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談話（一）

　　出了醫(yī)院大門，歐陽屹嵩掃了一輛共享單車就向李權(quán)所說的溶月居騎了過去。溶月居離醫(yī)院并不遠，騎著單車過去，也就只用了十多分鐘。

　　到達溶月居的時候，還不到6點20，離約好的時間還有40多分鐘。一進溶月居，一股涼意撲面而來，身上的暑熱也一掃而光。歐陽屹嵩來到前臺，說了李權(quán)告訴他的包間名稱，就被一名侍者帶到了包廂。

　　歐陽屹嵩要了一杯果汁，便坐下來一邊等著，一邊繼續(xù)想著各種可能性。就在他盯著窗外發(fā)呆時，一輛車子緩緩?fù)Ｔ谒矍暗耐＼噲?。他定睛一看，這才意識到這個包廂的窗外就是停車場。

　　他站起來走到窗前一看，整個停車場就收入了眼中。他也不再胡思亂想了，而是端起果汁，帶著自己的忐忑心情，站在包廂的窗前，眼睛掃描著進入停車場的每輛車子。

　　快到7點時，一輛奔馳S從他前眼駛過，在停車場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就看到一男一女下車后，相隨著從停車場走了過來。他認出來了，那男子正是李瓊玉的爸爸，而那女子就是那天在病房外的人。他連忙把果汁放到末座上，出了包間，向溶月居大門口走去。

　　李權(quán)正在走向溶月居，就看到了站在飯店門口的高屹嵩，他臉帶笑容，加快了腳步。歐陽屹嵩也走下臺階向李權(quán)兩人走去。三人距離還有幾步遠時，歐陽屹嵩看著李權(quán)的眼睛，問好道：“李叔叔好。”

　　李權(quán)也看著他，同時伸出了右手，歐陽屹嵩忙也伸出了右手，兩只大手握在一起的一瞬間，李權(quán)又抬起左手，覆了上來，輕輕拍了拍高屹嵩的手背，隨即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見，代之浮現(xiàn)的是一臉的悲傷。他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

　　歐陽屹嵩看他臉上的神情忽然這樣悲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這時，站在李權(quán)身后的方楠輕輕說道：“我們進里面去吧。”

　　聞言，李權(quán)斂起悲傷，連忙說道：“你看我，讓你見笑了。我們進去吧?！?p>　　說完，他也沒放開歐陽屹嵩的手，而是拉著他并肩進了飯店，歐陽屹嵩只好緊跟著來到包間里。

　　進了包間，李權(quán)在上首坐下，歐陽屹嵩和方楠在分別兩邊坐下。這時侍者拿著三個菜單走了進來，微笑著問道：“請問現(xiàn)在要點菜嗎？”

　　李權(quán)伸手接過菜單，道：“我們先吃飯吧，邊吃邊聊。”

　　說完，他又對歐陽屹嵩道：“今天是我有話要跟你說，所以才請你過來的，你呢就只管吃飯，吃完了聽我說就行，你看這樣行不行？”

　　歐陽屹嵩忙道：“聽您的安排?！?p>　　李權(quán)道：“那好，我們先點菜吧。之前也沒有問你喜歡吃什么，因為這兒離醫(yī)院比較近，也是我們老家的菜系，所以就定了這兒。你喜歡吃什么，可以告訴我，我們以后還有很多機會。”

　　聽到李權(quán)這樣說，再聯(lián)想到剛見面時的情景，歐陽屹嵩覺得他對自己好像沒有不好的印象，這才覺得稍微安心了一些，忙說道：“我吃什么都可以的。上大學(xué)后，其實一年里沒幾天是在老家的，外面的飯我也什么都吃的。”說完這句話，歐陽屹嵩自己也有些小小的驚訝，因為他也沒想到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還會聊出兩句話來。

　　三個人各點了一道菜后，李權(quán)又點了兩道菜，又要了一個湯，然后又轉(zhuǎn)頭看著歐陽屹嵩道：“那杯獼猴桃汁是你的吧，你喜歡喝這個？”

　　歐陽屹嵩道：“還可以。”

　　李權(quán)便對侍者道：“再來一杯獼猴桃，然后來兩杯西瓜汁?！?p>　　待侍者拿著菜單走了之后，李權(quán)看著歐陽屹嵩說道：“真是不好意思，剛才讓你見笑了。其實，我見到你非常高興……。”說到這里，他又停了下來，語音里已是帶出了一絲哽咽，眼睛里也有淚花泛動。

　　這時，方楠站了起來，抽出兩張餐巾紙遞給李權(quán)，又對一臉尷尬不知所措的歐陽屹嵩說道：“你別見怪，你李叔叔是高興，只是想起小玉的事，才傷心的。請別誤會?！?p>　　歐陽屹嵩忙說道：“沒有，沒有?！?p>　　可是，他也是確實不知道李權(quán)為何這樣情緒大起大落的。

　　李權(quán)拿著餐巾紙擦了一下眼角，才又笑著說道：“是啊，我是想起了過去小玉受的罪，有些傷心。”

　　聽李權(quán)這樣說，又感覺到他語氣里明顯的壓抑情緒，歐陽屹嵩知道，李瓊玉過去肯定經(jīng)歷了他所不知的困難。

　　李權(quán)頓了一下，接著又說道：“小玉從小到大，雖然物質(zhì)上沒有吃過苦，但是因為她媽媽遭遇車禍去世，因此精神上受了不少的折磨，每次想起這些，我就心痛。我曾聽陸斌和小玉說起你的家庭，說實話，我很羨慕啊?！?p>　　聽李權(quán)說起了自己的家庭，歐陽屹嵩有一種另類查戶口的感覺。便也接口道：“嗯，我家人口多，大家關(guān)系也很好?！?p>　　方楠也接著問起了他家里的情況，歐陽屹嵩便把自己家里的情況介紹了一下。好在這個話題是他今天想到的，不過當時是作為李權(quán)不喜歡他的假想條件下，他要用這個來為自己加分的。

　　介紹這些內(nèi)容，是他在自己腦海里已經(jīng)排練了好幾次的，所以說起來雖然還小有遺漏，但好在仍是滔滔不絕，并沒有顯示出他不擅言談的缺點，這在他來說是很少有的情況，或者可以說，是超常發(fā)揮了。

　　平常他跟別人聊歷史、醫(yī)學(xué)之外的話題，常常是三兩句就說完了，然后就沒話說了。而今天，他竟然連續(xù)說了足有十多分鐘，尤其令他自己覺得滿意的是，他不僅介紹了家里在的情況，而且還說了很多有趣的事，這些趣事他幾乎沒跟別人說過，即使與李瓊玉相處了這么長時間，有很多也沒有說過。聽到這些趣事，李權(quán)和方楠也不時微笑應(yīng)和。

　　就在歐陽屹嵩介紹自己家里情況的過程中，三個人也吃得差不多了。更重要的是，歐陽屹嵩意識到，今天三人坐在一起，本不是為了吃飯來的，所以介紹完家里的情況后，他也就適時收尾了。而且，他也明白，李權(quán)和方楠都在為李瓊玉擔心，自己應(yīng)該適可而止。

　　聽完歐陽屹嵩的介紹，李權(quán)感慨道：“你的家庭真是令人羨慕?！?p>　　頓了一下，他又接著道：“我今天請你過來，是有事拜托你?！?p>　　歐陽屹嵩見李權(quán)這樣鄭重地說要拜托自己，心里也不由有些惶恐，不知李權(quán)要說什么事。只能先謙遜道：“李叔叔您千萬別這樣說，不知道您要說的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我肯定會盡全力的。”

　　李權(quán)點了點頭，道：“這事恐怕也只有你才能做到。小玉患有抑郁癥，這你是知道的。你大概也能覺察到，就在昨天之前，小玉的狀態(tài)一天比一天好，但是昨天下午的事一出來，小玉這兩年來的努力一下子就全沒了。你知道我昨天有多痛心嗎？我真希望能回到12年前，去挽救這一切?！?p>　　說著這話，李權(quán)已是一臉悲痛之色。方楠拉起他的一只手，輕輕地拍著。歐陽屹嵩默默地聽著，他仍然不太明白李權(quán)為什么要說這些，但是他知道，李權(quán)后面要說的話，可能會決定他與李瓊玉未來的關(guān)系，所以，他仍然在心里推測著各種可能性，想著各種應(yīng)對策略。

　　李權(quán)接著又道：“自打知道小玉患了抑郁癥后，我就帶著她全國各地求醫(yī)，后來又滿世界地跑，雖然有點效果，但都不明顯。然而自從小玉開始跟著你騎車運動后，她的狀態(tài)就一天比一天好，她自己也跟我說，她可能有治愈的希望。我們也都能感覺到她的明顯變化，尤其是這半年多來，她的變化更明顯，她已經(jīng)很少有以前的那種控制不住的悲傷，而是每天都快快樂樂的，我知道這些快樂都是你帶她的。你不僅帶給她快樂，也給我們這個支離破碎的家?guī)砹讼Ｍ??！?p>　　聽著李權(quán)的述說，歐陽屹嵩震驚了。他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么大的能力，即使到現(xiàn)在，他仍然無法相信這一點。他忽然想起來了，李瓊玉在剛開始的那兩次東山騎行后，都曾經(jīng)對他說“謝謝”，當時他還不明所以，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是騎行對她的病情有所幫助了。

　　這時，李權(quán)的臉色變得嚴肅、凝重，他接著道：“但是，你也看到了，這種病不知什么時候又會惡化，不知什么情況下又會打得人措手不及。但是，我相信如果小玉的病能治愈，那一定是你幫她治愈的?？墒牵銘?yīng)該能夠感覺到，小玉可能喜歡你，所以跟你在一起，她會很快樂，這可能是她狀態(tài)轉(zhuǎn)好的關(guān)鍵?？梢哉f，你對她、對治愈她的抑郁癥來說，都是很特別的。雖然我們都能感覺到，你似乎對小玉也有好感，但是，我需要確認一下，所以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歐陽屹嵩看著李權(quán)，認真地聽著，他的心跳似乎都在加快，他知道現(xiàn)在可能是關(guān)鍵時刻，“是”或者“否”都有可能，但是他不知道哪個可能性會更大一些。他現(xiàn)在只覺得血似乎都在往頭上涌，腦子嗡嗡作響，幾乎都要失去了知覺，所以根本無法針對這兩種可能性進行應(yīng)對性的思考。

　　李權(quán)看著他道：“你也不用緊張，我絕對不會強迫你做什么，只是要告訴你，如果你不喜歡她，那么就離開她，因為我擔心你的不喜歡可能會成為她的另一個病因；如果你喜歡她，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但是你也要想好了，喜歡她將來就絕對不能負了她?！?p>　　李權(quán)說這些話的時候，渾身的氣勢都有明顯的變化，此時的他似乎已非剛才那個傷心的父親，而是一個可以掌握他人命運的強者。但是，他的氣勢并沒有影響到歐陽屹嵩，更準確點說，是歐陽屹嵩沒有意識到他的氣勢變化，因為他現(xiàn)在狂喜都來不及，哪里還有余力去想其他的。

　　對于歐陽屹嵩來說，李權(quán)的話無疑是認可了他，而且李權(quán)甚至說是“求之不得”，那就是說，李權(quán)絕對不會是他的阻力。在昨天之前，在他明白自己的感情之后，他一直想著要先向李瓊玉表明自己的心跡，然后才能去想辦法獲得她家人的認可。而現(xiàn)在順序卻完全顛倒過來了，他還不知道李瓊玉是怎么看他的，卻先得到了李權(quán)的認可。

　　李權(quán)的態(tài)度雖然是他剛才所想的兩個推測之一，但卻絕對不是他敢想的，之前他的心里雖有兩種推測，但卻總是在擔心會被拒絕，總是想著要如何展示自己的優(yōu)點，卻完全沒有敢想到會這樣輕易得到自己希望的。

　　這個幸福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得來的幸福讓他激動得腦子更是無法思考，以至于他只是呆呆地看著李權(quán)，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權(quán)和方楠靜靜地看著他，似乎在等他的答復(fù)。但是，歐陽屹嵩的大腦卻似乎陷入了混沌，所有想要回答李權(quán)的詞語也似乎一瞬間都無影無蹤，所以他的答復(fù)竟只能是期期艾艾的：“我，我……”

　　看他這樣，李權(quán)的身體一下子松弛了下來，他的身體緩緩后傾靠向椅背，語調(diào)低沉，道：“當然，你可以考慮一下，三天內(nèi)給我答復(fù)就行。”

　　李權(quán)的話似是當頭棒喝，歐陽屹嵩當即脫口而出道：“李叔叔，不用考慮，我喜歡李瓊玉，我絕對不會辜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