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流言比真相快的多。
就在劉二被抓獲后的次日,關(guān)于尹端死于中毒的流言便已經(jīng)在冀州傳開了,一時間沸沸揚揚。尹端之死的真相,成了冀州百姓茶余飯后最關(guān)心的話題,各種煞有介事的猜測也隨之不脛而走,有扯到鄴縣饑民身上的,還有扯到尹端剛搶來的小妾身上的,甚至也有扯到他那堂姐夫,冀州刺史程樸身上的。
這正是耿夑他們想要看到的結(jié)果。
不出耿夑所料,在漫天的流言和猜測中,程樸開始坐不住了。
林忠?guī)е鴰讉€暗線潛伏在刺史府周圍,緊密注視著刺史府的往來之人。守了兩日,大門緊閉的刺史府終于出現(xiàn)了異動。
就在這天入夜之后,林忠見有一黑衣小廝悄悄從刺史府牽了馬出來,鬼鬼祟祟的四顧無人之后,迅速翻身上馬,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林忠悄悄尾隨其后,一路跟著此人出了冀州城,上了官道,看去向應(yīng)該是往洛陽方向。
將軍所料不錯,程樸設(shè)計陷害鄧騭兄妹,果然是與洛陽中人勾連,此番想必也是去求助他在洛陽的保護(hù)傘??磥碚嫦嘁呀?jīng)近在咫尺,林忠這么想著,不由的跟緊了一些。
然而,剛出冀州城百里左右,意外發(fā)生了。
經(jīng)過山林時,突然斜刺里沖出了幾騎黑衣刺客,攔截住了那報信之人的去路。林忠遠(yuǎn)遠(yuǎn)看到,暗叫大事不好,立即策馬上前救人。那些黑衣人沒有料到有人在暗中尾隨,唯恐事情泄露,竟然一不做二不休,手起刀落,迅速將報信人斬落馬下。林忠還未來得及營救,便已被黑衣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
冀州軍里,林忠的身手也稱得上數(shù)一數(shù)二,若是平常刺客,別說幾個,就是十幾個也不一定奈何得了他。但萬萬沒有想到,這幾個黑衣刺客武功卻甚是了得,加上寡不敵眾,林忠很快便落了下風(fēng),身上已中數(shù)刀,體力也漸漸難以支撐。
眼見報信人已死,再戰(zhàn)下去恐怕自己也要不明不白死在這里,林忠把心一橫,拼死殺出重圍,一路策馬狂奔,直到遠(yuǎn)遠(yuǎn)望見冀州城樓時,才總算甩掉了黑衣人的追殺。
他馬不停蹄,帶著滿身血污趕回了將軍府。
除了戰(zhàn)場之外,耿夑第一次見林忠這般狼狽,不由大吃一驚。林忠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便立即將兩個時辰前的遭遇一一告知了耿夑和鄧綏。
然而,就在林忠話音尚未結(jié)束之際,潛伏在冀州刺史部附近的暗線又帶來了一個令眾人震驚不已的消息:
程樸自殺了。
入夜時分,尹氏聽到偏殿里隱隱約約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響動,這是程樸平日里閱讀公文的地方。尹氏心懷蹊蹺的趕了過來,推門而入,瞬間魂飛魄散。
只見程樸整個人掛在了屋梁上,僵硬的身體在幽暗的燭光下來回蕩著。
在他腳下,倒在一旁的矮凳邊,放著一封遺書,上面赫然寫著:尹端乃吾所殺。只因畏懼私吞糧賦一事敗露,故行此下策殺人嫁禍于鄧騭。今自知罪大惡極,無顏茍活于世,唯一死以報君恩。
此事發(fā)生在大約兩個時辰前,與林忠遇襲幾乎同時。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從懷疑程樸,開棺驗尸,直到定下引蛇出洞之計,耿夑一直以為自己是那只暗中觀察一切的黃雀,沒想到,原來自己只是那只螳螂。
而真正的黃雀,躲在黑暗之中,殺人滅口,步步為營,遠(yuǎn)比耿夑預(yù)料的更加可怕。
所以,事情的真相應(yīng)該是:
從毒殺尹端到嫁禍鄧騭,這一切都是這只幕后黑手暗中操縱程樸所為。當(dāng)他知道耿夑他們正在一步一步逼近真相,而自己很有可能也會被牽連暴露時,他便對程樸痛下殺手,先以調(diào)虎離山之計引林忠離開,半路截殺,同時又派出高手潛入刺史府邸,殺死程樸并偽造出自殺的假象。留下所謂的遺書,讓程樸成為替死鬼,背下這一切的罪孽。
這般陰毒的算計,真是駭人聽聞。
然而,更加駭人聽聞的還在后面。林忠在清理身上傷口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枚嵌入腰帶之間的暗器。
林忠眉頭緊鎖的將這枚玄黑色五角形鐵鏢交到了耿夑的手上,耿夑瞬間臉色遽變,直勾勾的盯著手中的鐵鏢,一語不發(fā)。
他們的異常舉止,鄧綏看的清清楚楚,只是她完全不知道這枚鐵鏢有何不妥之處,她一邊看向耿夑,又一邊看向林忠,他們卻都沒有任何要告訴她的意思。
“這枚鐵鏢有什么問題?”鄧綏終于按捺不住開口問道。
耿夑慢慢收起掌,將鐵鏢緊緊攥在手心,沉聲道:“你還是不知道的好?!?p> 此言一出,鄧綏立刻敏銳的意識到這枚鐵鏢的非同小可,她很想打破砂鍋問到底,但是耿夑的態(tài)度讓她不敢繼續(xù)追問下去。
說來也是可笑,哪怕她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貴人,哪怕她可以毫無畏懼的與整個前朝后宮為敵,甚至與皇帝正面相抗,可只要回到他的面前,她還是漏了怯。
玄鐵五星鏢,成為鄧綏心中的一個未解之謎,卻也是耿夑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待鄧綏離開后,林忠走到耿夑的身邊,沉聲道:“將軍,屬下仔細(xì)比對過了,不會有錯??磥?,將軍所料不錯,程樸的事沒有這么簡單,或許真的與她有關(guān)······”
耿夑緊緊抿著嘴角,眼中透出狠厲的光,他緩緩握緊了雙拳,一字一句道:“不管敵人是誰,我定會護(hù)她和鄧騭周全。”
尹端之死的真相終于大白于天下,還牽出了一樁地方貪腐大案,朝野震驚,皇帝劉肇更是發(fā)了雷霆之怒。
原本是輕賦減稅的德政,被這些無法無天的貪官污吏所利用,層層傳導(dǎo)下去,竟成了壓榨百姓的惡政。盛怒之后,劉肇當(dāng)即派出了廷尉卿陸珩持天子親筆詔書赴全國各郡縣清查稅賦,如有類似借機(jī)行貪之官,就地緝拿。與此同時,劉肇下令釋放了鄧騭以及因喊冤而被抓入冀州大牢的秦勝虎等白亭鄉(xiāng)鄉(xiāng)民,同時為表鄧騭除惡揚善之功,也是為安撫他無辜受罪,又加封他為虎賁將軍。
這樁案子對于親政之后的劉肇而言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他迫切的想要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為此他多年來兢兢業(yè)業(yè),如履薄冰,可為何百姓的生計仍不見明顯的好轉(zhuǎn)?他迫切的想要肅清吏治,根除貪污腐敗之風(fēng),可為何他的政令出了洛陽就變了形,貪腐之風(fēng)甚至愈演愈烈?除了邊疆還算安穩(wěn),這些年來,他的政績似乎乏善可陳。
然而令劉肇沮喪的還不止于此。
那日散朝后,劉肇將鄭眾喚至跟前,屏退左右后,神色陰沉的問道:“你派的人可看清楚了?她果真一直都住在耿夑府中?”
鄭眾連忙躬身答道:“陛下,老臣派出的羽林衛(wèi)高手一直暗中保護(hù)鄧貴人,直至鄧貴人進(jìn)了冀州將軍府,一連數(shù)日未離開過將軍府?!?p> 劉肇難掩眉宇之間的失落,喃喃自語道:“鄧騭的案子都已經(jīng)結(jié)了,她還是沒有回宮的打算嗎?”
鄭眾又躬身答道:“據(jù)回報,鄧貴人近日要回新野老家······”
“看來她真的不想回到朕的身邊了······”劉肇神情落寞道:“也不能怪她,是朕沒有相信她,傷了她的心······”
鄭眾面帶猶疑道:“陛下,還是把貴人請回宮吧······貴人與耿夑非親非故,逗留將軍府已有多日,況二人又有舊交,若是有什么閑話傳了出去,老奴怕傷了陛下的顏面啊······”
“鄧貴人的為人朕心里清楚!若有人膽敢造謠生事,朕絕不會輕饒!”劉肇慍怒的打斷了鄭眾道:“這不都是你惹出來的事嗎?那個程樸,當(dāng)初也是你舉薦的,結(jié)果竟是個如此卑鄙無恥之輩!”
鄭眾慌得立馬跪俯在地,一邊叩頭一邊告饒道:“老奴有眼無珠,愧對陛下!求陛下降罪,求陛下降罪!”
劉肇心煩意亂道:“罷了,人心是最難看透的,也不能全怪你。你繼續(xù)保護(hù)好鄧貴人,不要被她發(fā)現(xiàn)。要是鄧貴人少一根頭發(fā),你就提頭來見朕!”
鄭眾連連叩首,誠惶誠恐的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