dāng)值的小廝和丫頭、婆子不少,做了個禁聲的動作,然后右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提扶花廳談話。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花廳,蓮子將門關(guān)好,站在門外把風(fēng)。
提扶急切地道:“楚先生快快請講,袁道現(xiàn)下如何?可是我父親已經(jīng)派了影子衛(wèi)去了?”
楚高義點了點頭,提扶只覺得一陣眩暈,眼淚便流了下來。
楚高義急忙上前扶住提扶,讓她坐在旁邊一張打開的胡床之上,道:“小姐先別急,我是看到了影子衛(wèi)到了袁道藏身的農(nóng)戶院中,但是,影子衛(wèi)到時袁道和道里已經(jīng)不在那兒了!”
提扶喜出望外,哽咽著道:“什么?楚先生所言不虛?不是為了安慰我而說的假話么?”
楚高義苦笑了一下,肌肉僵直,這一笑比哭都難看:“在下何是欺騙過小姐?確是影子衛(wèi)到時他們已然離開。只是——”
他話峰一轉(zhuǎn),提扶的心便又提了起來,雙手抓住楚高義的胳膊搖了幾搖,哭道:“只是什么?先生不要嚇我!”
“只是,在下現(xiàn)在亦不知道里和袁道身在何處!顯然影子衛(wèi)受楚令尹之命未能完成任務(wù)是不會干休的,奇怪的是,以影子衛(wèi)的身手和能力竟然也沒有找到他們二人!在下也派了人手全信陽城的搜索,按照時間推算,他們二人也走不多遠(yuǎn),根本不可能出得了信陽城。可是,二人卻是影蹤全無!”
提扶斂下眉眼,想了一想,道:“若是影子衛(wèi)已經(jīng)完成父親交辦的任務(wù),決計不會再去尋找袁道。既然也在找,那便是袁道真的還活著!先生,您可曾見過查四兒么?他或許有辦法能尋到袁道的去向!查四兒此人在我杏花苑多年當(dāng)值,我一直覺得此人頗有些莫測高深,為人行事疑點重重,卻又不見有何惡行,實為奇怪!噢,對了,先生,我現(xiàn)下便求先生占上一卦,可能推演出袁道現(xiàn)下的方位?”
楚高義道:“我?guī)煾競鹘o我的靈通蓍草早些年已經(jīng)盡毀,沒了那七七四十九根通靈的占卜靈物,我的占術(shù)便大打折扣了。也罷,按小姐所問之天干地支起上一卦,大致方位還是應(yīng)該能推演出來的!只是,小姐的感覺是對的,查四兒確實莫測高深,身上秘密頗多,小姐凡事還是遠(yuǎn)離他為妙!切莫將他當(dāng)做親信才好。”
提扶點了點頭,并不應(yīng)答,她更牽掛袁道此時是生是死,身在何處!
于是,請了楚高義到書案前,親自為他鋪紙磨墨。又抬眼看了一下更漏,道:“現(xiàn)下是未時三刻?!?p> 楚高義按照天干地支起了卦,是為需卦,六四爻動,卦辭為:需于血,出自穴。
提扶看到需于血,出自穴六個字,雖不懂易經(jīng)六十四辭爻辭,但從字面意思也能感覺到并未吉卦。
但是,仍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帶著企求的聲音,問道:“先生,卦象如何?”
楚高義習(xí)慣性的去捋那早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的三咎長髯,這么多年過去了,這個習(xí)慣一直改不過來,道:“小姐莫急,卦辭中雖有血字,卻并未兇兆,袁道雖有血光之災(zāi),卻可在血泊中等待,能從陷穴中脫出。血者,意指殺傷之地,穴者,險陷之所。袁道此時并無生命之虞?!?p> 提扶聞言,心里稍微的松了口氣,又問:“先生可能看出他現(xiàn)在何方?”
楚高義噓了一聲,提扶適時閉上嘴巴,焦急地看著楚高義在宣紙上點點畫畫的,根本看不懂他在畫什么東西。
其間,提扶密切的關(guān)注著楚高義的神色,總想看出一些端倪來。可惜,她總是忘了楚高義是沒辦法用臉部肌肉來表達(dá)情緒的。
終于,就在提扶實在沒了耐心的時候,楚高義終于道:“此卦象奇怪得很,怎么解來解去的,都預(yù)示著袁道就在楚府之內(nèi),而且離杏花苑并不很遠(yuǎn),方圓五里之內(nèi)!”
提扶嚇了一跳,道:“先生說什么?袁道此刻竟然身在府中?難道是影子衛(wèi)將他給捉了回來?送到了父親的書房抑或是父親居住的松濤院?”
楚高義盯著宣紙上自己點點畫畫滿紙亂糟糟的字跡,搖搖頭道:“絕非如此!楚大人給影子衛(wèi)下的命令必是找到袁道,立斃之,不會命影子衛(wèi)將人帶回楚府的,離府處置是最好不過的,不可能讓府里下人有機會看到或聽到此事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p> 兩人正談?wù)撝?,忽聽外面蓮子報說大人請小姐更衣到前院來儀廳接長公子的鸞駕。
楚高義與提扶對望一眼,甚為驚詫。忍不住異口同聲的回問:“接誰的鸞駕?”
蓮子已經(jīng)推門進來,低聲道:“小姐怎的忘記了,今日是宮中早已定下的下聘之日,幾日前袁婆婆便已經(jīng)提醒過小姐的,今日一大早袁婆婆還特意差宮婢過來提點院中下人接聘禮需要注意些什么。袁婆婆本是要親自過來指導(dǎo)小姐穿戴服飾及禮儀的,可小姐不在府中,令尹大人推說小姐受了風(fēng)寒,身子實在不適,還夸贊袁婆婆教導(dǎo)有方,小姐早已將宮禮學(xué)得有模有樣,這些日子有勞婆婆們,給了好些打賞,才阻了袁婆婆到杏花苑來?!?p> 提扶一聽,頭都大了。早把這什么撈什子的宮聘給拋到九宵云外去了!
楚高義卻道:“蓮子姑娘,你方才說什么?長公子親自來下聘?按規(guī)矩長公子不必要親自前來呀!偏偏趕這當(dāng)口親自來府,怎不耐人尋味?此事,或許并不簡單。小姐,你千萬要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