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寂靜無聲的房間。
林覺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他猛地睜開眼，殘留在腦中的噩夢讓他狠狠吸了幾口氣才緩過勁來，從脖子到后背全是黏膩的冷汗。
夢里他不停地奔跑著，奔跑著，奔跑著，身后的是他看不見也聽不見的敵人，它們無所不知無處不在，逼得他不停地逃亡，明明已經(jīng)疲憊到隨時都會暈厥，卻還是拼盡全力在狂奔。
這種筋疲力盡的感覺鐫刻在了腦海中，哪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醒來心情都無法平息。
對他緊追不舍的巨大陰影到底是什么呢？這種深深的不祥感……
清冷的月光從窗簾之間的縫隙中射入，讓這間不算大的房間籠罩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林覺呆呆地看著頭頂?shù)奶旎ò澹肷味紱]有動靜。
莫名的，林覺有一種被窺伺著的感覺。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他就是覺得有某種詭異的視線在注視著這個房間，注視著他！
從噩夢中醒來后正在平復(fù)的心跳再一次變得急促，林覺慢慢從床上坐起身來，這一起身就看到了背對著他站在窗前的宋寒章。
“學(xué)長？”林覺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大半夜的，宋寒章不好好睡覺卻站在窗邊，這是什么癖好？
“嗯。”宋寒章應(yīng)了一聲，聲音很輕，幾不可聞。
房內(nèi)彌漫著一種異樣的沉寂，林覺張了張嘴，想問他在做什么，卻最終還是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宋寒章無聲無息地回過頭，月光輕柔地落在他的臉上，逆著光的側(cè)臉像是石雕像一樣，毫無瑕疵的冰冷。他籠罩在月色中的身影顯得異常單薄，明明還是那副冷靜持重的樣子，林覺卻無端地感覺到了他的脆弱迷茫。
他就像是一根拉緊了的弦，不知何時就會驟然崩斷。
“發(fā)生了什么嗎？”林覺忍不住擔(dān)憂地問道。
“沒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楚門的世界》。”宋寒章冷淡地說。
林覺看過這部電影，但是印象不深刻，依稀記得主角生活在一個巨大的影棚中，他的人生是被安排好了的一場真人秀，他的父母，他的妻子，他的朋友，所有人都是演員，而影棚外的億萬觀眾正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樂此不疲。
“生活在這樣的虛假和謊言之中，無時無刻不被窺視著，真是可悲啊……”宋寒章手扶著窗欄，看向窗外。
窗外樹影影影綽綽，仿佛有未知的鬼魅潛藏其中，譏笑著一無所知的人們。
“我討厭被控制的人生?！彼魏抡f道，冷淡的聲線里透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什么？林覺不明白宋寒章為什么忽然說起這些，但是他言語間那種深深的厭惡卻是真的。他在抗拒什么？被人窺視，還是……
——抱歉，我只是不喜歡被人擺布而已。
林覺的腦中回想起前一晚，宋寒章在圖書館里說過的話。
——比如關(guān)禁閉的時候。
陸刃的聲音闖入林覺的腦海中，再聯(lián)想起學(xué)長說起死去的父母的時候那種冷淡的語氣，他已經(jīng)忍不住腦補(bǔ)出許多悲慘往事了。
“別胡思亂想了。”宋寒章的聲音猛然打斷了林覺的暢想。
林覺尷尬地發(fā)現(xiàn)自己被看穿了，宋寒章即使沒戴眼鏡，雙眼依舊敏銳：“現(xiàn)在想再多也沒用，你只要拼命活下去就可以了。”說完，他輕輕拉上了窗簾的縫隙，將月光擋在窗外。
“睡吧，天亮了一切都會好起來。”宋寒章說道。
林覺遺憾地看了窗戶一眼，難得宋寒章會對他表露出屬于正常人的情緒，他有些受寵若驚，可是當(dāng)他拉上窗簾的那一刻，林覺就知道他不會再說下去了。
默默躺回床上的時候，林覺還在回味剛才宋寒章只言片語中流露出來的情緒。
楚門的世界嗎？改天再把這部電影看一遍吧，林覺默默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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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晚，19:50。
林覺和宋寒章站在人煙稀少的時鐘廣場上，路過的學(xué)生們都行色匆匆地在廣場上穿過，倒顯得站在鐘樓下的兩人格格不入。
林覺扯了扯背包的肩帶，手指摩挲著被包起來的砍刀，這一次他和宋寒章提前做了準(zhǔn)備，但依舊為即將到來的死亡游戲而惶恐不安。
不，也不只是恐懼而已，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躍躍欲試，被深深壓抑在靈魂深處。林覺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大概是過分緊張才會出現(xiàn)這種錯覺。
“這次我們直接來到了廣場，游戲開始后就可以直接拿獎勵，這樣應(yīng)該會輕松很多吧?！绷钟X樂觀地說著，看著廣場上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心中涌動著微妙的情感。
雖然生活在同一個校園中，但是他們卻對即將發(fā)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真不知道是該嫉妒他們，還是該同情他們……不過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也想繼續(xù)無知無覺地過著平凡的生活啊。
“恐怕未必?！彼魏碌脑挻驍嗔肆钟X的暢想，“我覺得不會這么順利，說不定游戲一開始我們又會手無寸鐵地站在宿舍樓里?！?p> 林覺嘆了口氣：“也許吧……反正它就是不會讓我們好過。收彩蛋的事情也是，三天了竟然沒有一個符合要求的彩蛋，都只是普通的工藝品而已。難道那個莉莉絲是算準(zhǔn)了時間在最后一天才發(fā)的彩蛋嗎？還是她去了學(xué)校外面發(fā)彩蛋？”
宋寒章目光凜冽地看著鐘樓，一言不發(fā)。
林覺也不再說話了，他悄悄打量著宋寒章，他坐在花壇上，遠(yuǎn)處路燈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身影，卻也投下了一片長長的陰影。
沒來由的，林覺就是能從他的身上感覺到深深的迷茫和恐懼。他就像是一個孤獨的先知，獨自承受著不祥的神諭，卻無法向任何人袒露真相和未來，于是只能沉默。
林覺困惑過、懷疑過、掙扎過，最后卻只剩下對自己的無能為力的痛恨，和對獨自承擔(dān)秘密的宋寒章的心疼。如果他再強(qiáng)大一點，宋寒章是不是可以更信任他一些？
“學(xué)長，我知道這個懷疑很沒道理，可是……我還是覺得你有很重要的事情瞞著我?！绷钟X終于忍不住把這三天盤桓在他腦子里的問題問出了口。
“別問。”宋寒章的回答卻出乎了他的意料。如果他不想說，就一定會用最合理的理由搪塞過去，或者輕描淡寫地打消他的疑慮，可是他卻只是讓林覺不要問。
“是不能告訴我的事情嗎？”林覺又問。
“……只是猜測而已，沒有證實的事情，我一個人知道就可以了?！彼魏驴粗约簲傞_的手掌，慢慢收攏手指，虛握起來。
“……很可怕嗎？”
“嗯?！?p> 林覺躊躇了一下，還是堅定地說：“如果證實了請一定要告訴我。就算再可怕我也想和你一起承擔(dān)，你不要總想著一個人。”
宋寒章似乎是微笑了一下，但是那個笑容轉(zhuǎn)瞬即逝，快到讓林覺以為這只是自己的錯覺：“好?！?p> 時鐘的指針一分一秒地轉(zhuǎn)向那個噩夢開始的時間。終于，指針交疊，鐘樓發(fā)出一聲又一聲沉悶的聲響：“當(dāng)——”
腳下彌漫起詭異的白色霧氣，不知從何而來，卻逐漸濃密。林覺當(dāng)即解開了纏在刀身上的偽裝，握住刀柄：“好像有點不對勁?！?p> 久久沒有聽到宋寒章的回答，林覺猛然轉(zhuǎn)過頭去，卻發(fā)現(xiàn)四周空無一人。
發(fā)生了什么？林覺驚訝地環(huán)顧四周，重重迷霧中他只看到周圍散亂的路燈的光芒，廣場的花壇和鐘樓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周圍空蕩蕩的，只有風(fēng)刮過樹梢的“沙沙”聲，腳邊的易拉罐，“骨碌碌”地滾到了路邊。
迷霧讓視線范圍變得狹窄，但是林覺仍然分辨得出這里是北商業(yè)街區(qū)。
隔著一條馬路，對面就是一整排商店，而林覺所在的地方是長長的綠化帶，綠化帶另一邊是電子大樓和綜合大樓。
怎么回事？為什么他會突然從廣場來到這里？宋寒章呢？
手機(jī)震動了起來，林覺接起電話，電話那頭是莉莉絲甜膩而熟悉的聲音：“晚上好，幸存者。歡迎再次光臨惡魔狩獵場，今晚的主題是‘蟲’，種類繁多應(yīng)有盡有，希望你玩得愉快?！?p> “宋寒章呢？”林覺已經(jīng)沒有像第一次接到電話的時候那么緊張了，抓緊時間向莉莉絲提問。
“我也不知道呢，在廣場說不定能見到他吧，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崩蚶蚪z輕聲笑了起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像是有無數(shù)蜘蛛在背上爬過。不等林覺追問，她就掛斷了電話。
林覺把手機(jī)塞到背包里，將手里的刀攥得更緊了些。宋寒章給了他兩把刀，都是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管制刀具，一把是砍刀，適合新手應(yīng)對各種危險，另一把是帶血槽的匕首。全都開過刃，相當(dāng)鋒利。
宋寒章不在身邊的時候，林覺也只能勉強(qiáng)開動腦筋了，現(xiàn)在他在北商業(yè)街區(qū)，這里離廣場并不算太遠(yuǎn)。只要一直往前走，然后往西北方前進(jìn)，穿過人工水系和A-G大樓就可以進(jìn)入時鐘廣場——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至于莉莉絲說的這一輪的主題是“蟲”……會是什么樣的蟲子？
林覺想象著可能遇到的敵人，但是腦中卻只有以前看過的科幻電影里的可怕蟲族，甚至是異型。他不禁被自己的想象弄得沮喪了起來。如果真是那樣的敵人，那簡直不用玩下去了。
冷靜，要冷靜下來，他現(xiàn)在有經(jīng)驗，有武器，還有方向，比那些懵懵懂懂的新人強(qiáng)多了?，F(xiàn)在游戲才剛開始，如果他都沒法到達(dá)廣場，那新人更加不可能。
定下心來后，林覺謹(jǐn)慎地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凝神聽音，迷霧極大地阻礙了視線，這種時候也只能更依賴聽力了?？伤吘箾]有經(jīng)過什么專門訓(xùn)練，一時也分不出聲音之間細(xì)小的區(qū)別。
樹叢里傳來微弱的窸窣聲，林覺警惕地后退了幾步，一只巨大的飛蛾從陰影處飛撲了出來！這絕對是林覺見過最大的飛蛾了，足有一只臉盆那么大，翅膀上的眼狀斑紋在路燈下顯得十足詭異！
林覺的瞳孔緊縮了一下，下一秒，這幾天的特訓(xùn)就發(fā)揮了作用，他握緊刀柄自下而上一刀揮出——半空中的飛蛾被一刀命中，半截翅膀掉落在地，它失去平衡掉在了地上。
飛蛾肥胖的腹部痙攣了幾下，腹部色彩鮮艷的絨毛在風(fēng)中抖動著，顎部的虹吸式口器蜷曲著不住地彈動。它在地上努力掙扎了幾下，似乎想要用殘破的翅膀再次飛起來，因為巨大化的關(guān)系，翅膀上詭異的眼睛狀花紋顯得格外陰森。
林覺立刻上前一步刺穿了它的身體，黏稠的黃綠色體、液噴濺了出來，十分惡心。
還不等他松一口氣，陰影處的振翅聲陸續(xù)響起，大大小小的飛蛾從樹叢后飛了出來，數(shù)量多得驚人！
林覺不再遲疑，掉頭就跑，身后傳來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振翅聲，不用回頭他就可以猜到那是一幅怎樣瘆人的畫面——密密麻麻的蛾類生物扇動著布滿鱗片的翅膀，空氣中飄滿了可怕的粉末，甚至有毒！
對面商業(yè)街燈火通明，林覺略一思索就沖進(jìn)了一家關(guān)著燈的店里，一把拉上了玻璃門。
幾乎是下一秒，飛蛾接二連三地撞在玻璃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碰撞聲，玻璃門震動了幾下，險些碎裂開來。
撞擊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幾只巨大化的飛蛾趴伏在玻璃門上，露出綿軟肥胖的腹部，令人毛骨悚然。
林覺在門內(nèi)冷冷地打量著這群變異生物，心里盤算著要過多久它們才會被光線吸引走——為此他還特意找了一間沒有光的商店躲了起來。
這些飛蛾像是某種神秘的外星生物一樣，外面昏黃的光線讓它們龐大的身軀詭異而扭曲，比起恐懼，更多的是惡心。
林覺空著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上面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被這種奇形怪狀的蛾子圍堵在一個狹小的黑暗空間里，感覺異常糟糕。
身后傳來輕微的“咔嚓”聲，林覺緊繃的神經(jīng)猛地跳動了一下。
一片寂靜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陰暗又龐大的生物在地面上飛快地爬行，爬過掉落在地上的塑料袋，繞開堆放在地面上的貨架，用蟲類的“語言”竊竊私語，窺伺著他。
林覺突然想起自己一直忽略的東西了——黑暗的地方，正是許多昆蟲最喜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