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增，大雨一直持續(xù)到第二天。
飯冢在早晨時前來拜訪，臨走時巴沒有出來相送，劍心與他在屋門口又交談了一陣子。
“是這樣啊。”緋村說。
“那么耐心等待吧?！憋堏４髦敷遥晁樦毖鼗?，串成一根根似斷似連的細線。
他撇了撇嘴，說：“還是說，你已經(jīng)厭倦了無聊平淡的鄉(xiāng)村生活了？”
緋村笑了笑。
“沒那回事。”他說，“我本來就不喜歡殺人?！?p> 他看向從屋檐淌落的雨幕，微笑著說：“而且，這里的生活不但不沉悶，還讓我想明白了很多道理。”
飯冢擺擺手：“這樣就好，那我走了?！?p> 他深深看了緋村一眼：“不過你的劍術(shù)可千萬別生疏了?！?p> 緋村微微頷首。
離開小屋時，飯冢輕聲自言自語。
“生疏了，就更好了?！?p> 緋村回到屋子里，巴沒有看他的眼睛，只是蹙眉說：“對不起，我不太擅長應(yīng)付他。”
她低頭說：“恕我沒有送他。”
“沒關(guān)系。”緋村說。
屋外的大雨傾瀉不止，愈發(fā)顯得小屋的安靜溫馨，就像是兩人的避風(fēng)港。
殺人卻比任何人都心善的劍客。
分不清愛憎的流浪*女子。
大雨接連下了好幾天，巴又剛好處在生理期，入夜后只能輕咬自己的頭發(fā)，不想出聲。
雨水沒有息止，天剛蒙蒙亮，兩個人來到田間。
“怎么會這樣……”巴輕輕蹲下身子，用手指輕輕扶起萎靡的苗葉。
“好不容易……”她低聲說。
緋村為她撐著傘，站在一邊。
“是最近多雨的原因，沒事的?！彼f，“還有一半的幼苗沒事，這很正常?！?p> 巴微微垂下眼瞼：“可是……”
她接連說了兩次“可是”，呢喃過后，卻最終什么也沒說。
雨水嘩啦啦流過，田間蔫萎的苗葉輕輕搖擺。
夜晚，雨勢小了，兩人在幾案前烤火，屋外的雨聲彬彬瀝瀝。
巴低頭盯著忽高忽低的火苗，忽然說：“你從來沒問過我呢。”
緋村端著酒碟剛要飲酒，忽然一怔，不解地看向巴。
雪代巴只是繼續(xù)坐在那里，眼瞼一動不動。
“關(guān)于我的身世，你什么都沒問過。”她淡淡地說。
緋村釋然，他轉(zhuǎn)過頭，把酒杯輕輕放到幾案上。
“對于你的父親……我覺得很抱歉。”他說。
巴轉(zhuǎn)頭看向他。
“雖然是為了隱藏身份，但我們以夫妻的身份一起生活，卻是事實。”緋村逐字逐句地說，語氣有些歉意。
他歉然一笑：“所以，我沒資格對你的來歷說三道四?！?p> 巴靜靜地聽他說完，微微低下頭。
“你真的……”
“嗯？”
“不，沒什么?！彼p聲說。
火爐里的柴禾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緋村睡去后，巴輕輕翻開那本時常書寫翻越的書本，指尖一滑，不小心停留在了許久以前的一頁。
一片櫻花瓣靜靜躺在書頁當(dāng)中，有些失水后的干癟。
她忽然愣住，竟有觸目心驚的感覺。
她將手指輕輕放在花瓣上。
眼前的畫面忽然變了，窗外迷蒙的雨夜景色消失，忽然有了如血的夕陽。
落櫻繽紛，從窗外落下，飄飄揚揚，有一枚落在書頁中央。
一枝筆擱在其上，紙頁上墨跡很新。
屋子也不再是與緋村居住的模樣，而是女子的閨房，雖然整潔，但墻角的書籍有幾本掉落，卻無心也無人清理。
屋外的走廊上，忽然有聲音傳來。
“小巴，這個……對方的父母希望你收下，就當(dāng)是留作紀(jì)念吧。”
是那本書。
“讓您特意送來，真是不好意思。”
是自己的聲音。
夕陽漸漸黯淡了，發(fā)生了什么？
巴微微張開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說身為下級武士家的次子，無法令我們小巴幸福?！?p> “于是就去京都了嗎？志向倒是很大，但如果不是加入了京都巡邏隊，事情也不會弄成現(xiàn)在這樣子啊。”
“別說這些了，你們也稍微體諒一下小巴的心情啊?！?p> 而她只是坐在夕陽的殘影，與窗格的陰影中。
“姐姐?！?p> 男孩的聲音有些關(guān)切，有些焦急，也有些不安。
“你怎么了？”
“姐姐，你說話啊。”
他扯著她的袖子喊著。
她的身軀被弟弟拉扯著晃動，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睜著雙眼，目視前方。
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四周的景象如同布滿裂紋的鏡子，緋村送給她的那面鏡子，支離破碎，然后片片剝落。
鏡面褪去后，露出清里慘白的臉，他拿著刀，圓睜雙眼，然后滿懷不甘與憤怒地刺過來。
劃開一道長長的傷痕。
只不過這一次，不是在劍心臉上，而是她自己。
“啪嗒。”
書本落在地上。
巴像是置身夢境，然后又清醒過來，渾身竟像虛脫了一樣。
她輕輕喘氣，眼睛盯著那本書，眼神幽怨迷惘，眉頭像是有解不開的愁云纏繞。
鏡子沒有碎，臉上也并沒有真的落下傷疤。
但是清里的模樣，還有那一劍卻是真真正正刺進了她心里。
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記他。
可她該怎么做呢？對那道傷疤的主人。
巴咬住嘴唇，將頭埋在雙臂間。
“你不殺人的時候……”低語聲似乎有點哽咽。
“實在太溫柔了?！?p> 雨聲纏綿不休。
距離小屋不遠，對面有一座鮮有人煙的山。
山上有一間破敗的古廟。
飯冢進去寺廟后摘下沾滿雨水的斗笠，目光平靜地看著坐在廟中央的老人。
“很遺憾讓桂小五郎逃掉了?！憋堏Ｕf，“但拔刀齋還在我的掌控之中?！?p> 他低聲說：“還差少許……就能解決他了，這幾個月里，他的劍氣已經(jīng)衰弱了不少。”
老人身邊，兩個人一左一右站著。他們都遮面，只露出雙眼，一人腰間是一柄長度怪異的太刀，比長刀短比短刀長，另一人則是手里提著一柄斧子。
兩人目光陰沉而嗜殺。
飯冢卻淡然坐在原地。
“就連他的眼神也不一樣了。”他說，“你們的計劃可真周全?！?p> 老人沒有說話，魁梧的身體如同一座小山般屹立在原地。
“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憋堏Ｕf，“我去完成最后的準(zhǔn)備工作?！?p>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忽然說：“喂，緣?！?p> 一個男孩從寺廟角落的陰影里走出。
“雨停以后就輪到你出場了。”
飯冢笑著說。
“雪代緣?！?p>
雪代巴蹲在河邊，手里環(huán)抱著一盆剛剛洗凈的衣衫，忽然岸邊傳來呼聲。
“姐姐。”
她回過頭，驚訝地站起身來。
“緣？”
男孩露出燦爛的笑臉。
“姐姐，我來了?！?p> “這是緣，我的親弟弟?！卑蛯⑸倌陰У轿葑永?。
“弟弟？”緋村一怔。
雪代巴將手放在少年的肩上，說：“是的，我偶爾會給他寫信，但想不到他會來找我。”
少年低著頭，瞄向劍心的眼神露出陰沉的味道。
緋村點點頭，微笑說：“這樣啊，你們有很多事要談吧。”
他起身走到門邊，說：“我去田里看看。”
透過門縫，緣咬牙暼了一眼緋村的背影。
“你突然過來嚇了我一跳。”巴輕聲說，“父親還好嗎？”
“他好才怪呢?！?p> “你什么時候離開江戶的？”
“半年前?！本壵f，“姐姐你離開以后，我就跟來了?！?p> 巴有些擔(dān)憂地問：“緣，你現(xiàn)在住在哪里？還有，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我當(dāng)然知道?！本壜冻鲆唤z殺意，“因為我就是聯(lián)絡(luò)人啊。”
巴一怔，手中的筆落在桌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
“時機成熟，姐姐。”緣露出笑容，只是有些陰暗，“高興吧，姐姐，終于可以對那家伙……可以對拔刀齋實行〔天誅〕了！”
巴睜大眼睛，微微張嘴，看著弟弟說不出話來。
“這不就是姐姐你的愿望嗎？因此你才離家出走吧。”緣咬著牙說，眼里有著不加掩飾的興奮。
緣看著門外緋村的背影，說：“在這種荒涼的地方，和那種家伙在一起……”
巴忽然將弟弟抱在懷里。
他不說話了。
“姐姐？”
“現(xiàn)在立刻給我回江戶去，一個人回去。”巴垂下眼瞼，低聲說。
“你在說什么啊，姐姐？”
“你是雪代家的長男對吧？”巴用手扶起他的臉，“這種骯臟的事，你不可以插手哦。”
“家里的事怎樣都無所謂，我只是想幫姐姐……”
“馬上回去，緣。”
罕見地，巴的語氣不容置疑。
緣看著她的眼睛，忽然有些茫然，也有莫名的害怕。
她的眼里，沒有流露出恨意。
眼神很安靜。
緣的眼里淌出淚水。
“為什么會這樣！”
他推開姐姐，踉踉蹌蹌地退后，坐倒在地板上。
“為什么要袒護那種人??！”他哭喊著說。
他憤怒地看著姐姐。
“他是……他是姐姐你的敵人??！”
“他奪走了姐姐你的幸福，你該恨他的！不是嗎？”
巴一怔，微微低頭，眼睛里流露出絲絲縷縷的傷感。
但仍是沒有夾雜哪怕一絲憤恨。
臨行前，來到屋外時，巴取出那把畫有單藤花的紫色紙傘，交給弟弟。
“將它交給父親，告訴他，將它當(dāng)作是我?！?p> 緣一怔。
“可以嗎？”巴問。
緣低下頭，忽然低聲說：“姐姐……”
他垂下眼睛，沒有人看見他的眼神。
“我已經(jīng)將行動地點告訴你了?！?p> 他咬著牙深深看了緋村一眼，眼神憤怒，又帶有刻骨的仇恨，乃至于身軀微微顫抖，有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那家伙……只要那家伙消失……”他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
緋村從田地間站起身來，有些茫然地看向巴，看見少年抱著紙傘轉(zhuǎn)身飛跑著離去。
到了收獲的時節(jié)。
緋村往草筐里裝滿粘著泥土的蘿卜，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能趕在冬天前收成?！彼麑Π驼f。
巴的眉宇間也升起欣慰的神色。
“當(dāng)初只是一時興起，我都沒有信心是否會有收成?！本p村說，“結(jié)果長得都挺好的?！?p> 巴看著他臉上滿是快樂的神色，忽然想到，數(shù)月前的他，恐怕與現(xiàn)在判若兩人吧？
但緋村低頭收拾蔬菜時，巴微微蹙起眉，想到緣對她說的那些話。
〔天誅〕嗎……
她遙遙望向天邊。
暮色降臨。
今天的飯菜顯然豐盛了許多，以至于幾案上擺滿了盤子。
巴看著劍心夾菜時都比平常更加頻繁，神色有些不易察覺的歡欣。
“怎么了？”緋村端著飯碗，怔怔看著她。
“沒什么?！卑托α诵?，“你看起來吃得津津有味?！?p> “是嗎?！本p村說。
“如果我們是真正的夫婦，每天都會過著這樣的生活呢?！卑偷椭^說，“下田耕種，吃著自己種的東西?！?p> 緋村沉默了一剎，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將碗筷放下，說：“來到這里之后，我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
他看著雪代巴的眼睛，說：“我遵循飛天御劍流的宗旨，為了保護弱小的民眾，為了使天下百姓得到幸福，為了創(chuàng)造新時代，我拔刀殺人?！?p> “但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多么自負?！彼行┳猿暗卣f，“即使是為了維持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我就已經(jīng)竭盡全力了?！?p> 巴也抬頭看著劍心，認真地聽他說著。
“我現(xiàn)在才明白，自己過去根本不懂幸福為何物?！彼f，“到了現(xiàn)在，我終于……”
他的目光有些閃爍。
“和你在一起的田園生活，讓我終于明白了一直以來我到底是為了什么而戰(zhàn)斗，今后還要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嗎？”他的眼神愈發(fā)溫柔。
“這些問題的答案，你已經(jīng)讓我想明白了?！?p> 巴的身軀似乎有一瞬間如同觸電般，只不過動作十分細微，緋村沒有察覺。
她看著劍心，輕聲說：“我也有些話想說，可以嗎？”
緋村一怔，說：“啊……你說。”
巴低頭盯著幾案上的飯菜，眼瞳里如同有倒映的火光輕輕跳動。
“我的家在江戶，父親是個下級武士，略通文武，待人很好，母親體弱多病，生下緣之后沒多久就病逝了?！彼f，“所以對緣來說，我既是姐姐，亦是母親……緣是個可愛的弟弟，我們的生活稱不上富裕，但總算不愁衣食?！?p> 她輕輕捏緊衣角。
“而我……也早已決定了我的婚事?！?p> 緋村聞言，忽然睜大眼睛，有一絲驚慌失措。
“對方是下級武士家的次子，和我是青梅竹馬?！卑妥灶欁缘卣f了下去，“婚事決定之后，弟弟大吵大鬧，除此之外，婚禮應(yīng)該能順利舉行，但是他在結(jié)婚前，到了動蕩的京都?！?p> 她的十指攥緊，下意識地咬住嘴唇。
她輕輕看了一眼劍心，說：“從此他再也不能回來了?！?p> 劍心沉默不語，只是認真聽她說話。
巴的雙肩微微顫抖，卻極力壓抑，她故作平淡地說：“聽到他的死訊后，我坐立不安，馬上趕來這里，后來……”
“我就遇到了你?！?p> “這就是我了?！?p>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緋村靜靜看著她，眼神平靜，只是眼瞳深處閃過一絲心疼。
“對不起?！笔前偷穆曇?。
“對不起，我……對你……”巴沒有說完。
屋外下起了小雪，雪花飄飄洋洋，有的尚未觸地就已融化。
第一場雪。
雪漸漸大了，天亮的時候，大地已經(jīng)變了顏色。
緋村與巴走在皚皚白雪中，漫天雪花鵝毛般飄落，覆蓋了一層又一層。
緋村為她踩出腳印，讓巴順著足跡行走，可以省力一些。
“再撐一會兒?！彼f，“這是今年最后一次出行了，下次再去，就要等到雪溶以后呢?！?p> 他微微垂下眼瞼：“如果……這種生活能持續(xù)到來年?！?p> “是?！卑洼p聲說。
也許是寒風(fēng)太刺骨，也許雙腳已經(jīng)凍僵，巴忽然失去平衡，栽倒在雪地中。
她輕輕喘氣，跪坐在雪地里，滿天飄揚又如同灰塵般嘩嘩落下的大雪仿佛瞬間就能覆蓋她全身。
一枚雪花落在她頭發(fā)上，晶瑩閃爍后消失了。
緋村蹲下身子，將頭上的斗笠解開，替她輕輕戴上。
又將她扶起來。
“不走快點的話，會著涼的?！彼f。
她的眼睛有些酸澀，好像有什么在心底輕輕涌動。
風(fēng)吹過緋村的頭發(fā)，他的紅發(fā)失去斗笠遮掩，在北風(fēng)中飄舞起來。
他看著巴，眼神平靜，溫和，還有堅定。
“我……”他喃喃地說，似乎在猶豫什么。
“我會……”
“我會……”他嘴唇輕輕開闔，聲音在風(fēng)中卻格外清晰，“保護你?！?p> 巴睜大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白鶴的清鳴聲傳來，茫茫江雪，空寂孤遠。
岸邊的冬草在寒風(fēng)中搖曳，卻顯得靜寂枯萎。
大雪紛飛。
白鶴在寒風(fēng)中振翅飛起，劃破死寂的天空。
萬籟俱寂中，還有一個人的聲音被覆蓋在雪花里。
“我會……保護你?！?p> 那是她日記上的句子。
有些字跡已經(jīng)泛舊，有些是新添的，到了最后，竟像是絕筆。
如同在血紅的夕陽下。
如同回到那個日復(fù)一日等待春天到來的深閨里。
“他死在一個我根本不知道的地方，我的幸福亦隨他一同消逝了?！?p> “我總是無法抓緊眼前的幸福，但那是我自己的錯，錯在我沒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他?！?p> “那個時候，如果我有勇氣……”
戛然而止，又是另外的繚亂段落。
櫻花飄落在字里行間，化成血淚。
“我越想越覺得，如果不去恨某個人，我就會瘋掉?！?p> “于是我投身于刺殺你的計劃?！?p> “像我這樣的女人……你竟然……你竟然說……”
“會保護我?！?p> 爐火噼里啪啦地?zé)?，抵御著屋外的寒冷?p> 她忽然輕輕撲倒在他身上，外衣落在地上，束發(fā)的紫色緞帶散開。
她倒在他懷里，身軀微微顫抖。
劍心睜大眼睛，又恢復(fù)了溫柔的神色，雙手放在她肩上，輕輕抱緊她。
爐火邊，她輕輕閉上了眼睛。
四周好像什么也不存在了，爐火，地板，江雪，天地。
只剩下她和他。
那晚，她告訴了他那些事情。
“他同樣是下級武士人家，與我是青梅竹馬。”
“和父親一樣，文武皆不專精，但他對誰都很好，又很努力上進，正因為那樣，我一直都很喜歡他……”
“當(dāng)知道他也選擇了我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但是……”
“當(dāng)時的我明明滿心歡喜，卻只是將眼睛睜得大大的而已……也許就是因為那樣，我無法將自己幸福的感覺，傳遞給他知道?！?p> “像我這樣的人，也許根本沒資格得到幸福?！?p> 只有一句話，她沒有說。
但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她褪下衣衫，睡在他的懷中，眼里卻流下淚水。
如同有漫天櫻花飛舞飄落。
江畔天邊，水天一線，鳥居背后巨大的天空像背景色一樣，等待在長夜后漸漸放亮。
巴靠在劍心懷里，兩個人裹著一床毛毯，在火邊依偎取暖。
“‘你真的能喚來腥風(fēng)血雨呢’?！眲π妮p聲說，“初次相遇時，你曾這么說過。”
“是?！彼p輕回答。
“‘世上沒有憑借殺人而得來的幸?！阋苍f過吧。”
“是。”
“你說的是對的，但……我想今后我還是會繼續(xù)殺人吧，一直到新的時代來臨為止。”緋村抱著她說。
巴只是靜靜聽著。
劍心的眼里忽然露出一絲亮光，像是描繪出閃光的畫面。
“但是，如果那一刻真的到來，我就會去尋找一條不必殺人也可以保護他人的道路?！彼f。
“一條可以保護我所見的所有人的幸福，亦可彌補我罪過的道路?！?p> 他微微抬起頭，眼神堅決。
“有你在我身邊，我一定能拋下刀劍。”
火炬中的干柴噼里啪啦作響。
“巴?！?p> “是?！彼⑿πχ聪蛩?。
“你的幸福，由我來保護?！?p> 緋村溫柔地扶著她的頭發(fā)。
她微微睜大眼睛，一如對曾經(jīng)的另一個他。
一絲笑意攀上她嘴角，她用力點了點頭。
“是?！?p> 所有輕盈的雪花不再飄舞，靜靜落下。
雪停了。
在緋村醒來之前，她來到梳妝臺前，輕輕梳理長發(fā)，束在腦后。
就像出嫁的女子一般打扮自己。
她捧著常常披著的紫色緞帶走到門邊，看了一眼還在沉眠的他。
那是他這么多日子以來，第一次睡在被子里。
她將綢帶輕放在他枕邊，緩緩打開門，走進銀裝素裹的美麗世界里。
他是奪去她幸福之人。
也是使她再次得到幸福之人。
是她……第二個摯愛之人。
“永別了?！?p> 白色的世界里傳來這樣的聲音。
緋村醒來時，忽然感到渾身冰涼。
一絲不祥端倪沒來由地浮顯在他心間，當(dāng)他慌慌張張推門而出時，飯冢正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的雪地里。
“飯冢先生……”他喃喃說。
“巴呢？”他有些焦急，“您看見巴了嗎？”
飯冢沒有回答他，只是捻了捻胡須。
“查出誰是內(nèi)奸了。”他看著緋村的眼睛，“是雪代巴?！?p> 靜寂。
緋村睜大眼睛，沒有說話，也無法說話。
“她的同伙在對面山上的寺廟里，大概她也在那里。”飯冢淡淡地說，“去殺了他們?！?p> 劍心只是看著前方，雙眸失神。
“怎么會……”
“我有證據(jù)?！憋堏＠@過緋村，緩緩走進屋子里，“日記，她常常寫字的那本書。”
緋村回過神，飛快地跑進屋子里。
飯冢在幾案邊坐下，輕輕搓了搓手，淡淡地說：“傷了你左臉的那個男人，巴本來要嫁給他的?！?p> 緋村翻開書本，眼前忽然浮現(xiàn)起那個飄滿不知名紅色花瓣的夜晚，清里滿是不甘的臉。
“不想死……也不能死……”
緋村的眸光滑落到一行行娟秀小字上，停留在那一段話上——
“他在結(jié)婚前到了動蕩的京都，從此再也無法回來了?！?p> 她沒告訴他的，是他的刀曾斬斷她的一切。
她的幸福。
那道長長的刀疤忽然裂開，鮮血滴滴答答地灑落在書頁上，不知是誰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