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婚(七)
楚令尹陰沉著臉坐在檀香木雕花的太師椅上,目光如刀緊盯著提扶,只見他胸口起伏不定,顯然是被提扶的越禮之舉氣得不輕。
提扶跪在云母紋石鋪就的地上,不敢作聲。
楚令尹端起茶杯,哼了一聲,又放下,實在是被氣得堵得慌,根本喝不下。沉聲喝道:“我且問你,是不是楚高義救下了袁道,你私自外出去見袁道?”
提扶輕泣著,回道:“父親,袁道年紀(jì)雖輕,但也在府中當(dāng)差數(shù)年,以父親識人之能,應(yīng)當(dāng)了解袁道的品德。他是萬萬做不出與宮婢私通之事的!此事純屬無稽之談,父親怎可信了袁婆婆的誣告?要置袁道于死地?我若不求楚先生救他,九泉之下豈非多了一條冤魂么?”
楚令尹勃然大怒,將茶杯猛摔在地上,嚇得提扶和蓮子均是背脊冰涼,揮身發(fā)抖。提扶微微的抬起了頭,眼睛上挑,偷偷觀察父親的神色,卻見他老人家臉色鐵青,雙眉緊鎖,怒道:“一條冤魂?難道那個宮婢便不冤屈了么?虧你號稱息國第一才女,恁地愚魯!袁婆婆與袁道遠(yuǎn)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誣告他?袁道雖為府中包衣奴才,我又何曾將他當(dāng)下等奴才對待?難道你當(dāng)真不知袁道之罪所為何來?”
提扶雙目圓睜,心中凄苦,兩行清淚如斷線珍珠般滾滾而下。
這幾日一直全副心思都放在惦念袁道的生死之上,根本沒有深想袁道這次殺身之禍因何而起。
經(jīng)父親斷喝,便猶如醍醐灌頂般猛然覺醒。竟是自己的一片癡心害得他險些命喪黃泉。
她想明白其中關(guān)竅,如置冰窖般周身冰冷,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狠狠的咬著下唇,把心一橫,抬起頭來直視父親,堅定的道:“即使是楚先生救下了袁道一次,卻救不下第二次,父親是不會饒過袁道的,是么?”
提扶深深的望著父親,見他躲避她直視的目光,看向旁處。她便凄楚地一笑,續(xù)道:“父親,自今日起提扶以去世的母親發(fā)誓,決不再見袁道一面。若有違誓,愿追隨母親而去!還請父親給袁道一條生路。”
言罷,狠狠的磕了三個響頭,額上血珠如盛開的桃花般鮮艷欲滴。
楚大人聞言,越發(fā)的盛怒,聲色俱厲地道:“你做出如此有辱門風(fēng)之事,竟絲毫不思悔改,還妄想要我給那小賊一條生路,白日做夢!看來,我這許多年來,念在你母親的情份上,對你太過放縱,以為你知書達(dá)禮,斷不會做出自悔清譽之事??梢娢沂强村e了你的!你可知道,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傳入長公子或燕王后的耳中,你還有何臉面與長公子完婚?有何臉面位居我息國儲君的正室夫人?”
提扶在心中對什么長公子,什么正室夫人千般的抵觸,暗想誰愿入宮去做什么長公子夫人?還不是身不由己?
但這話她也只能在心里發(fā)發(fā)牢騷,卻無論如何不敢說出口的。
她滿面哀求的望著父親,叩頭求道:“父親,看在這許多年來袁道一直忠心耿耿的在楚府當(dāng)差的份上,請父親網(wǎng)開一面饒過他罷!”
楚大人看著提扶為了袁道低三下四的哀求,越發(fā)的生氣,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一個高貴的名門望族小姐怎么會對一個包衣奴才如此上心?越想越怒其不爭,越想越恨袁道那個狗奴才,竟然對自己的主子有這般齷齪的心思!該殺!當(dāng)真該殺!
提扶見父親沒有絲毫的退讓之意。激起了她骨子里藏得很深的倔強,平日里那個溫順,平和,柔柔弱弱的提扶剎那間便似換了一個人一般,從頭上拔下一根赤金嫦娥奔月的簪子,將簪子尖端抵住自己的天突穴,將頭高高昂起,竟有幾分視死如歸的氣魄,堅定地道:“父親若是不肯饒過袁道,我也愿做一縷冤魂追隨他共趕黃泉!”
楚令尹一見提扶的簪子尖尖的已經(jīng)刺入肉中一分,血珠兒在她瑩白的肌膚上分外鮮艷奪目,再看提扶的眼中閃爍著平靜而倔強的目光,便知道她所言非虛,并不是假意恫嚇。
楚令尹疼惜女兒,無奈的嘆了口氣,連忙起身去搶奪提扶手中的簪子,急道:“提扶,你這是干什么?你放手,只要你遵守承諾不再見他,我一定饒他不死,好孩子,快,你別嚇父親,快放手!扎出血了!”
提扶還是不放心,連問幾聲:“父親此話當(dāng)真?您是一國首輔,金口玉言,決不要朝令夕改!”
楚令尹再三保證一定會說話算話,提扶這才松開手,由得父親將簪子奪了過去。
楚府拾花小筑內(nèi),楚玉珠將剝好的一顆荔枝遞到母親馮氏的嘴邊,道:“母親,下次您萬不可與側(cè)夫人對互相抵毀。咱母女位分低人一等,明著斗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珠兒真是擔(dān)心母親,若是珠兒入了宮,哥哥們又不能常侍母親身側(cè),母親會被側(cè)夫人暗中下絆子。側(cè)夫人心機深沉,母親不是她的對手。偏生母親又是個性子急的,往往喜歡口不擇言,耐不住性子,忍不得氣,沒的吃啞巴虧,好叫我擔(dān)憂?!?p> 馮氏不以為然,道:“你個死丫頭,又來教訓(xùn)你老娘。你才幾歲,你沒出生時,也沒見她弄死我!鬧了幾十年了,她能把我怎么樣?你該入宮就入宮去,還是擔(dān)心擔(dān)心你自己吧!你那個嫡長姐看似柔柔弱弱的,與人無害的模樣,架不住男人們都喜歡她那副病秧子般的德性。她素來與你疏遠(yuǎn)得很,名為姐妹,還不如路人!她雖為正室,日后能成為一國之母,等著她提攜你,做夢吧你!”
楚玉珠打心眼兒里討厭母親馮氏那股子市井流民的小家子氣??善约翰粫短?,成了她的女兒。每每看著母親嘴大舌長凈說些沒營養(yǎng)的話,占不著便宜反惹一身騷,她便覺得甚是堵得慌。自己怎么就這么倒霉,貪上一個如此爛泥扶不上墻的親生母親?
氣歸氣,怨歸怨,母親畢竟是母親,旁人是替代不了的。她還是強忍著對母親的諸多反感適時的歸勸,希望母親能有所長進(jìn)。但是,還是白浪費了玉珠的一番心思,馮氏沒能長進(jìn),反而隨著年歲的增長,越發(fā)的犯起糊涂來,總是喜歡逞一時之快,為自己樹了不少的強敵。
馮氏扯著大嗓門道:“珠兒,敢情你在杏花苑裝病,就是為了賴在杏花苑不走,好讓茶花去偷聽你父親和提扶說話呀,你可真是聰明!快跟母親說說,茶花都聽到了什么?”
楚玉珠看著母親那股子不長心的勁兒,心里一陣反胃,暗道什么叫做朽木不可雕也,看看她母親便知道了。
楚玉珠舉起右手食指豎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道:“母親說話能小聲些么?小心隔墻有耳,此事若是傳到父親耳中,珠兒日后怎還能得到父親的信任?”
馮氏被女兒數(shù)落一頓,不但沒生氣,反而象個孩子似的,偷眼瞄了一下左右,捂了一下嘴,然后又吐了吐舌頭。
楚玉珠將茶花偷聽到的對話簡要的敘述了一遍。
馮氏瞪圓了那雙眼角已經(jīng)出了魚尾紋的眼睛,忍不住道:“這提扶膽子竟如此大?平日里可半點看不出來,這丫頭看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走,找你父親去,憑什么這么輕易就饒過了提扶,她這下子給楚府抹了多大的黑?不能這么便宜了那個臭丫頭,一定叫你父親好好的家法處置!”
楚玉珠哭的心都有了,活了好幾十歲的人了,城府還不如她這個十四歲的小丫頭來得深沉!她一把拉住母親,道:“母親這一去,恐怕被父親給家法處置的不是提扶,而是母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