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宗平回來時,沈令玥正在用早飯。
見他歸家,她并不起身,只慵懶的問道:“阿瞞,吃早飯了嗎?”
薛宗平滿心歡喜的看著她,回道:“未曾。”
沈令玥卻未被他的笑容感染,只平淡回道:“那你先洗洗臉,我讓侍女再添雙筷子,你和我一塊吃吧。”
薛宗平見狀收了笑,點(diǎn)點(diǎn)頭,他走到面架前,彎身卻不去捧水,而是扭頭又看了看她,她仍如他不在時一樣認(rèn)真的吃飯。見此,他也不再看她,洗臉后接過侍女遞過來的巾帕擦了擦,隨手將巾帕扔在面盆中,水濺到他的身上,他也不在意,轉(zhuǎn)身走到她身邊坐下。
她不管他,他也不拿筷子,只是坐在那里看她。半年多未見,她好像胖了些,更顯綽約豐姿,舉止一如往常的端莊,只是雖然上了妝,卻仍可見神色之中的倦意。
見沈令玥抬頭疑惑得看他,他才軟了心腸問道:“我聽同窗說前日你去學(xué)館看我了,可有事?”
沈令玥不再看他,只輕聲回道:“無事,許久未見你了,正好那日無事,才臨時起意去看看你。”
見此,薛宗平是解釋也是試探:“確實(shí)不巧,我那日去了牡丹會?!?p> “我知道?!鄙蛄瞰h撥了撥盤中的青菜,沒了胃口,她收起筷子:“你怎么今日回來了?”
薛宗平回道:“昨日知道你去過學(xué)館,便請假回來問問?!?p> “家中并無事。你前日便休了一日,今日又請假,難免會落下學(xué)業(yè),不若吃完飯便回去吧?!闭f著沈令玥夾了塊青筍放到他碗里:“你多吃點(diǎn),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薛宗平不再說話,舉筷夾起碗中的青筍吃了??粗酝觑垼蛄瞰h見他沒有要回學(xué)館的意思,不欲再與他多言,自顧起身去了書房。
薛宗平獨(dú)自坐在食案前盯著她書房的門看了許久,知道她不會再出來,才起身走到沈家學(xué)堂,將正在里面搖頭晃腦背書的沈令譽(yù)叫了出來。
沈令譽(yù)見到他,高興地叫了聲阿兄,又問:“阿兄,你怎么回來了?”
薛宗平卻不答,只拉著他邊走邊道:“走,跟我去練武場,我們比劃比劃?!?p> 沈令譽(yù)連忙討?zhàn)埖溃骸鞍⑿?,你可要手下留情呀,我這小身板可經(jīng)不起你的操練。”
“少廢話,快走?!闭f著,薛宗平提起沈令譽(yù)的后襟,拖著他便往薛家走。
書房中,沈令玥看著賬本有些出神,等她手中的賬本被抽走,她才知道阿娘進(jìn)來了。她伸手去要賬本,口中又問:“阿娘,你怎么來了?”
吳青萍卻拍下她的手,責(zé)備道:“還看賬呢?再看就要成老姑娘了!”說完,她將手中賬本放到旁邊那摞高高的賬本上,笑著問道:“我聽侍女說宗平回來了,怎么不見他?你與宗平都半年多未見了,他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就不能放下你的這些賬本,多陪陪他?”
沈令玥卻正經(jīng)回道:“阿娘,你也知道的,月初是我最忙的時候,他若月休時回來,我自然有時間陪他,現(xiàn)在是真沒有。”
吳青萍哪里肯依:“什么真的假的!你莫要仗著你們幼時感情好便恣意而為。郎君的心不暖便涼!你現(xiàn)在都十八歲了,宗平也十六了,他的孝期早就滿了,何不趁此早些定下你們的婚事?不然等明年他一舉及第,怕會生波瀾。這兩年我瞧著你們心里總不踏實(shí),當(dāng)年就不該聽你阿耶的。你若不從商,不每日拋頭露面,而是在家好生讀書習(xí)字、彈琴繡花,我也不用那么擔(dān)心了。”
沈令玥安慰道:“阿娘,你莫要憂慮,兒孫自有兒孫福。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我,阿瞞還是阿瞞,我們都不會變?!?p> 見她如此,吳青萍嘆息一聲,知道多說無益,只得又道:“好了,今日再多的公事,你都不許碰了,好好陪著宗平說說話?!?p> 說著她拉起沈令玥往薛家走,聽仆人說他們在練武場,便又拉著她往練武場走。
剛走到練武場外,便聽到沈令譽(yù)一陣哀嚎又求道:“姐夫,好姐夫,你饒了我吧,我沒有你那功底,也沒你那天賦,如何能打得過你?”
聽到此話,吳青萍非但不心疼自家兒子,反倒高興起來。她笑著拉著沈令玥走進(jìn)練武場,只見薛宗平手中拿著細(xì)小竹竿,專攻沈令譽(yù)下盤,沈令譽(yù)被打得慘叫,他只顧左躲右閃,手中竹竿都成了累贅。
薛宗平見吳青萍帶著沈令玥進(jìn)來,才收了竹竿,帶著不住摸自己小腿的沈令譽(yù),向吳青萍行禮。
吳青萍笑著問沈令譽(yù):“令譽(yù),是誰教你這么叫的?”
沈令譽(yù)聽阿娘如此問,才知道剛才的話被她們聽到了,連忙雙手捂嘴搖頭,震驚的看著她們,見阿娘仍笑等他的回答,阿姐則面無表情的越過他看向遠(yuǎn)方,他連忙又看向薛宗平,向他求救。
薛宗平卻繃著臉站在那里,并不理會他的求救。
沈令玥自然看到了他們的小動作,本是二人之事,她不欲讓沈令譽(yù)在中間為難,便走上前去,拍掉他滿身的泥土,說道:“令譽(yù),莫要聽奴仆亂嚼舌根,他是你二兄,哪里是你姐夫?”
說完她又?jǐn)?shù)落起薛宗平來:“令譽(yù)才十歲,也沒有多少武功底子,你拉著他對打,可有意思?”
薛宗平側(cè)身,不知是羞愧還是不耐,不看也不回她。
沈令譽(yù)見狀,連忙笑道:“阿姐,我沒事,我喜歡跟阿兄一起玩?!?p> 吳青萍也出來解圍:“阿玥今日怎么了,跟個炮仗似的?還在怪阿娘不讓你看賬本呢?”
沈令玥只得配合著吳青萍轉(zhuǎn)移話題:“哪里,我并不怪阿娘?!?p> 吳青萍這才笑道:“好了,宗平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咱們娘幾個一起去后院賞蓮吧。你阿耶試了尋來的催花術(shù),現(xiàn)在蓮花開的正好?!?p> 說著吳青萍便領(lǐng)著三個孩子去了后院。此時后院百花齊放、香氣襲人,景致甚好。
吳青萍卻只指著閣樓笑道:“說是給我們阿玥準(zhǔn)備的,也沒見阿玥在里面住過幾次?!?p> 薛宗平回道:“她若是愿意,自然可以隨時去住,不過是她自己不喜歡罷了?!?p> 沈令玥沉默不語。
吳青萍見狀只能又拉著他們到亭子里坐。剛坐一會,沈令譽(yù)便纏著薛宗平要去采蓮,薛宗平卻只盯著沈令玥問道:“你去嗎?”
沈令玥扭頭看蓮,回道:“不去?!?p> 薛宗平回了句:“無趣?!北闫鹕砀蛄钭u(yù)去了。
沈令玥又坐了會兒,實(shí)在坐不住了,便起身要回去,吳青萍自然也看出了兩人的不對,不再攔著,放她走了。
沈令玥中午未去中堂,一人在書房簡單吃了午飯。
等吃完飯,她哪還有心思看賬本,待要看書,又如何都看不進(jìn)去。想起阿娘今日所言,便喚來針線活最好的荼白,讓她給自己畫了個花樣,又聽她細(xì)細(xì)說了繡法并理好手繃,沈令玥這才一本正經(jīng)的拿著手繃一針一線繡起來。
見她針腳走的很不好,荼白正要上前與她說一說,卻聽到“啊”的一聲輕呼,鮮血便滲透了輕薄的紗布。沈令玥將手繃遞給荼白,從袖中抽出手帕,隨手擦去指尖的血,伸手便要荼白給她手繃。
荼白卻不給她,只勸道:“大娘子,須知刺繡是最需耐心的。婢子瞧著你現(xiàn)在很是心煩氣躁,莫若放一放,待心靜時再繡吧?”
沈令玥卻道:“我便是心不靜,才要繡帕子的,你莫要多說,給我吧?!?p> 無奈,荼白只能將手繃還給她。
沈令玥接過來,怕等會再失誤,又要被她嘮叨,便道:“我這里無事了,你去忙吧?!?p> 荼白看她心情不佳,不敢再勸,只能遵命告退。
沈令玥深吸一口氣,欲要再繡,卻看到帕中那點(diǎn)紅色,猶如一枚朱砂痣,甚是刺眼。她也不換手帕,只換了紅色的絲線,在血點(diǎn)上繡了一顆紅豆,單看那紅豆的針腳,比之之前卻是好了不少。
她剛繡完紅豆,薛宗平便推門而入,他不復(fù)上午時的冷臉,笑著問道:“你在繡什么?”
沈令玥哪里能想到進(jìn)來的會是他,聽到他的聲音嚇了一跳,針又戳到了手上。
薛宗平見狀連忙上前,從手繃下拿出她的手看,只見粉嫩的食指指肚上一顆血珠搖搖欲墜,他想也未想便低頭舔去她手上的血珠,又用力吸了一下傷口處。
沈令玥只覺手指癢癢麻麻的,又有一股莫名的異樣從指尖傳至全身,讓她不由的戰(zhàn)栗。她連忙使勁將手指從他口中抽出,為掩去那酥麻的感覺,她將食指放在口中吸了一下。待她見薛宗平用震驚的眼神看著自己時,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連忙將手指拿出,還輕吐兩下,仿似剛才食入了不潔之物。
薛宗平見狀,本要笑出花來的臉又垮了,他從旁邊拿了一個圓凳,坐到她身旁默不作聲。
沈令玥接連被扎了兩次,也不繡了,拆了手繃取出手帕,扔到一旁。
待心靜后,她理了理額前一絲不茍的秀發(fā),心平氣和的問道:“阿瞞,你現(xiàn)在十六了,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紀(jì),可有傾慕的人了?”
聽聞此話,薛宗平也顧不得生氣了,抬頭吃驚的看著她,見她正望著自己,又有些羞澀,低下頭又輕輕點(diǎn)頭,緩緩應(yīng)道:“有的?!彼肓讼?,下意識的又喚她阿姐,并問:“你呢?”
沈令玥見他如此模樣,本已平靜的心又煩亂起來,只道:“情者,是非之主,利害之根,有什么好的?”見薛宗平不可思議的瞪自己,她自然回瞪,又道:“阿瞞,你明年就要下場應(yīng)試了,莫要此時做小兒女之態(tài),這是叔父的遺愿,你理當(dāng)全力以赴?!?p> 此話一出,薛宗平縱使有再多不滿不愿,也不能說出,只得點(diǎn)頭應(yīng)是。
兩人坐在那里,都默不作聲。
等沈令玥思定,她又笑著問道:“阿瞞,我出嫁時你是要為我添妝的,你會添些什么呀?”
薛宗平不氣反笑道:“你想要什么?”
沈令玥先是在心中盤算了一陣后,待要開口,卻不知道要哪個,這些產(chǎn)業(yè)本就是自己替他打理的,自己怎么好跟他要,便又笑道:“你給我什么,我便要什么?!?p> 薛宗平回道:“那就涿光園的茉莉苑吧?!?p> 沈令玥正要高興,卻又想到當(dāng)年茉莉苑新建時,父親就把它劃為自己的產(chǎn)業(yè)了,便佯嗔道:“你這個小氣鬼!”
卻不想,薛宗平突然起身,也不看她,只道:“我回學(xué)館了?!?p> 說完也不等她答話,便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沈令玥有些呆愣的看著他的背影,等反應(yīng)過來,又急忙去追。奈何等她追到門外,薛宗平已上馬,他揮鞭撻馬,駿馬揚(yáng)蹄飛奔而去,她在后面喊他,他既不停下也不回頭。
沈令玥站在門外,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巷,有些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