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聽雪閣是個奇妙的組織,江湖人尊稱其徒眾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百曉生,實則是個狗仔組織,除了報紙雜志小說奇談等日常業(yè)務,還會每三年舉辦一次聽雪會武,邀請各路俠客名士親臨切磋,排出各色各樣的排行榜,暢銷天下。
其中,聽雪閣業(yè)務最廣泛的就屬江湖月報,在全國各地都有分部,每月十五和三十的卯時出一版,講的是天下各處發(fā)生的武道軼事奇聞,專欄采訪等等。
如果碰上大事發(fā)生,江湖月報還會出它的加急版——江湖日報,報導當天所發(fā)生的驚天大事。
果不其然,晚云樓燒毀后第二天卯時,江湖日報橫空出世,講述了昨晚大火是怎樣燒死了晚云樓幾乎所有人的。不過講來講去,這場大火的原因歸結為了四個字——“不明原因”。
溫縈當然知道,這場火是江微瀾和楚明心放的,說不定還是寒蘇授意的,只不過做事干凈利落,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證據(jù)。
“文筆不錯,是吧?!?p> “沒錯?!睖乜M看的津津有味,片刻之后才察覺那聲音是從自己頭頂傳來的。
抬頭一看,一個蒙面黑衣人像蜘蛛一樣倒掛在清夢亭頂,正一動不動盯著自己。溫縈嚇了一跳:“這位仁兄,你掛在上面做什么?”
黑衣人跳下來,袖中露出一把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抵在了溫縈喉頭:“說!寒蘇那廝在哪!”
“喂!”溫縈一動不敢動,生怕一動自己的大動脈就會被鋒利的刀片割開,伸腿死翹翹,于是指了指滿星澤后的巨壁:“在里面,你有話說話,不要舞槍弄棒。”
黑衣人道:“帶我去見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溫縈不敢動,生怕匕首會劃破自己的喉管,“你找他有事嗎?”
“自然是要殺了他,為我家人報仇?!焙谝氯瞬[起眼睛,“寒蘇殺了我妻兒,我怎能不恨!”
“他為何殺你妻兒?”溫縈不明所以。
黑衣人紅了眼:“寒蘇是個惡魔,他看不順眼的東西就要毀掉,多少人因他家破人亡。他毀了我的家,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快帶我見他,否則我先殺了你!”
溫縈甚是無語:“銀月宮這么大,你讓我上哪去找他?”
話還沒說完,黑衣人眼中浮現(xiàn)出無比驚恐的神色,瞳孔驟然緊縮,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捂著喉嚨,鮮血從指尖流了出來。
“你....你是....”黑衣人指著溫縈身后艱難發(fā)聲。
楚明心足尖立在湖面一株枯蓮上,手中捏著三根銀針,冷笑道:“姑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名楚明心?!?p> “你是....銀月宮的護法....”
“喲,有點見識,不過你這腦子著實是蠢了點?!背餍耐媾种幸桓?,彈飛出去,瞬間擊中黑衣人的腦門,黑衣人應聲倒了下去,再無言語。
溫縈看得目瞪口呆:“大姐,你太厲害了吧。這人是誰?。俊?p> “我哪知道?!背餍淖哌M亭中,扛起黑衣人的尸體一把甩進湖里,水面激蕩起巨大的水花。楚明心絲毫沒有情感上的波動,仿佛對此類事件已經(jīng)司空見慣。
看著她干凈利落的一套動作,溫縈下巴差點掉在地上:“你就把他扔這里?”
“像這樣叫囂要殺掉我們宮主的雜碎隔三差五就會冒出來送個死,可到最后連我這關都過不去?!背餍慕器锏卣UQ?,“你猜這湖底藏了多少個人了?”
溫縈看了看平靜的湖面,深深打了一個冷顫。就自己這小身板,萬一得罪了這些人,豈不是也要被扔進湖里喂魚。
溫縈艱難地問道:“你怎么在這里,你剛剛不是去送報紙了嗎?”
楚明心語氣又冷了下去,帶著明顯的不情愿:“宮主讓我來找你,叫你回去?!?p> “行,行,勞煩您帶個路?!睖乜M再也沒有勇氣拒絕,她還得小心翼翼維護這條小命。
楚明心似乎對她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有些疑惑,但沒說什么,沉默地板著臉走在前面。
楚明心這個家伙,情緒外露,甚至于有點暴躁。雖然與江微瀾交往不深,但卻能明顯感覺到江微瀾的城府要比她深上許多。
江微瀾像運籌帷幄的軍師,楚明心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而至于祁蕭,暫時還沒看出來。
銀月宮的三大護法在江湖上是鼎鼎有名的高手,能把火燒晚云樓做的這么不留一絲馬腳,當真不簡單。
銀月宮內(nèi)有一大片梅林,約莫著還要一個月才會開花,此刻只長出了小小的粉紅花苞。有不少銀月宮弟子在梅林里練劍,手起劍落,狂風旋舞。
梅林邊有一抹頎長身影,青衣無塵。寒蘇站在梅林邊上,手邊石桌上煮著一壺茶,他眉心緊蹙地望著眼前一個正在練習劍法的女弟子。
那女弟子年歲與楚明心等人年紀差不多大,圓臉甜美可愛,只是此刻卻布滿汗珠,嘴唇也咬得發(fā)白。雖然努力練習,但手中行出的劍法卻還是破綻百出,不盡如人意。
寒蘇終于看不下去那蹩腳的劍法,叫停了女弟子:“停一下,你看我來。”
女弟子見宮主盯著自己練習本就緊張,聽見這話嚇得呆了片刻,趕緊將練習的木劍奉上。寒蘇拿著粗糙的木劍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眼光一炬,瞬間出劍,身姿宛若游龍出海,又旋即如蝶舞般輕盈靈巧,飄渺的青衣與劍氣交織橫錯。女弟子看得錯愕,微微張著口說不出話來,想是才知道所練的劍法原來有如此的爆發(fā)力。
演示結束,寒蘇輕飄飄落在地上,將劍還給女弟子,嚴聲道:“你是在練劍,不是繡花。出招時不可猶豫,身形要正要直,招式要熟練記憶,你練的《濺玉劍法》是銀月宮招牌劍法,練得軟綿綿的像什么話,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勤加練習,不會的去問江微瀾或是找我?!?p> “是,是?!芭茏颖粚m主一通教訓,緊張又尷尬,紅著臉低著頭跑進了林子里。
昨夜看的不是很清楚,日光下寒蘇的模樣更加清晰,清澈且優(yōu)雅。他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高華之氣,讓人不敢靠近,更不敢褻瀆。
他生了一雙十分勾魂的桃花眼,瞳孔的顏色像極了雪后日光反射出來的,淡淡的琥珀色。
實在很難想象,這樣一個驚為天人的人會是黑衣人口中濫殺無辜的大魔頭,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楚明心拱手道:“宮主?!?p> 溫縈站在他旁邊,手不知道該擺出什么動作。寒蘇頭也不回,只道:“你先下去。”
“是?!俺餍目戳搜蹨乜M,轉(zhuǎn)身離開了梅林。
溫縈道:“剛剛有個歹徒闖進來,說要殺你。”
“嗯?!焙K仿佛并不意外,方才對待弟子的嚴肅面孔也消散不見,他拈起斟好茶的瓊杯遞給溫縈,“喝了吧,會暖和點?!?p> “謝謝?!睖乜M拿起茶杯,溫暖著快凍僵的手,低頭喝了一口,“你好像一點也不在乎有人想要殺你?!?p> “你在乎嗎?”寒蘇看著她。
溫縈哆嗦了一下,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畢竟是性命攸關的大事?!?p> “他們殺不了我?!焙K拽了一下她的袖子,溫縈重心一個不穩(wěn),驚呼一聲跌進了寒蘇懷中,茶杯也摔了個粉碎:“放開我....你干什么?”
“別動?!焙K箍住她,伸手將她脖子后面的一顆扣子扣了起來。溫縈頓時覺得身上的衣服合身了許多,原來是背上還有扣子。
寒蘇放開她:“你很怕我嗎?”
溫縈道:“不是,不是怕,是別扭?!?p> 寒蘇伸出手,想要觸摸她的臉頰。溫縈毛骨悚然,下意識地撇過頭,躲了開來。
寒蘇無奈地笑著收回了手:“我現(xiàn)在碰都碰不得你了。你不告而別三個月,回來就告訴我你什么都忘記了,真讓人很難接受?!?p> 聽到這話,溫縈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面前這個人,還不知道自己枕邊人身體里已然住了一個新的靈魂,對他實在不公平??伤窒氩幻靼祝绻麖那暗臏乜M真的生活的開心,又何必飲鴆自盡。
但要昧著良心和他做那些事,又實在說服不了自己。即便寒蘇長得很好看,但男歡女愛之事總不能濫竽充數(shù)。
過了許久,溫縈才憋出一句話:“寒、寒蘇,你讓我緩一段時間,我現(xiàn)在很亂?!?p> 寒蘇眉心微動:“你以前從不這樣叫我?!?p> 溫縈一愣:“那我該怎么叫你?叫你寒宮主?”
“隨便你?!?p> “那行,就寒宮主?!?p> 寒蘇不再說話,眼神又飄回梅林中去,一邊慢慢喝著一盞清茶。
“寒宮主,”溫縈小心翼翼道,“我想問你件事?!?p> “你說?!?p> 溫縈擔憂道:“我會不會被闕天盟的人尋仇?萬一他們查到了羅子俊脖子上的傷口,就知道這場火是掩人耳目的?!?p> “不知道?!焙K放下茶杯,“就算要尋仇,他們也進不來銀月宮的?!?p> 溫縈道:“我想去長安城里打探打探有沒有什么風聲,可以不?”
“你打探?”寒蘇乜斜著眼看她,“讓楚明心去就好?!?p> “我不放心的嘛,再說,我在銀月宮什么事也做不了,很無聊的?!睖乜M輕輕拽了拽寒蘇的衣袖,“求你了?!?p> 寒蘇猶豫片刻,擺擺手道:“罷了罷了,讓楚明心跟你去?!?p> “不行,我和她氣場不合?!睖乜M一口回絕,要是讓那個姓楚的母老虎跟著一起去,說不定一不小心就讓她砍了,“換個人。”
寒蘇略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就祁蕭吧。讓他在暗中跟著你,不至于招搖過市惹人注目?!?p> 溫縈心下奇怪,一個護法能有什么招搖過市的。以后她才明白,她顯然低估了銀月宮在江湖上的影響力。
寒蘇側過身來,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去吧?!?p> 被他吻過的地方瞬間火燒火燎起來,溫縈跳起來捂著臉站在原地呆了許久,反應過來時寒蘇已經(jīng)去梅林中指導弟子舞劍去了,只剩一壺茶還在冒著清香的熱氣。
“發(fā)什么呆。”不一會兒祁蕭從梅林中繞了出來。
“沒什么?!睖乜M擦了擦紅撲撲的臉頰,“走吧?!?p> 祁蕭遞給溫縈一張長安城的地圖,和一塊面紗道:“離開銀月宮我會在暗中保護你,太陽落山前在滿星澤會面。現(xiàn)在風聲很緊,把這個面紗戴上,免得招惹是非?!?p> “哦?!睖乜M覺得有點好笑。祁蕭也是銀月宮三大護法之一,講話卻像木頭人一般木訥,臉上也沒有正常人該有的表情。
走了一會兒,溫縈笑著問道:“祁葛格,我問你個事呀。”
祁蕭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你問。”
溫縈想起寒蘇的金色眼睛,忍不住好奇道:“你們宮主是中原人嗎?”
祁蕭面無表情道:“宮主祖上是外邦人?!?p> “我靠,混血!”溫縈驚嘆道,“這么高級,哪里混哪里?這個年代就有混血兒了?怪不得怪不得.....”
祁蕭沒有講話,溫縈就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不得了的秘密一般興奮。原來寒蘇不尋常的容貌,以及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都來自于他混血的血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