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素問
與言子期一前一后的回到臥房,安思郁坐在桌旁,手指輕按了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呆呆出神……
言子期將一杯熱茶遞到她手中,問道:“在想什么?”
安思郁腦中不斷閃回方才言母所講述的舊事片段,百感交集道:“這么說來,阿屏對母親的怨念,源頭在此,可是……”她側(cè)頭微微表示不解,“論錯也應(yīng)是張氏的錯,她有那樣的下場是應(yīng)得的,母親當(dāng)年也是為林姨娘出頭而已,林姨娘病故,并不該是母親的錯,阿屏為何遷怒于母親?”
她無法理解,言知屏為何將母親故去之責(zé)歸咎于言母的嚴(yán)厲及自怨自艾的自己,亦無法理解,她對傷害自己的一切沉默甚至放任!
她心中究竟是放不過言母,還是放不過她自己?
言子期沉吟道:“大約,阿屏需要一個情緒出口吧?!?p> 不像言知令那時還小,懵懂無知,言知屏已是十一歲的女孩,自幼以庶出女子的身份生長在母親的軟弱、嫡母的強勢、父親的漠視、兄姊的光環(huán)之下,突然沒了相依為命的母親,又如何做到心若暖陽?這些,都是自幼生長在滿愛家庭中的安思郁沒有經(jīng)歷過的,即使她努力去理解言知屏的心境,又如何真的能做到與她同心共情?
一切過往,恩怨隨風(fēng),剩下的,只能交給時間來磨平……
言子期靜靜的注視著安思郁,心中百感交集。
她魯莽,沖動,有時讓他十分頭疼,可同時,她的俠義、仁義,卻又讓他感到陣陣心疼!
她從未見過阿屏,只因她是自己的妹妹,便二話不說挺身相護;幫助阿屏去解自己的心結(jié),告訴阿屏她的人生還有無限可能;而面對她本來就有些怕的婆婆,還不忘給阿屏討個承諾……
這個小丫頭!自己從前當(dāng)真是看輕了她……
“很累吧……好好休息,不打擾你了!”見她疲累,言子期起身準(zhǔn)備離去,卻聽身后急喚挽留道:“將軍……”
言子期依言回頭,正對上安思郁那張雖滿是倦色,但仍清秀陽光的面龐,以及她亮如繁星的雙眸!
“沒……沒打擾……”見他站定回望自己,安思郁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些不敢對視于他,只用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得見的聲音,支支吾吾道。
言子期靜靜的凝視了她好一會,突然間,他三兩步走到她面前,將她一下打橫抱起!
安思郁瞬間失去了重心和平衡,驚慌失措:“將……將軍,你做什么?”
言子期抱著她,三兩步走到床邊,將她輕放在床上,又拉過棉被蓋過她周身,這才道:“休息!”
“啊?”安思郁有些發(fā)懵……“就,只是休息?”
“否則,你想做什么?”言子期語帶曖昧的俯下身,與床上的她四目相對,放肆的欣賞她在自己逼近下慌亂無措的小表情!
“沒……沒有……沒有沒有……我休息!”安思郁臉頰似煮紅了的蝦子一般,忙拉過被子將自己眼部以下蓋好,心卻砰砰跳個不停!
言子期暖然一笑,一顆心,似被五月微風(fēng)拂過一般,漸漸化了……
……
待睜開眼,竟已是第二日了!
沒有夢魘,她竟踏實的睡了如此之久,連她自己都覺有些不可思議,想來昨日,她真的是太累了。
簡單收拾了一番,起身出門,卻險些撞上迎面而來、疾行匆匆的阿笠!安思郁一把將他拉住,道:“怎么冒冒失失的?”
“少夫人,您起來啦!”阿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安思郁卻微感詫異,“將軍在家里?今日下朝怎么這么早?”
往常這個時間,言子期應(yīng)該在宮中才對,而阿笠作為副官,自當(dāng)時時相隨。這個時間,既在家中見到阿笠,這就說明,將軍也定是在家的!
“是的,將軍今日告假了?!卑Ⅲ疑衩匾恍Γ溃骸吧俜蛉苏堧S我來。”
帶著滿腹疑問,安思郁隨阿笠來到一處,眼前情景,讓她不由久久呆立……
那是昨日,安思郁想要卻被言子期拒絕的那片半廢棄的名為“無憂園”的花圃,然而現(xiàn)在,十余名小廝正在她面前來往穿梭的忙活,忙著平土、填壑、灑掃、栽籬……
他們竟然在搭建她想要的藥圃,她的“素問小筑”!
安思郁詫異的說不出話來,正欲發(fā)問,目光卻不經(jīng)意間被屋前之人,深深吸引住了!
一方素幾,一襲白衣,一展絹帛,一筆狼毫,一瞬揮灑!畢了,溫潤淺笑,過分俊美的雙目中,盡是無限攝人心魄的溫柔……
那是言子期!安思郁極少見他身著白色衣衫,此時一見,呼吸都跟著亂了節(jié)奏……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她心中唯有一個念頭!
她,安思郁,畢生所愿所求,也不過就是眼前的一個他罷了!
“去裝裱好。”言子期放下手中筆,輕輕吹干墨跡,交給一旁小廝。那絲絹上,上書四個骨氣勁峭的大字:素問小筑。
他為她告假了早朝,為她建了這藥圃,還為她的藥圃提了字……安思郁再也忍不住,忙喚道:“將軍……”
言子期抬起頭來看她,微笑道:“你醒了?”
“你不是說……這一處不可,要我再尋一處?那么,為什么……”安思郁道。
“沒有為什么,改變主意了而已。”言子期道。
“你……”
突然間,安思郁的眼眶微微發(fā)酸,一個念頭溢滿腦海,她沖上前去攔腰抱住言子期,輕聲道:“謝謝?!?p> 這個擁抱突如其來,饒是言子期久經(jīng)沙場,卻也在這一瞬,腦中空白一片!
被人突然觸碰腰肢這等敏感部位,原本是言子期的大忌。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并不討厭這種感覺!
甚至,還有些沉醉其中……
正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的手放在對方的背上時,卻突感腰間一空。安思郁將雙手從言子期腰間抽離,面前的她,微微低下頭,試圖用兩鬢碎發(fā)遮擋住已漲紅的臉頰。
她小聲道:“對不起將軍,我失態(tài)了……但是,真的很謝謝你?!?p> “無妨……”,言子期淡淡一笑,卻未察覺這笑中夾雜了些許意外的失落……頓了頓,他又道:“阿屏的事,我應(yīng)該謝你?!?p> 聽到“謝你”,原本應(yīng)開心無比的安思郁,燦如繁星的笑意卻微微凝滯嘴角……
“你……是因為要謝我,所以才搭了這個藥圃給我,是嗎?”安思郁小心翼翼的望著他,問他,生怕從他口中聽到自己不想聽到的答案。
她不希望,言子期對她的好,僅是因為回饋她做了對的事情而已!
“是,也不是。”言子期卻認(rèn)真的想了想,回答道。
安思郁對他這個答案頗有些意外,忙試探追問道:“那么,不是……是什么?”
言子期只是淺淺一笑,卻未答她。
“好吧……那我們扯平了!”安思郁嫣然一笑,在心里對自己說:既然言子期并不想答她,那么糾結(jié)太過,又有何意義?
本來,她就不是他心上之人,何必以“情”來苛求他對自己的態(tài)度和心意呢?
“將軍,這個花圃,是不是對你有特殊的意義?”試圖讓氣氛變得自然些,也為了想要解開自己心中的猶疑,安思郁問道。
言子期神情一凝。
“我就是隨便問問,”見他此刻神情,安思郁忙擺手道:“你若不想說,那就不要說。”
“曾經(jīng)是。”言子期道。
“曾經(jīng)……”安思郁靜靜的看著他,此刻的他,似乎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那分毫不曾屬于安思郁的思緒。
她張了張口,本想要再問些什么,卻始終不忍心說出。無論言子期此刻的心境如何,在追憶什么,在思念誰,她都沒有把握自己每問出的一個字,一句話,會不會成為一把插入言子期心中的尖刀,血淋淋的撕扯開他某些他不愿面對的過往。
“那既然將軍割愛,我往后定會好好打理,絕不辜負(fù)此地!”安思郁笑起來,極力想要掩蓋中笑容中的那絲絲苦澀。
自己真的是太不會選地方了!看來這里,多半與他喜歡的那個人脫不開干系,甚至可能是人家曾住過的地方……
心下便計劃著要找誰去打聽一下比較合適,下一刻卻自己斷掉了這個念頭!既然他的過去是存在的,那個被他喜歡的女子也是存在的,那么再去糾結(jié)又有何意義?還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難得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