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9年2月12日星期四——
焦慮、惶恐、不安……他的所有情緒,徹徹底底地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今日的病患,是今年即將迎來“人生轉(zhuǎn)折點”——高考的一名學生。
略較普通學生更白的皮膚,拘束的行為與如同蚊蠅般小聲地話語,完美詮釋出一個少見世事,讀死書的社交恐懼的學生。
一旁的母親東張西望,時不時用手帕擦著汗水,還是我開口打破沉默,她才緊張兮兮地告知我來訪目的。
我大概總結(jié)一下:這名病患的成績出類拔萃,本是報送A市重點大學的保送生,結(jié)果在保送考試那天不敢一個人去考場(他的母親那天剛好有事出差),當母親回家時發(fā)現(xiàn)兒子躲在衣櫥里不敢出來。她害怕兒子丟失了最后高考的機會。
順便一提,她夸獎兒子成績?nèi)绾魏枚嗝磧?yōu)秀的話語至少占了三分之二。
哦,我的耳朵都要聽得生繭子了。我的上帝,希望以后再也沒有像這樣的病患家屬。
當然,我只是簡單地這樣在心里抱怨。
對于學生焦慮,我也曾接手過幾個病例,我明白這些“患者”與“家屬”想要什么。
……不過是“專業(yè)人士”的幾句做作的認可罷了。
他們習慣了老師的稱贊,親朋好友羨慕的眼光,他們自認為有了學識便高人一等,這樣的人不能說是可恨。
只能說是可悲。
學生時代,他們放棄了去揮灑青春年華,選擇了徹頭徹尾地工作。從此,他們的生活中便只剩下工作。
他們每日每夜地工作,閑暇時候抱怨幾句自己的辛苦勞累,每天積累下來的小小絕望——清晨起晚遲到被上司罵了一頓;回家路上下雨忘了帶傘;在地鐵上被不知名的人踩了一腳……終將在床頭落下的更多頭發(fā)時徹底崩潰。
大概,那些住進精神病院的高才學子多數(shù)是這樣的吧。
他們的童年只是一段時間而已。與成年并無多大區(qū)別。
若是我現(xiàn)在告知他“不用太努力了”“享受生活”“放下心來”,他們會說什么、做什么呢?
大概回家后他們就會破口大罵“這什么垃圾咨詢師啊”“居然讓人別努力”之類的話吧。
若我于旁觀者的視角,俯視他們的生活百態(tài),我只會嘲笑著他們的執(zhí)著與努力。
那么,連掙扎都即將放棄的我,又是靠什么權(quán)利去指點他們的思維?
……是我將我自認為的道德強加在了他們身上。
其實我不必為他們的未來擔憂。
我只要做好我的本分,便足矣。
他們所期望的,不也只是如此嗎?
“我”包容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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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裝模作樣地為他制作了一份心理調(diào)查問卷,他也很配合地演出了一副正常學生的形象。我告知他只是學習壓力太大了,按他的成績一定能夠考上一個好大學,早點睡吃得好就行。
他們接受了拙劣演技般的奉承。
誰都沒有拆穿誰。
這是我對于焦慮學生的治療方案——速效但非長久的自我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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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但還是忍不住想起來繼續(xù)寫。
我想回憶一下我的學生時期。當然,并不光鮮亮麗,也不悲慘卑微。
小學,我沉迷于彈彈珠,每次課間都和其他男同學聚在一起玩,有的時候上課也會偷偷摸摸拿出彈珠捏在手里把玩——也因為這事,我的彈珠總是被眼尖的老師沒收掉。
哦,有次我去找老師想要回我的彈珠,結(jié)果透過門縫看見老師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玩著它們。
我沒有推開門,轉(zhuǎn)身離開了。
身為老師,也同樣只是普通人而已……有著喜歡的東西,有追求的理想……
但這一切的終點,都礙于自己的身份。就像彈珠,明明大家一起玩才好玩,只是礙于“教師”這個身份罷了。
而我呢?若當時不是“學生”,而是老師的“同事”或者“朋友”,那我就會大膽地推開門,和老師一起玩了吧?
是了,是了。
想做的事,想說的話,全部都停止在了“身份”前。不能越界,一旦越界,長期以來堅守的信念便會崩潰、化為烏有。
我不能是我。無論何時。
……不能想太多。那種情感又來了。
中學,我有了一個理想的職業(yè)——并不是心理咨詢師,而是律師。那時,我渴求著人人平等的社會,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力量終究微不足道。
我只是一個“學生”。
為了實現(xiàn)我的理想,我不得不拼命奮斗,甚至連焦慮迷茫的時間都沒有。我明白我理想的職業(yè)需要很高的學歷與學識。
我腳踏實地地前行,閑暇時間閱讀一些法考的金題——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娛樂、一種享受。
但是我失利了。在中考的時候。
我沒有上到重點高中。
我消極了好一陣子,甚至有過自殘行為,最后父母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帶我去了心理咨詢師那。
……現(xiàn)在回憶起,或許這才是我人生的轉(zhuǎn)折點。
那名咨詢師幫助了低谷時期的我,他告訴我,這不是完結(jié),日子很長,得慢慢過。
樸實的話語,也會拯救失意的人。
總是這樣的……心理咨詢師總是這樣的,給人們最想要的……丟失方向的人不管是希望還是野草都會想要抓住。
我也想要給人以希望。當時的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這樣想著。
自此,我走向了成為心理咨詢師的道路。
當我慶幸著我的理想終于實現(xiàn)的時候,我又發(fā)現(xiàn),這個社會好像真的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樣。我本以為有的人只是嘴上不饒人,有的人只是有點怕事,但當我成為心理咨詢師一年后,我開始迷茫了。
我看到的東西,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了。我好像更能深刻理解他們的行為、舉止、話語中刻意隱藏或是刻意展露出的細節(jié)了。
而我的做法反之,更加的死板、片面了。
我不再包含個人情感,只是如同機器般地給人以想要的。
我發(fā)覺自己的變化,并沒有過多在意,認為這是還未適應(yīng)社會的反應(yīng)。
只是每個夜晚,我總是會做一個美好而短暫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