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二十

　　那夜之后，奚孩安一切如舊，她仿佛把那晚的事情全然忘記，只字不提也不問，當(dāng)張玉本過來詢問時輕描淡寫地一句“有事耽擱”打發(fā)了他?？上垩鐩]有她的出場自然是唱不成戲的，但她豈是善罷甘休之輩，下一個戲臺或許更精彩也說不定。

　　蘇耷一如既往地跟隨在她身邊，依舊沉默如初，只是偶爾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飄忽，似乎是有了心事。一個以殺人為業(yè)的刺客有了心事，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劍會鈍。

　　奚孩安是這么想的，所以當(dāng)她開始下一個計劃的時候，婉拒了蘇耷的請求，并沒有讓他跟隨左右。她說：“蘇蘇還是先想想自己‘要什么’再來找我吧?！彼龥]有生氣，笑容依舊是很和煦的，草原夏日的太陽能照進(jìn)心里，“蘇蘇可以去選擇的，我給你選擇?！?p>　　她一生沒有選擇。

　　奚孩安很少同蘇耷說過在樓述的事情，蘇耷也不是那種會主動開口詢問的人。他所知的，也不過是旁人寥寥數(shù)語，朝天曲在時還能多說幾句，他留在雨夜熬春之后就再也沒有人能說起她的故事。

　　她正常地笑，正常地生氣，偶爾會嬌嗔幾句，耍耍小性子，也有過失落難過，一切在外人看起來是那么地平常，好像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頂多算是一個武功好的小姑娘。蘇耷知道的，她聰明絕頂，外人能看到的樣子是她想讓人看到的，真實的她——蘇耷想起山陰侯死的時候，那殘忍的、痛哭流涕的、無望的，那才是奚孩安吧，不對，那才是巴德隆梅斯達(dá)里?依格，真理王的掌珠，樓述的公主。

　　自己是讓她失望了。蘇耷每每看到奚孩安房間中徹夜不熄的燈火，聞到屋子里總是飄散出酒香。她需要一個干凈利落的殺手，而蘇耷已經(jīng)有了心，做不成純粹的殺手?？墒亲约旱男?，明明是她給的……

　　“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傷，你與火童教的事情也會有一個了斷?！鞭珊矝]有抬頭，專注地挑起燈花，明起又暗滅，暗淡又挑明，忽明忽暗，閃閃爍爍，映地她那雙眼睛也時隱時現(xiàn)，看不真切。

　　“真的要自己去？”蘇耷眉頭輕皺，語氣很淡，他不善于表達(dá)擔(dān)心。

　　奚孩安抬眉露出讓人放松的笑容，伸了個懶腰，她習(xí)慣性地伸手去腰間要摸酒壺，但想到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她不能再碰酒又只好訕訕地繼續(xù)挑燈花玩，“你不是已經(jīng)都幫我安排好了嘛，有你在外頭盯著我能有什么風(fēng)險。”她低聲，“蘇蘇，謝謝你幫我這么多。”

　　“你給我選擇……”

　　她露出不解的眼神，蘇耷只好把話再說得清楚一些。“前幾日你說給我選擇，是什么意思？”

　　她歪頭，表情很是無辜純良，“蘇蘇不懂嗎？應(yīng)該懂的吧。我的意思是蘇蘇可以走啊，你要是煩了累了不想干了，隨時可以走。蘇蘇要是未來哪天有貌美的妻子，聰明的孩子，過上普通人的生活那也很好……就是別讓我知道，我多多少少還是會眼紅……我……”

　　“夠了。”蘇耷打斷她的話，“我不要這種選擇?！?p>　　“你……”奚孩安看他的眼神，很是凄迷，就像萬里無垠的草原下起陰雨，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綠草，走來灰蒙蒙的人，她想說些什么，但最后，她選擇說一個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故事。

　　“我長大的地方藍(lán)孔雀河谷，原本是一條流淌硫磺和沸水的萬毒之河。傳說藍(lán)孔雀神來自地獄深處，帶來地獄的硫磺毒死動物，業(yè)火煮沸的水剝奪生命，河谷曾經(jīng)是死亡的禁地，樓述的先祖?zhèn)儧]人能在藍(lán)孔雀河谷生存。直到白孔雀神出現(xiàn)，她的都尼雪山大神的女兒，她身上流淌著從都尼雪山融化下來的復(fù)蘇之水，滋養(yǎng)青草和牛羊，樓述的先民追隨著白孔雀神生活，感恩她賜予的生命和能量?！?p>　　“后來，白孔雀神和藍(lán)孔雀神相遇了，他們彼此相愛，有了白孔雀神帶來的圣水融合，藍(lán)孔雀神的河流不再散發(fā)出刺鼻的硫磺，河水也不再沸騰滾燙，生命開始在藍(lán)孔雀河谷出現(xiàn)，樓述先祖?zhèn)冮_始追隨白孔雀神的腳步來到藍(lán)孔雀河谷繁衍生息?！?p>　　“后來的后來，都尼雪山大神召回他的女兒，白孔雀神不得不與藍(lán)孔雀神分別。分開那天，河谷里第一次下的是雹子，那是藍(lán)孔雀神希望壞天氣能留住自己的心上人；第二次下起雪，因為他又害怕自己的心上人受傷；第三次下起雨，因為他留不住自己的心上人，只能默默地流淚。白孔雀神說，我的愛人，你不再是地獄來的野獸，我走之后，你應(yīng)當(dāng)溫柔。藍(lán)孔雀神聽從了她的叮囑，后來即便白孔雀河干涸，即便河谷里只剩下了藍(lán)孔雀河，他也只會流淌出溫柔的復(fù)蘇之水，繼續(xù)滋養(yǎng)樓述的子民。”

　　奚孩安凝睇蘇耷燈火下干凈的臉，靜靜微笑，笑容溫暖又包含千言萬語：“我的蘇蘇，本是個溫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