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樓的大火成了長安人民茶余飯后的談資。只是它作為王公貴族子弟的尋樂去處,顯然沒能在平民百姓之中博取到同情。
晚云樓被燒焦的殘骸還屹立著,周遭的幾家商鋪也遭了殃,燒成了斷壁殘垣。不少人還圍在廢墟處潑水打掃,官差成群結(jié)隊,把燒焦到看不出人樣的尸體拖出來,蓋上白布運走。
廢墟里依舊可見公子王孫的絲綢衣裳,還有秦樓小姐的金釵銀簪,統(tǒng)統(tǒng)都埋葬在這一場飛來橫禍里了。
造孽,屬實造孽。但江微瀾他們這樣做,估計也是為了掩蓋溫縈殺了羅子俊的真相。追根溯源,這場火的始作俑者是溫縈自己。
晚云樓的廢墟旁不遠處,有個衣衫襤褸卻依舊難掩其秀色的女子坐在大街邊,面如死灰,手中舉著一張賣身契,給迎來過往的人看。
溫縈好奇,走上去問道:“姐妹,你這是要賣身葬父?”
女子抬起眼,眼中滿是血絲,疲憊不堪道:“奴家早已父母雙亡,何須葬父?!?p> “那你這是......”
女子顫聲道:“我是青衣染坊的,因受晚云樓的大火連累,所有身家付諸東流,不得已才出此下策?!?p> 溫縈喉中一哽,看了一眼女子手上的賣身契,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她的名字,杜若。
“姑娘,你能帶我走嗎?我當(dāng)牛做馬都可以的?!倍湃粞壑谢聝深w淚珠子,一把抓住溫縈的手,“我在世獨身一人,無親無友,實在走投無路了?!?p> “這....我....”溫縈苦笑道,“不好意思,我沒帶錢。”
杜若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道:“沒錢也罷,只需有個住的地方,我便知足了。”
溫縈猶豫不決。閻王老兒說過,她也是父母早亡的孤兒。所以按理來說,在銀月宮她也算寄人籬下。她不是很清楚寒蘇會不會允許帶閑雜人等去銀月宮,那里畢竟是個習(xí)武之地,不是難民收容所。
“姑娘,若不嫌棄,你跟著我可好?”就在溫縈捉摸不定的時候,一個男子走來,半蹲在杜若身邊,拿出了一錠銀子。
那男子身穿深青華袍,面龐清秀,笑意溫柔,長發(fā)半散半束,攤開的右手無名指上戴了一顆紫晶戒。
杜若又驚又喜:“敢問公子如何稱呼?若能跟隨公子,小女子感激不盡?!?p> 男子自報姓名:“我姓李,名長澤。最近剛搬進長安城薰風(fēng)園,家里缺幾個灑掃的人?!?p> 李長澤的舉止氣度,頗有貴氣。看到杜若有了去處,溫縈放了心,轉(zhuǎn)身欲走。李長澤卻叫住她:“姑娘請留步?!?p> 溫縈左右看了看,指了指自己:“你喊我?”
李長澤點點頭:“正是??垂媚锏拇虬?,是銀月宮的人吧。武道相逢,幸會。”
銀月宮的衣裝確實頗有特色,多以淡藍、淺紫、淺青為主色調(diào),左胸前繡一個殘月圖樣。溫縈摘下面紗道:“你也是習(xí)武之人嗎?”
李長澤笑道:“并不是,我乃聽雪閣江湖月報主筆之一,對于銀月宮一直心向往之,奈何寒宮主太過低調(diào),至今未得一見?!?p> 文人說話文縐縐的,聽起來好生難受。溫縈道:“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次晚云樓的文章也是你寫的?文筆相當(dāng)不錯?!?p> 李長澤笑道:“是,姑娘過譽了。”
溫縈左顧右盼,悄悄將他拉到人少的一邊,說道:“李公子,我叫溫縈,溫暖的溫,魂牽夢縈的縈。相逢即是緣,我想問你一點內(nèi)幕消息。”
李長澤一頭霧水:“什么內(nèi)幕?”
“就是晚云樓的失火,你們有沒有察覺什么異樣?”看見李長澤疑惑的目光,溫縈趕緊補充道:“你知道的,這火燒的太突然了,你們聽雪閣不是最擅長打探小道消息么,我很是好奇?!?p> 李長澤想了想,道:“這場火是蹊蹺,只是還未查出什么。闕天盟的羅盟主今日到了長安,將他兒子的尸身領(lǐng)了回去,我們還在打探?!?p> 溫縈腦袋一懵:“闕天盟的人已經(jīng)來了?這也太快了?!?p> “羅盟主輕功一絕,從洛陽至長安不過幾個時辰的事。”李長澤轉(zhuǎn)著手中的紫晶戒,“聽雪會武在十一月,屆時江湖豪杰風(fēng)云際會,在此之前闕天盟大約是不會走了。”
李長澤又道:“姑娘,不知寒宮主可有意參加這次聽雪會武?上一屆他便沒有現(xiàn)身,在下一直想寫一篇寒宮主的文章,卻沒有機會親臨拜訪?!?p> 溫縈沒聽說過什么聽雪會武,于是問道:“不知道,聽雪會武是什么,好玩嗎?”
李長澤道:“自然有趣。溫姑娘是新人吧,聽雪會武是一等一的武林盛事,各路英雄相互切磋,攻擂守擂。聽雪閣的江湖豪杰排行榜、門派排行榜都出于此。”
溫縈有點心癢癢,這種場面,之前只有在古裝電視劇里才會出現(xiàn)。她笑道:“這樣吧,我回去時問問寒宮主。他參加的話,聽雪會武那天我就去找你,如何?”
李長澤欣然道:“如此多謝溫姑娘了?!?p> “客氣客氣?!?p> “閣中還有要事處理,先告辭了。”李長澤帶著杜若,同溫縈告辭離去。
“讓開讓開讓開,閑雜人等不要在這里晃?!闭谕碓茦菑U墟善后的官差前來趕人,將溫縈攔了下來:“你等會,我怎么瞧著你這么眼熟?!?p> 溫縈心里咯噔一下,忙把面紗戴好。官差又道:“你似乎是,晚云樓的縈縈姑娘吧?”
“不是,你認錯人了?!睖乜M捂著臉轉(zhuǎn)身就跑。
“那是晚云樓的縈縈啊,你站住,不要跑!”
呼喊聲此起彼伏,溫縈蓋上面紗掩面狂奔。一時不防摘了面紗,卻不想給自己引來了一波麻煩。寒蘇的擔(dān)憂不是沒有道理,自己在城中亂晃,的確惹人注目。
溫縈不敢再在長安城亂晃,一路小跑回到滿星澤。祁蕭抱著佩劍站在清夢亭中等她,剛剛那些事情,他應(yīng)該都看見了。
祁蕭道:“宮主在等你吃晚飯?!?p> “哦?!睖乜M耷拉著腦袋,情緒低落。自從昨天和寒蘇聊過之后,總覺得有些對不起他。
寒蘇住的地方叫觀霜殿,溫縈去時,寒蘇雙手交疊撐著下巴正等著她,面前的飯菜上都蓋著碗保溫。大理石桌邊,江微瀾在嗑瓜子,楚明心神情哀怨地抱著一只空碗,直勾勾地盯著飯菜,沒有人講話。
“終于回來了,餓死我了?!币豢匆姕乜M,楚明心立刻把碗都撤下來,準(zhǔn)備給寒蘇盛飯。
寒蘇看了溫縈一眼,沒有說話,端起青玉的湯碗抿了一口湯。
桌上魚肉蔬菜應(yīng)有盡有,營養(yǎng)很全面。溫縈舀了一碗粳米飯,夾了兩筷子魚在嘴里,肥嫩的魚肉在嘴里一抿就化了,感嘆道:“好好吃?!?p> “這是黔魚,沒有魚刺的?!焙K夾起魚肚子上最肥的一塊肉放進了溫縈碗里,“多吃點。”
“謝謝?!睖乜M笑道,“寒宮主,你不想問我今天去做什么了嗎?”
寒蘇看著她,眼睛彎起來:“你做什么了?”
溫縈故意壓低聲音,顯得十分神秘:“我得到可靠消息,闕天盟的人來長安了,撿走了羅子俊的尸體。”
寒蘇慢慢嚼著一根青菜,咽下去才道:“是么,微瀾,你可知道?”
江微瀾道:“回宮主,的確是的,羅正興今天下午剛剛到?!?p> 溫縈道:“他們應(yīng)當(dāng)不是來抓我的吧。”
楚明心插嘴道:“非常有可能?!?p> 溫縈急道:“那可如何是好,我還想去看聽雪會武呢!”
此話一出,滿桌吃飯的人都停下了動作,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都不講話,楚明心筷子上的一塊肉還掉在了桌上。
溫縈左右一看:“怎么了,我說錯什么了?”
寒蘇放下筷子,看著她:“你想去聽雪會武?”
溫縈點點頭:“對啊,可是闕天盟的人也在,我被抓了怎么辦?!?p> 寒蘇笑道:“既然如此,我陪你去吧?!?p> 江微瀾?yīng)q疑道:“宮主,您真要去嗎?那...您要上嗎?”
楚明心道:“微瀾姐,宮主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宮主不愿意摻和這些事的。自從六年前宮主打敗了長岳劍派的傅老宗主,這六年就沒人再敢挑戰(zhàn)我們宮主了?!?p> 寒蘇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明心,你吃那么多還堵不上嘴?”
楚明心吃了個棒槌,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溫縈問道:“長岳劍派很厲害嗎?”
桌上幾人又像看傻子似的看向溫縈。溫縈嘆了口氣道:“不說也不用這樣看著我吧,好像我干了什么壞事一樣。”
祁蕭道:“可以這樣說,如果沒有銀月宮,一統(tǒng)江湖的就是長岳劍派?!?p> 溫縈明白過來:“長岳劍派和傅宗主就是江湖上的萬年老二唄?!?p> 寒蘇道:“如果你們想上去打打也行,我在下面看?!?p> 楚明心舉著筷子笑道:“那我上,能讓宮主親自指導(dǎo)的機會可不多。”
寒蘇低眉輕輕笑了,將碗里的最后一點飯吃干凈。
他的飯量好像不是很大。銀月宮的飯碗偏小,普通成年男子一頓飯吃兩三碗飯不奇怪,寒蘇只吃了一碗,并一碗酸筍湯就放下了筷子,但就吃這么點,卻是一桌人里吃飯最慢的。
溫縈看著自己的空碗,放下了想去盛第二碗飯的手。
寒蘇拿過飯勺,給溫縈添了一碗飯,笑道:“想吃就多吃點,不用拘束?!?p> 寒大宮主察言觀色之技乃是一流。溫縈含著感激,又吃了一大碗。
飯后,三個護法幫著侍女收拾碗筷。溫縈側(cè)著頭悄悄瞥著寒蘇,他正在喝一杯解膩的茶,舉著茶杯的手指細長且直,用青蔥玉指來形容都不為過。事實上寒蘇整個人就像是一塊羊脂玉雕成的,找不到一絲瑕疵。
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象這世上還有這樣好看的人。
“看什么呢?!焙K的聲音打斷了溫縈的遐想。
偷看被發(fā)現(xiàn)了,溫縈紅著臉轉(zhuǎn)過頭,假裝沒聽見:“那個,我累了,去休息了?!?p> “晚安?!焙K笑盈盈地望著她。
入夜后,寒蘇沒有再去絳梅軒,而是留在觀霜殿休息。難得清閑,溫縈拉著輕雨問了好多問題。輕雨是新來的,并不是十分了解銀月宮的歷史,不過從她的話中也可以窺見一斑。
銀月宮建立已有兩百余年,一直都是難以撼動的江湖第一幫。銀月宮主寒氏的血統(tǒng)極其神秘,且代代單傳。每一代銀月宮主都會生一雙琥珀金眸,都會成為常人不可企及的武學(xué)天才。
因此,江湖上流傳著各種各樣有關(guān)寒氏血統(tǒng)來由的傳言,但大多是扯淡,并沒有真憑實據(jù)。
寒蘇的老爹名叫寒青,在寒蘇十二歲時去世,享年三十二歲;老娘她不清楚,只知道她生寒蘇落下了病,不過半年便死了。
寒蘇由宮內(nèi)長老教導(dǎo),十二歲就將銀月宮招牌秘籍《濺玉劍法》和《墨梅心經(jīng)》練至頂重。十四歲時第一次以銀月宮宮主的身份參加聽雪會武,一舉奪魁,之后行事便低調(diào)許多,甚少在江湖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