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四月,陳記瑾玉閣二樓,沈令玥臨窗而坐,邊聽陳伯欽說著近日從黃山尋得的毛坯玉料,邊拿起案上的樣式圖與玉料比對。
等陳伯欽話音落下,樓下街上傳來一陣吵鬧聲,沈令玥覺得耳熟,便起身往樓下看去,果然是位熟人。
此時樓下,孟克簡正在與一名女子拉扯,他口中念道:“小娘子,當日你落水,我也曾下水救你,既然你要以身相許,何不許于我呢?你那么美,我可不舍得讓你為奴為婢?!闭f著他還甚是猥瑣的用手摸摸女子滑嫩的臉,笑道:“哎呦喂,好滑好嫩,吃起來一定十分可口?!?p> 說著孟克簡便對身邊侍從道:“傻楞著干嘛,還不趕緊回家,將我的那個一丈大鍋架到院子里,燒上火倒?jié)M油,小爺我今日要喝酒吃肉?!?p> 他那個“肉”字說的極為恐怖,聽得那女子一陣肉顫,連忙喝道:“孟二,你,你……你這個流氓!”
說著她便梨花帶雨的哭了起來,孟克簡見狀連忙撒開她,無辜道:“哎,我不過說說而已,至于嗎?你那天天追在孟克書身后要以身相許的勁兒哪里去了?”
那女子的侍女見孟克簡放開了自家小娘子,連忙上前扶住她,主仆二人急急沖出圍觀的人群,頭也不回的跑了。孟克簡見狀也不攔著,看著她們消失在人群中,拍了拍身上莫須有的灰塵,呼奴喚婢的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陳伯欽見沈令玥瞧著有趣,便向她解說前因:“這小娘子是西城糧商董家三娘,因半個月前對孟二的族弟孟克書一見鐘情,便使計當著他的面落水,當時在場的郎君有五六個,見有美貌女郎落水,都下水去救,孟克書因不會水,并未下去相救。董三娘被救起后,卻只認孟克書為救命恩人,還要以身相許,奈何他已有婚約在身。孟克書被她纏的無法,又恐毀了自己的婚事,便去求了孟二,于是孟二每日無事便穿街走巷,尋找董三娘,但凡被他找見,必得上演一場惡男欺女的戲碼?!?p> 沈令玥聽著有趣,便問:“不是說孟二家的娘子甚是兇悍嗎,他就不怕回家被打?”
陳伯欽回道:“大娘子不知,孟二的妻子一年前便病逝了,最近鄭家庶出的七娘及笄,正準備要與孟家再續(xù)姻親呢?!?p> 沈令玥聽了,斜眼看他,笑道:“你倒是知道的不少?!?p> 陳伯欽笑著回道:“咱們瑾玉閣不就是做這個的嗎?豪富之家的后門走的多了,便是想不知道也不可能?!?p> 沈令玥也笑:“瑾玉閣能交到你的手中,也算是它的福氣?!闭f完,她又道:“剛才首飾的圖樣我都看過了,沒什么問題,你盯著師傅們抓緊時間做就行。我這里沒其他事了,你下去吧。”
待到陳伯欽走后,沈令玥倚窗而立,看著剛才孟克簡和董三娘起爭執(zhí)的地方,感慨道:“情之一字,真是有趣?!闭f完她又問侍女白芷:“今日初幾了?”
白芷回道:“回大娘子,今日初二了?!?p> “阿瞞這個月又沒有回家?!鄙蛄瞰h想起長安時公叔虞說的“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她收回目光,轉身往外走:“他既不回,明日我們便去看他?!?p> 白芷自然高興應是,她跟在沈令玥身后說道:“二郎君最愛吃果市干貨李炒的板栗,明日我們去時,繞道跑趟果市,放到食盒中,等到了學館保管還是熱乎的?!?p> 等到了外面馬車旁,沈令玥見白芷還在一旁喋喋不休,便笑著回頭道:“好了,小管家婆,都聽你的就是了,莫在我耳邊念叨了?!?p> 自瑾玉閣回家后,白芷便指揮著大小侍女四處搜羅要給薛宗平帶去的東西,沈令玥見了那三個鼓鼓的大包袱,很是無奈,好說歹說的才減為了一個。
第二日,果然馬車繞到了果市,等白芷排隊買了板栗,才轉道往城外學館走。
等到了學館門前,白芷先扶著沈令玥下了馬車,又走向前去,笑著對學館門房行禮說道:“給丈人問安,煩請你跑一趟,將甲字班的薛宗平喚來可好?就說他家人來看他了?!?p> 門房應道:“小娘子在此稍等片刻,我這便去叫?!?p> 待門房走后,白芷退至沈令玥身旁,兩人見不時有身著儒袍的學生結伴從學館出來,自然儒生也看到了站在路邊的兩位妙齡少女,特別是那位身著素色大袖衫、戴帷帽的女子,雖未見其貌,但只見那冰肌玉骨、曼妙身姿,足以讓人心向往之。
往來學子中,有的只偷偷看了一眼,便已羞紅了臉不敢再看。有的卻一直盯著她們看,等走遠后,還要回頭再望一望。還有自詡風流的,欲上前搭話,待看到馬車后面兩名牽馬佩劍的侍從后,卻又卻步,權衡之下只敢邊走邊搖頭晃腦吟唱:“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p> 沈令玥攔住欲上前與其理論的白芷,輕笑道:“不過是個多情人,莫要理他。”
等門房返回,身后卻沒有薛宗平。門房笑道:“今日怕讓小娘子白跑一趟了,薛生不在學館,說是去城中參加傾國夫人的牡丹會了。”
白芷問道:“學館今日并非假日,莫非他是請假去的?”
門房笑道:“非也,今日傾國夫人的牡丹會是專門為士子所設,所以館長給學生們放了一日假,以便收到名帖的學生可以參加此會。”
白芷又指著往外走的儒生問道:“那這些人也是去牡丹會的?”
門房笑道:“應是如此,此會甚大,學館一半學子都收到了名帖?!?p> 白芷塞給門房幾個銅板,道了謝,回身才知道沈令玥已經上了馬車,等她上去后,沈令玥囑咐車夫道:“我們回去吧?!?p> 見她一直坐在那里不語,白芷便笑道:“卻是我們來的不巧,下次大娘子若再來,我便先打發(fā)人來確認一下。既然二郎君去了城里,等他參加完牡丹會,就會回家了。說不得咱們到家后,便能見到二郎君了?!?p> 沈令玥只笑笑,從旁邊特制的書匣中取出一個賬本翻看。
等進了揚州城,沈令玥讓馬車停下,她走下馬車,將車夫打發(fā)回家,自己則帶著白芷和侍從徒步緩行。
白芷跟在身后問道:“大娘子,我們不回家嗎?”
沈令玥看了看仍在半空的太陽,笑道:“現(xiàn)在還早,我們現(xiàn)在回去,怕見不到你念叨了一日的二郎君。好久未曾休息過了,趁著今日清閑,我們便逛一逛揚州城吧?!?p> 白芷聽了覺得有理,便跟著沈令玥在街上閑逛,還不忘抱怨:“大娘子,你這幾年確實太過辛苦了,如今,就連單樅那個木頭都說你最是愛財了。”
沈令玥笑道:“你既然聽到他如此說我,就沒有為我爭辯一二?”
白芷回道:“自然爭辯了,我還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又讓廚房給他連做了三日炒苦瓜、炸苦瓜、燉苦瓜才罷休。”
沈令玥只搖頭笑道:“想不到,當年單樅哥哥長、單樅哥哥短的小白芷長大后,會這么彪悍?!?p> 白芷也笑:“應是因為大娘子你的性子太過和善,小婢女我才長成了如今模樣?!?p> 兩人說著便到了清揚河邊,正要上橋,卻看到石橋上站著一雙少年男女。少年身著棕色長衫儒袍,劍眉星眸、玉樹臨風,少女著桃紅半臂襦裙、梳雙垂髻,亭亭玉立、言笑晏晏,兩人有說有笑,緩步下橋。
白芷見狀便要喚人,卻被沈令玥攔住,她帶著幾人拐至一旁路上,與二人避開。
白芷不解問道:“大娘子,既然遇到了,剛才為何不喚住二郎君?”
沈令玥不答,只道:“白芷,我累了,我們回家吧?!?p> 當天薛宗平并未歸家,沈令玥房中的燈三更才熄。
白芷這才明白過來,第二日一早她便跑到薛家,連踹單樅兩腳,恨道:“你的好主子!”
單樅被她欺負慣了,只覺莫名其妙,二郎君都幾月未歸家了,哪里又招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