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悠長的夾道上,兩個人在快步而行。偶爾遇到巡查的太監(jiān),他們也不搭話,只是側(cè)下身子讓他們過去。好在并沒有人對他們盤問什么。
走了小半個時辰,吳氏終于在張敏的帶領下來到了銀庫。
張敏見四下無人,按照約定輕輕地敲了四下門,兩聲間隔長,兩聲間隔短,這才有人開門。黑暗中,吳氏隱約看出開門的是個小宦官,大約十二三歲。機警的向自己瞧了又瞧。
張敏低聲說:“進去說,關門?!?p> 小宦官也不說話,吱的一生把們關上了。
院子里,沒有半點亮光也沒有半點聲音。吳氏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這里聽不到任何新生嬰兒的哭聲,她開始覺得自己這樣做似乎有些莽撞,反反復復思量張敏說的話有沒有漏洞。
但好在張敏一直輕聲細語的引她往前走,邁上幾個臺階,她進入到一間屋內(nèi),終于見到了微弱的亮光。
屋里早就上了窗板、門板,用厚厚的棉被包裹著,盡量不讓光亮和聲音傳到外面。
她順著亮光看去,屋子里沒有幾件家具,但很整潔,一張床榻映入眼簾。一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女子努力起身,試圖下床行禮。
吳氏猜到這就是紀氏??吹郊o氏行禮,她明白張敏去找自己一定是與紀氏等人商量過的,她能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也倒不意外。于是快步走過去,細聲說:“你剛生產(chǎn),身子虛弱,不要起來?!?p> 說著扶著她又躺下了。
自打走進房門的那一刻,她始終沒有停止尋找嬰兒的目光,她沒心思跟紀氏噓寒問暖,直接問:“我可以看看孩子嗎?”
紀氏微微一笑,說:“可以?!?p> 說完,俯身從簡陋的木床下拉出來一個小木筐,薄薄的襁褓之中一個嬰兒睡著了….
微弱、閃爍的燈光下,吳氏看到一張安詳?shù)男∧槂?,紅嫩嫩的,像個熟透的蜜桃,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并未干去的淚花。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去碰了碰小臉蛋,臉上綻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她喜歡這個嬰兒….
忽然間,炸雷又響,似乎燈光都跟著一顫。
驚的嬰兒打了個激靈,緩緩的睜開了雙眼,似乎懂事一般,并沒有哭鬧,而是靜靜的望向吳氏….
紀氏輕輕的在嬰兒身上拍了幾下,他又漸漸閉上眼,繼續(xù)睡了。
雷聲嚇了吳氏一跳,頓時她想起眼下這個脆弱的生命就像此刻風雨飄搖的燈火,不知道何時會突然熄滅,她心情忽然無比沉重,含笑的眼睛里流出了晶瑩的淚水。
她轉(zhuǎn)頭望向紀氏,問:“你打算怎么辦?”
紀氏沉默了,半天才說道:“我只想讓他活下去…”
吳氏愣住了,活下去似乎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如果這個嬰兒出生在普通百姓之家,必定敲鑼打鼓地慶賀一番,但他生在深宮內(nèi)院,活下去顯得如此奢侈。
吳氏看的出來,紀氏對這個嬰兒無比的關愛,打雷的那一霎那,這個母親瞬間伸出手輕輕地安撫睡夢中的嬰兒,免得他受到驚嚇。這是母親的天性。
未來無數(shù)種可能的情形在吳氏大腦里閃過,心里忽悲忽喜,五味雜陳,某個瞬間,有一種虛無縹緲的希望閃向心頭,不自覺的嘴里說了出來:“這是皇上的兒子,唯一的兒子…..”
紀氏輕輕的撫摸著孩子的小臉頰,沖著吳氏又笑了笑,輕聲的說:“皇子又怎么樣呢?他以后做個農(nóng)夫,或者小販都好….只要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言語里充滿擔憂。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頭對吳氏說道:“娘娘如果可憐這個孩子,就把他帶回去,我知道,這樣對您是不公平的,但是我別無他法….乞求娘娘垂憐孩子?!?p> 說完,紀氏起身下床跪了下去。
面對紀氏突入其來的懇求,吳氏手足無措,她試圖阻止紀氏下床,但紀氏竭力的叩拜,她竟然沒阻攔的了。
“妹妹…”吳氏不知道如何稱呼紀氏,可能出于同病相憐,“妹妹”這個稱呼是從她心底里喊出來的。
她彎腰扶著紀氏的手肘說:“我早已被廢,自身早就像風中殘燭,我很怕無法保全他,辜負你的托付?!?p> “看在他是皇上的骨血,您把他帶走,我生下皇子,終究紙包不住火,生死只是朝夕之間的事,以后他就是您的兒子,如果這個孩子命中注定無法逃脫劫難,我對您絕無半點怨恨,作為母親,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p> 紀氏說的話,讓吳氏大為感慨,可能自從得知懷有身孕的那一刻,這個女人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她對未來、對宮中的狀況看的很是透徹,對自己的命運也有清晰的判斷,不像自己,依舊心存著些許不甘。
吳氏沉思片刻,一時也想不清該怎么做,她并非擔心自己安危,把這個孩子藏起來對她而言算不上多大的罪過,即便有罪,萬氏還能把她怎樣?她擔憂的是不知道如何保護孩子周全,她需要一個萬全之策,顯然,她一時半刻還想不出來。
吳氏不知道該怎么和答復紀氏,她見到了可愛的嬰兒,確認張敏并沒有撒謊,心里既擔憂又有些莫名地興奮,對紀氏緩緩的說:“妹妹,我出來時間已經(jīng)不短,該走了,你且好好修養(yǎng),讓我好好想一想?!?p> 紀氏點點頭,眼神里滿是感激之情,起身又要跪拜。
吳氏一把把她扶起,不要她再拜,回頭彎下腰慈愛地瞧了瞧孩子熟睡的小臉兒,轉(zhuǎn)身向外走去,此刻,她已經(jīng)確定,這個孩子身體健壯并不像會早夭的樣子,若沒人暗害,八成是養(yǎng)得活的。這讓她看到了未來的希望,是大明的希望,也是她自己的希望。
大門外,張敏正在雨中候著,渾身早就濕得透透地了。見吳氏出來,趕緊迎了上去。
“娘娘,您要走了嗎?”
吳氏點點頭,示意他不要多言,輕聲道:“你要把孩子的生辰八字記好,遲早要用。你們再把這孩子藏幾天,我一旦想到妥善的法子就想辦法告訴你們,宮里到處是眼睛,你們輕易不要來找我,萬萬小心?!?p> 幾天時間會有多少變故?內(nèi)藏庫這個地方能瞞的過幾天嗎?但張敏心里想著,但沒有說出口,只是略帶失望地微微點點頭,答應著。
吳氏看透了他的顧慮,故作輕松的打趣道:“張公公仁義,但也不要小瞧了我,這件事我們得穩(wěn)住才行,一步走錯,萬事皆休,我已經(jīng)無所謂了,但小皇子豈不是要折進去?”
張敏這才露出笑容,使勁點點頭,道:“娘娘大恩,我謝過了。”
吳氏微笑點頭,不再說話,只聽到屋檐下滴滴答答滴水的聲音和兩人踩過積水的腳步聲。
張敏心里亂的跟團麻一樣,哪里穩(wěn)的住,心中只是暗暗祈禱:蒼天啊,你若不亡此子,就打個雷,讓我知道….
巧的很,腦中話音未落,一道閃電劈空而過,轟隆一聲巨雷震的黑夜的紫禁城都抖了一抖…..
張敏一驚,立即停下腳步對著空中拜了三拜…看得吳氏一頭霧水。
對于吳氏來說,要幾天才能想出個合適的辦法保護好這孩子她心里也沒底,可能三十天也是不夠的,既要保證孩子安全,又盡量不能讓他丟失皇子的身份,太難了。
兩人均想著孩子的事情,腳步未停,忽然,有人喊到:“是誰?停步…”吳氏嚇了一跳,連忙把頭低了下去。
張敏聽聲音,知道攔路的是個王太妃宮里的小太監(jiān),倒不慌張,回道:“御前太監(jiān)張敏”
宮里頭,張敏的名號還是叫的響的,那小太監(jiān)也識相,連忙說:“張公公,前面不讓過了,王太妃過壽,皇上特許了明兒太妃娘家親眷入宮陪她。前頭正搭戲臺子裝典,您知道的,若不是大壽或者大病,難得見幾回娘家人…”
張敏也不羅嗦,隨意回了幾句讓他們當好差,就轉(zhuǎn)身帶著吳氏走了。
兩人的對答吳氏聽的真真切切,腦子里冒出一個人,可能只有他才能救這對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