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談話（二）

　　歐陽屹嵩的話一出口，對面的方楠悄悄長出了一口氣，而李權(quán)則是一下子又坐直了身子，驚喜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你喜歡小玉？”

　　歐陽屹嵩用力點了點頭，語氣堅定地說道：“是，我很早就喜歡李瓊玉了，但我自己卻一直都不知道，直到最近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意?！?p>　　歐陽屹嵩話剛說完，李權(quán)已拉起他的一只手，輕拍著說道：“謝謝，謝謝你喜歡小玉?！痹捯粢宦?，兩行眼淚已悄然滑落。方楠起身來到李權(quán)身邊，輕輕抱住他，也似在無聲地啜泣。

　　看到這種情形，歐陽屹嵩也覺傷心，不由眼睛也濕潤了。好一會兒之后，他才說道：“李叔叔方阿姨，對不起，我不會說話，不會安慰人，但是請你們放心，如果小玉能接受我，我肯定一輩子都不辜負她?！?p>　　這是歐陽屹第一次以“小玉”指稱李瓊玉，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想到要這樣說，其實說完之后他的心里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覺。

　　李權(quán)輕拍方楠的脊背，柔聲說道：“小玉的病有希望了?！?p>　　方楠輕聲“嗯”了一聲，站起身來，重新坐下。兩人各自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眼角。

　　李權(quán)此時好似渾身輕松了許多，微笑著對歐陽屹嵩道：“真是不好意思?！?p>　　歐陽屹嵩不等他繼續(xù)說下去，忙說道：“我能理解你們，你們這樣是因為你們太愛小玉了。”

　　李權(quán)嘆了口氣道：“唉，小玉小時候也是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可是剛懂事一些，她媽媽就因車禍去世了，從那之后她的精神每天都經(jīng)受著折磨，我雖然心疼，卻不能替她承受這些折磨?？墒?，也是從那時候起，她每天都堅持著與抑郁癥做斗爭，她一天都沒有放棄，所以這一年半的時間里，她的狀態(tài)才有這樣明顯的好轉(zhuǎn)。我想，如果有了你的幫助，她肯定能治愈的。”

　　歐陽屹嵩也說道：“李叔叔方阿姨，其實我剛認識小玉的時候，她就主動告訴我她有抑郁癥，由這件事就能看出來，她有面對抑郁癥的勇氣，這其實是治愈這個病的基礎(chǔ)。后來我也能看到她一直堅持有一個好的心態(tài)，去面對這個病，只要條件允許，她都堅持去做運動，去尋找和欣賞生活中美好的事物，這也是治療抑郁癥的條件。所以，我覺得她一定能治好的。”

　　李權(quán)欣喜地聽著歐陽屹嵩的話，又說道：“謝謝你，你的這份信心和幫助也是小玉治好病的條件。但是，這畢竟是一件大事，我不想有意外的波折。所以，如果你能確定你對小玉的感情，我也希望你能先征求一下你家里的意見，在此之前，你先不要告訴小玉。你看怎么樣？“

　　歐陽屹嵩忙道：“李叔叔您放心，其實就在前天，我跟家里打電話的時候，家里人也提到我交女朋友的事，我當(dāng)時就把喜歡李瓊玉的事說了，并且也把她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我家里人也都支持我，爺爺還說會讓我家里人找一下這方面的資源，幫助小玉治療。所以，這方面您也可以放心?！?p>　　李權(quán)吃驚地看著歐陽屹嵩，問道：“你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接受？”

　　歐陽屹嵩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是，那天打電話的時候，我伯父伯母和姑父姑姑也在，他們……”

　　李權(quán)沒等他說完，就急切地問道：“他們都知道了？都沒有反對？”

　　歐陽屹嵩道：“是的，他們都支持我。我姑父和美國的抑郁癥新晉權(quán)威羅伯特教授是同學(xué)，他還說羅伯特教授下次來國內(nèi)的時候，請他給小玉做個診治，或者我們?nèi)ッ绹残小！?p>　　歐陽屹嵩的話觸動了李權(quán)心底那最脆弱的一角，他有些失態(tài)地抬手抹了一下眼角。

　　自從劉蘭馨去世、李瓊玉患病以來，他幾乎每天都生活在焦慮之中，對女兒未來的生活充滿擔(dān)憂。但是，就在他看不到希望的時候，歐陽屹嵩出現(xiàn)了，他不僅給女兒的生活帶來了動力，甚至還接受、喜歡上了女兒，這是女兒未來生活的真正希望。而且，他的家人也那樣善良，不僅完全接受了女兒，還要為女兒的治療想辦法。這些都是他以前從來沒敢想的，而今天這些都成為了現(xiàn)實，他和女兒在十多年的堅持后終于看到了希望。這一刻，他更為歐陽屹嵩和他家人對女兒的愛所感動。

　　李權(quán)伸手又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眼睛，聲音有些喑啞地說道：“你們一家人太讓我感動了，我真的想不到你的家人都能接受這件事?！?p>　　方楠道：“這應(yīng)該與他們的家教有關(guān)吧?！?p>　　歐陽屹嵩說道：“叔叔阿姨你們過譽了?！闭f完，歐陽屹嵩忽然就覺得“過譽”這個詞太過文縐縐的了，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不擅表達，竟下意識地直接把書面詞語拿來用了，于是剛有些自然的臉色不由得又微紅了起來。

　　李權(quán)看著歐陽屹嵩道：“小嵩，要是有機會的話，可以安排我們?nèi)グ菰L一下你的家人，我要好好感謝他們教出一個好孩子，也感謝他們能接受小玉。”

　　歐陽屹嵩感覺這是要安排雙方家長見面了，這似乎有點太快了，更重要的是，李瓊玉對今天的事還一無所知，這樣做絕對不合適。就在他還在想要如何回答時，卻聽方楠說道：“這個只是要感謝你家人能接受小玉，沒有別的意思，而且也要等到你和小玉的關(guān)系確定了之后，所以也不是馬上就要安排的。”

　　說完，她又轉(zhuǎn)頭問李權(quán)道：“是這樣吧？”

　　方楠這樣一說，李權(quán)也意識到自己有些著急了，忙道：“對，對，這個不著急的?！?p>　　歐陽屹嵩這才放下心來，于是便也答道：“好，我知道了。”

　　說完，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叔叔阿姨，其實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小玉是不是喜歡我，今天早上她對我的態(tài)度，跟以前就不太一樣。她剛認識我的時候，稱我?guī)熜?，后來熟悉了之后，就叫我歐陽，不再叫師兄了。可是，今天早上她又叫我?guī)熜至?。而且，我覺得她對我也變得很客氣了?！?p>　　聽到有這種情況，李權(quán)深深嘆了口氣，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

　　方楠看了李權(quán)一眼，對歐陽屹嵩道：“小嵩，有些話也該給你說了。其實，之前我們跟陸斌和云怡分析過，我們都覺得小玉肯定是喜歡你的。但是，你說到的今天早上的情況，我想可能是這樣，因為昨天下午小玉病情有所反復(fù)，然后她今天早上就對你表現(xiàn)得有些客氣，我覺得很有可能是她覺得你可能不會喜歡這樣的她，或者是她不想連累你，所以才克制自己對你的感情。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歐陽屹嵩想了一想，道：“如果是這樣，我就不用擔(dān)心了，我相信我可以讓她打開心扉，不用那么辛苦自己?！?p>　　方楠點點頭，又道：“小嵩，因為你們的情況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小玉因為自己情況，有時會有些敏感，所以還需要你多體諒她?！?p>　　歐陽屹嵩看著方楠，認真地說道：“好，我會的?！?p>　　李權(quán)這時說道：“好，小嵩，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了你的態(tài)度，接下來你需要知道小玉患病的原因，這可能是治療的關(guān)鍵。”

　　歐陽屹嵩知道，這可能才是今天要談的最關(guān)鍵的內(nèi)容。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李權(quán)。

　　李權(quán)雖然極力壓制，但臉上仍然現(xiàn)出悲戚之色。十多年了，雖然隨著時間的消逝，劉蘭馨意外去世對他的打擊會日漸淡漠，但是女兒經(jīng)受的精神折磨卻時刻在折磨著他。李權(quán)講述的聲音低緩、沉重，“那是小玉八歲的時候……”

　　隨著他的講述，十二年里的一幅幅畫面重又在李權(quán)的腦海里浮現(xiàn)。

　　因為車禍太過慘烈，母親滿臉是血的樣子，給幼年的李瓊玉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自那之后，她晚上常常會被噩夢驚醒，也常常因想念媽媽而傷心?？墒?，當(dāng)時公司正處于關(guān)鍵的發(fā)展階段，李權(quán)每天都早出晚歸地泡在公司里，李瓊玉常常是好幾天都見不到他，她的所有一切都由一位保姆照顧，因此李權(quán)對此一無所知。

　　保姆雖然也盡職盡責(zé)，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能照顧得了李瓊玉的生活起居，但照顧不了她的心靈，照顧不到她的精神。也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李瓊玉患上了抑郁癥。

　　患了抑郁癥的李瓊玉常常在不知不覺間就會淚流滿面，也常常在半夜間醒來低泣。后來李瓊玉的抑郁癥更嚴重了，在她過了10歲后，她有時甚至?xí)每痰对谧约旱母觳采峡滔乱粋€個小十字，雖然這些十字都比較淺，但是仍然留下了一個個血痂。這些血痂十字既好像在提醒她，媽媽的去世與她有關(guān)，她要懺悔，要贖罪，同時又好像只有這種病痛才能舒緩她的心理壓力，讓她的情緒沒有那種控制不住的悲傷。

　　可怕的是，隨著李瓊玉年齡的增長，這些十字也在逐漸加深。這對于一個才十歲左右的孩子來說，其承受的疼痛以及心理壓力是無法想象的。然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李權(quán)都不知道這些。

　　自從李瓊玉開始在自己胳膊上刻畫十字的時候起，她就不再穿半袖的衣服了，褲子也都只穿長褲，李權(quán)給她買的許多漂亮的裙子她都不穿。李權(quán)覺得很奇怪，也曾問過她，她只是說只喜歡長衣長褲，李權(quán)也就沒有在意。在很偶然的情況下，李權(quán)才得知女兒得了抑郁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