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海上枝劍
昨日之后，陳摶以為淮易該是要放棄了，無論他再怎樣的堅持依然是徒勞無功。
可是一日，兩日……直到第五日，他仍未離去，道心歷久彌堅。
陳摶束手無策，竟鬼使神差地去問他到底要做甚？他的回答卻讓陳摶一時間無言。
淮易直言他的武道功底來自于宗脈傳承，四歲始武，未師自行十五年，是因為宗脈先者們不值得他一顧。他認(rèn)為自己這一生不依靠任何人去獨當(dāng)一面，屹立山巔，理應(yīng)如此。
可遇到了陳摶后，內(nèi)心想法的改變，那是對自身武道的強(qiáng)烈熱望。
他要拜陳摶為師，終生之師。
倘若修行是一座山，陳摶便是屹立在山巔的那個人，或許這其中不止他一個，但他仍舊是首屈一指的獨一個。陳摶之深不可測，淮易只能用一座山來形容修行者，山巔便是陳摶。陳摶的身上有著他為之著迷、廢寢忘食的東西，他的執(zhí)著之心固不可徹，欲得而甘心，他始終堅信繩鋸木斷的道理。他的內(nèi)心驅(qū)使著他的身體，停留在此，無論多久，一直到陳摶收他做徒為止。
可他這不過數(shù)日的決執(zhí)之心又怎可能喚醒陳摶那埋葬惶惶百年的沉寂之心？
眼下，陳摶換了一種方式對他說到，倘若他能跟隨自己半旬歲月，到那時內(nèi)心所堅決之想法仍舊不變的話，他可以考慮，在這期間，可指點教輔他的修行。
此不過眼下無可奈何的說辭。
淮易卻說了一句他認(rèn)為用不了這么久，陳摶無話可說。雖說五年不長不短，可五年后的人間光景無人可知。
淮易和陳摶說，就算是五年，可時間是這人間最為飄渺虛幻、捉摸不定的東西，倘若心中無此概念，只有修行路途的漸長，那么時間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事實上這只不過是淮易作為修行者的看法，太過片面且孤深。
陳摶不認(rèn)同，教說到，時間是凡人對生命的一種積累，是對生命的期盼，是對生命的渴望。修行者延年益壽，像他這種修行速度極快、破境勢如破竹如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年輕修行者，恐怕永遠(yuǎn)無法體會到時間的珍貴。倘若他是江爨這個甲子又兩旬的武道四樓的老漢呢？是否對時間的感受會不一樣？
定然會的，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江老漢窮極半生無法突破脫胎換骨境，最終放棄。生命無法延續(xù)，凡人惜時如金，他又何嘗不是？不過天命，又如何？
淮易猶豫受教。
至此不再對話。
陳摶想著這幾個月，從夏至秋，淮易天天在此受風(fēng)雨折磨并非是事，還盡得那些鎮(zhèn)中婦女的胡亂說道。院里住不下多一人，陳摶便叫來了江老漢把他帶走安頓。
淮易無異議，江爨亦情愿。
接下來的日子里，淮易很少出現(xiàn)，陳摶很少出門?；匆椎某霈F(xiàn)總會是在陳摶家里，向他討教一些武三境的修行心得，來去如風(fēng)。
陳摶大多數(shù)時候則都是在家里看著那幾個孩子練武，偶爾在傍晚吃過晚飯后的閑余時，會獨自去海邊看看練劍的少年。
少年進(jìn)步很快，修劍不過數(shù)月，已然突破知劍前三境，速度之快若一日九遷。且對劍道的感悟極深，恐怕劍意中三境又是不多日便可突破。本就天生劍紋、劍胎的少年，飛劍早以出體，此時雖不能嫻熟操縱，可畢竟人劍一體，亦是早晚之事。突破劍意中三境后，可直達(dá)飛劍上三境通明巔峰，毋庸置疑。
真正的天才劍修，哪里需要汗水？
這便是劍道。
曾有劍修破前三境后，一日悟劍意，一飛沖天破中三境達(dá)劍胎雛形聚體，而后蘊(yùn)養(yǎng)劍胎化紋則花費了六旬還多。亦有劍修于前三合劍境巔峰苦苦悟不出劍意，從而百年也沒能突破這前三境，憤然離世。
劍之奧妙，神秘，妙不可言。
劍道重在一個悟字，有悟者一日千里，無意者百年惶惶。劍道不與練氣一道、練武一道相同，武道需用時間去打磨，突出一個“煉”字，武道先煉，是最完美的詮釋。
練氣，除非是程儒森這類天生五行之人，否則要踏上練氣一道，則需要對“氣”有感知，而這個“氣”又很復(fù)雜，練氣一道的修行又太過籠統(tǒng)與簡單。
“氣”與練氣自相矛盾，函矢相攻。
“氣”非人世間的空氣，而是人們常說的真氣元氣。真空，真空中無氣卻有真精存在，而其相感相激，產(chǎn)生了真一。真一通過人為運(yùn)神，也就是氣沉丹田，而產(chǎn)生元氣。
此為踏上練氣一道的原理。
極少數(shù)的人能感知到真一，所以這也是練氣者稀少的原因。而程儒森這種天生五行之人，五行為陣于丹田，自行相激產(chǎn)生先天元氣，天生練氣。
元氣的性質(zhì)是無中生有，可以稱為后天之氣。后天之氣無形無象，周流自成真元。直白一些，練氣就是感應(yīng)真一，化元氣修真元，修行真元化神為真胎，此時的后天之氣也就不叫后天之氣了，叫做先天之氣。
先天之氣再化五行之力，此為練氣。應(yīng)氣、運(yùn)神、化元、真胎、五行，此為氣五境。
知氣難，練氣易。
武道是最為尋常、普遍的修行路，換句話說，人間之人人可練武，但不盡能踏上修行路。而劍修鳳毛麟角，無一池中物。練氣在練武之后，亦然是人為開辟的修行路。
三者相較，武艱且難，練氣較易，劍者更甚?？汕疤岫际窃谔ど线@一道的修行之后才可較言。練氣容易練武艱難，自然，修行是公平的，同境之下，練氣者總是要比練武人弱上幾分?？蓜χ坏绤s獨樹一幟，無論如何，它都是人世間最為強(qiáng)大的修行路，劍修始終是人間最為強(qiáng)大的修行者。
可劍修之少，不言而喻。要知整個南州三千年，加上秦飏，出世劍修屈指可數(shù)，不過五人數(shù)。
秦飏對劍的氣運(yùn)極深，連見過無數(shù)至強(qiáng)劍仙絕景風(fēng)采的陳摶也要為之驚嘆。
劍者，非破境快而知深。
有天才劍仙二十歲通明極境，壓得整個人間修行界數(shù)百年抬不起頭；亦有百年天讖老劍仙出世，打得這些天才屁滾尿流。
劍深劍淺，鏡里觀花，不可同日而語。
而秦飏，不難看出，他知劍境行劍勢起、合劍勢落，再到劍意境劍意之盛、若遍山之花爛漫傾倒，若南海起潮不可阻勢。
人間，終將會記住他的名字。
陳摶掐一枝老槐捏在手中，于南海海灘上注視著海面。
海中不遠(yuǎn)處的海面上，少年于海面潮水之上閉眸打坐，劍息彌漫，身前三尺劍自立空中，人未動且劍不動。
陳摶投枝若投劍，金光劍枝飛馳海面，向著少年而去。
少年巍然不動，身前劍散青光，翻轉(zhuǎn)劍尖指劍枝，劍拔弩張，掠海面疾馳。
枝與劍碰撞相對，氣流破海，不相上下。
片刻依舊，陳摶二指指海中劍枝，道字“破”！劍枝氣息突然急劇上升，破青劍回旋翻轉(zhuǎn)，少年醒來，青劍落入手。
劍枝不饒，向少年戰(zhàn)去。
少年起身握劍繞頭而指，枝至，劍起。
少年于海面戰(zhàn)槐枝。
行劍時，一劍一意，劍意若漫花于海上拂浮，入海而轟然，濺千層浪花起又落。
朵朵青花劍意，如風(fēng)，如塵，不絕于劍。
《寒花逾明》第一劍，行劍勢。
擊散槐枝金光，忽而又起，金光與槐枝，無法斬散，無法斬斷。
片刻之后，少年回劍一刻時，金光槐枝已然指在了他的腦門前，一寸不足。
少年默然垂劍，槐枝金光消散，輕輕敲點了他的腦門心。隨后自然墜落，掉落海面平原上，漂浮著，不知去往何方。
少年驀然悅笑，劍脫手向頭頂上空回旋至海面，靜至他的腳底。
劍動，人若仙于海上乘風(fēng)入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