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徐溥不一樣,他入仕的時候,民風雖然有變,可與今日相比,卻相去甚遠,因此感觸并沒有那么深。
自從入仕之后,他基本也是在京城打轉(zhuǎn),對于一些偏僻的民風,他并不是太清楚,乃至于更不知其中包含的危害性,到底能有多嚴重。
因此章爵的奏疏并不能說服他,甚至說服更多久居京城的高官。
由是眾人開始當庭辯駁,有支持章爵奏疏所請,無非是奏疏說朱元璋打敗張士誠之后,將張士誠麾下貶為丐戶,男的不許讀書,女的不許纏足,這種鬼話純屬污蔑。
還有朱熹在福建,嚴令女子纏足,以免爭相奔跑敗壞風氣這種怪談,以及陰諷馬皇后云云。
而不支持的無非便是與徐溥意見相同,民間之事不好插手,連圣明的太祖皇帝都不曾干涉,大家又怎好易俗?
總之雙方在這一刻吵的不可開交,堂堂午朝宛若菜市場一般,百官唾液橫飛,殿內(nèi)聲如雷動。
被吵的頭昏眼花的朱祐樘,拿眼神示意了內(nèi)侍一下,內(nèi)侍會意,重錘一番左順門內(nèi)放著一個銅磬。銅磬被敲,發(fā)出“Duang!”的一聲巨響,百官這才閉嘴,重新退回班位。
左順門內(nèi)一時間鴉雀無聲,朱祐樘環(huán)顧殿下百官,然后道:“對于纏足是否需要嚴禁一事,百官各執(zhí)一詞爭論不休,此無益于治國。
傳朕旨意,各府、州、縣官員,張貼告示,曉以治下百姓,纏足并非朱子所立,更非高祖所設(shè)即可,至于是否需要嚴禁,各府、州、縣掌印官相機行事?!?p> 朱祐樘也是沒有辦法,他一看這大家都有各自的道理,而且還說服不了對方。于是心里想著,與其這樣無休止爭論下去,莫不如將決定權(quán)交給各地官員,讓他們自己決斷。
雖然這是和稀泥的辦法,但群臣卻沒有任何反對之意,本身纏腳與否,跟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沒有什么太大關(guān)系,只是章爵把調(diào)子起高了,將百官挾裹在里面,使得大家不得不有所表現(xiàn)。
支持章爵的未必就真的只是體貼他人女兒纏足的危害,同樣也有可能是在朱祐樘面前刷印象分,也有在士林之間刷民聲分的可能性。
所以面對皇帝和稀泥的做法,眾人不約而同,拱手相賀:“圣明無過于君父,臣等不能為皇上分憂,實在汗顏之至!”
百官無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在此刻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那是一定要說。
不然豈不是廣而告之,皇帝所想的辦法純粹就是狗屎?
倘若真有人如此做,那錦衣衛(wèi)詔獄可是空蕩蕩的,等著犯人進去坐上一坐。
或許這些話朱祐樘早已聽膩,甚至還會一再強調(diào),不要拍馬屁云云,可若是有人耿直不說,那么厄難早發(fā)夕至。
因此百官不但要說,還要變著法,說的話不能老是重復,免得皇帝反感。
然而哪怕百官再如何變著法,可萬變不離其宗,當了七年皇帝的朱祐樘早已感覺有些麻木,遂示意內(nèi)侍。
內(nèi)侍再次會意:“百官可還有事啟奏?”
“臣吏部左侍郎周經(jīng)有事啟奏陛下!”內(nèi)侍聲音一落,周經(jīng)一步跨出班位,雙手持朝笏曲身見禮。
“周卿且講!”
“吏部據(jù)江西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司聯(lián)名上奏,為國家薦才事覆奏丹陛。
上猶知縣隨州人,成化七年為湖廣秋闈解元,弘治間知上猶,才識通敏,遇事敢為,作新學校、修鑿城池,保御地方,屢破奇案,抑制豪強……治下百姓報薦,章爵雖未考滿,當予以升遷。
吏部查閱章爵典簿,諸方尋探,百姓之語屬實,江西布政使司、按察司所奏無誤,故奏請陛下明查。”
雖然按照制度而言,官員任職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考滿之后考功司才決定升遷與否。但凡是有例外,比如皇帝加恩、急缺、百姓請升等等之類,都可以不用等到考滿。
此次事情由趙艮牽頭,先是根據(jù)章爵所破案件,再尋得百姓探訪名聲,以及對章爵高升的看法,然后匯編成本,與按察司、布政使司聯(lián)同上奏此事。
吏部負責官員升遷、貶謫之事,當奏本送到吏部之后,有司迅速根據(jù)章爵往年朝見考察所呈遞的功績、戶口、賬冊之類東西覆考,確認無誤之后,便在今日午朝提及。
吏部這一上奏,可讓朱祐樘來了興趣,因為章爵這個名字,他今天可是聽了兩回了,不得不讓他記憶猶新。
于是他便讓內(nèi)侍接過周經(jīng)手上的有關(guān)題奏,仔細看了看,當看到兩件案子之時,他又重新翻閱到先前刑部遞上來的奏本,兩邊進行對照,將撲朔迷離的案件,解析的一清二楚,朱祐樘由是暗道:“這個章爵本事還行,數(shù)年以來,也一直不曾像其它小官一樣,動輒置喙我的決定。
莫不如將他提拔了上來,這樣還可得一個從諫如流,選賢任能的美名!”
官員好諫,動輒修煉長生也要諫,厚待宗室、外戚也要諫,不御經(jīng)筵同樣也要諫,且無論官職大小,讓他深受其害。
而章爵自入仕以來,不曾又發(fā)一言,而是盡心盡力管好他的上猶,這讓朱祐樘感覺非常欣慰。
如果將章爵提拔上來,以知遇之恩,朱祐樘相信能夠在科、道,塞一枚楔子,從而影響科、道注意力。
朱祐樘合計了一下利弊,于是就對著內(nèi)閣道:“既然有司奏報拾才,朕豈能忽視?內(nèi)閣起草詔書,任命章爵為刑科給事中!”
知縣正七品,代天子牧守一方,掌百里黎民生死,而刑科左給事中不過區(qū)區(qū)從七品,看似是官職下降,可實際上卻是權(quán)利上升。
國朝素來講究以小治大,其中以都察院和六科為最,給事中雖然位卑,但是權(quán)大,負責侍從、規(guī)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但凡圣旨下傳,或是百司施政不當?shù)鹊却笫拢贫伎梢猿鍪指缮妗?p> 凡圣旨必然經(jīng)過六科,如果六科覺得不便行使,直接參駁會本部,而且六部官員,無人敢阻攔、無視科參自行行事。
所以明人有謂“官員以清貴為榮,清貴者,一曰‘翰林’,二曰‘科道’,三曰‘部曹’?!逼湟獗闶牵⒐賳T無不以翰林、都察院、六科、六部為榮,其余的不值一哂。
哪怕地方官山高皇帝遠,掌握財政,實至名歸的土皇帝,可由于庶務繁雜,其榮耀根本無法和六科媲美,至于權(quán)利則是需要看時間段。
然而只需六科彈劾,天下官員無不伏闕待罪,除了皇帝硬保,沒有任何回旋余地,這是朱元璋、朱棣給的權(quán)利,沒有任何官員可以無視。
但凡無視科道參劾,最終只會是臭名遠揚,譬如劉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