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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肯朝夕

第二十六章 申如

莫肯朝夕 荒原十夜 3151 2020-07-04 03:06:18

  “這一道春香酥穰餅,細嘗起來還是有些欠火候,餅餡里面也不是時蔬?!?p>  宴席間,長公主一道道地品著桌上的菜肴,不時地評價一二。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身邊,丹淵口上應(yīng)承著,心中卻放不下入庫的御賜之物。

  一邊機械地吃著菜,他一邊心下盤算著撥多少給安王、成王,撥多少給新營。一個小時過去了,用過甜點后的長公主轉(zhuǎn)過頭來,只見身邊的丹淵兩眼發(fā)直地看著餐桌中央的粉色郁金香,纖細的手指有節(jié)奏地摸搓著手中的刀叉。

  “瞧你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p>  一聽這話,丹淵猛地回過頭來,只見長公主把弄著手中的銀匙,有些心疼地笑看著自己。

  “這個您不能怪我?!闭f著,丹淵拿起餐巾來擦了擦嘴角:“平王府每年就那么幾項收益來源,一大半都填在了軍營了。不瞞您說,章程里給我定下的工資,我已經(jīng)四個月都沒領(lǐng)了。平時點個外賣還要為幾塊錢猶豫半天,現(xiàn)在從天上掉下這么多錢,可不把弟弟我砸蒙了么?”

  “我知道,咱們左家這些王府走的都是軍鎮(zhèn)制,王爺們一個個的窮得叮當響。所以時常接濟一下你們,也是應(yīng)該的。而且不僅是你們幾個孩子,就連你們身邊的臣子,也一樣要照顧到。”說著,長公主放下了銀匙,探身看了看坐在一旁和丹燭等人說笑的白子青。

  “子青,我記得你父親是敕封的伯爵吧?”

  一聽這話,白子青忙轉(zhuǎn)過身來點了點頭:“回殿下,廣仁九年敕封的靖誠伯?!?p>  “將來是由你來承爵?”

  “按朝制,由微臣的姐姐白伊降襲?!?p>  “這樣?!甭犃诉@話,長公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現(xiàn)在是總部將軍,按先例應(yīng)該加封個不世爵的。怎么?為什么從來沒看你家王爺奏上?”

  “這是微臣主動請免的?!闭f著,白子青欠了欠身道:“家父蒙皇恩,供王命,略盡微功薄業(yè),便被錫以恩爵,令家父感慚莫名。故而在微臣從伍之前,家父便時常叮囑,平日當思忠君效命,勿念加官進爵?!?p>  “好,你們白家父女有這份心,確是令人欣慰?!闭f著,長公主笑著看了看丹淵,轉(zhuǎn)而又說道:“只是你在朝中掛著正三品兵部侍郎銜,為平州、安和諸臣中品秩最高者,如果連你都沒有品爵,其他人也不好討要?!?p>  “這……”一聽這話,白子青趕忙站起了身來。

  “是微臣疏忽了。”

  轉(zhuǎn)過頭看了看丹淵,長公主眼簾低垂了幾秒,隨即笑著對他說道:“右廷,依著我的意思,可以加封子青為靖襄侯,左羽林軍大將軍,賜實封一百戶?!?p>  “教官這幾年帶著諸將征討勞苦,正應(yīng)當嘉獎。”

  “好,那就這么定了?!?p>  看著單膝跪地的白子青,長公主握著銀匙笑了笑,隨即又掃了一眼在座的各將領(lǐng)。

  “在座的諸公,跟著我家戎馬倥傯了這么多年,除了林三團是鎮(zhèn)城伯,其他的幾位好像還沒有詔敕拜爵,之前要不是右廷提醒,我都差點忘了。今日大家高興,我便再降個彩頭:平王府各團部指揮,及安王府的一個副官、成王府的八個團營都督,均視效命年限,冊以侯、伯、子爵位。如有他請,另折奏我。”

  “微臣謝恩?!甭犃碎L公主這話,諸臣忙站起身來,和白子青一起跪在了地上。

  “好啦好啦,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就不要拘禮了?!?p>  待諸臣颯沓起身之后,長公主令人取了酒杯來,笑著朝所有人禮敬了一番,而后自飲了一杯。一時間群臣皆呼萬歲,大笑為樂,宴慶歡愉之間,不覺已近午夜。

  卻說那長公主,身子素來單薄,又經(jīng)白日里四處游走,貪飲了幾杯后,便覺身下有些不適??闯隽私憬隳樕行┎粚ΓY便叫停了筵席,在諸臣的恭送聲中,攙著長公主離開了宴會廳。

  搖搖晃晃地走在內(nèi)苑的羊腸小路上,長公主帶著醉意輕哼著調(diào)子,時不時輕咳兩聲,惹得走在身后的丹淵、丹演和丹燭提心吊膽的,生怕長公主惹上風寒。

  “姐姐,穿上些衣服吧,平州的晚上冷,別作了病?!闭f著,丹淵轉(zhuǎn)開胳膊脫了自己的四爪蟒服外衣,輕輕披在了長公主的肩上。

  “拿走!”帶著醉意,長公主皺著眉一把將外衣扯了下來:“我是什么人,怎么會穿你這衣服?”

  “別鬧了大姐!”將外衣一把接在手中,丹淵硬是將衣服套在了長公主的身上:“您老人家要是病在王府不走了,我們還不知道要多花多少錢呢?!?p>  “切~錢、錢、錢,你就知道錢。”扭過頭來盯著丹淵,長公主伸出手來一把攬過丹淵,另一只手則揪著丹演的臉蛋把她扯到了身邊。

  “姐……疼……”咧著嘴晃悠著手,丹演看了看一臉無奈的丹淵,使勁地朝他使著眼色。

  “你們說說,這次我下了多大的本兒?你們將來要是打不贏仗,別怪我翻臉?!?p>  月色中,長公主抬起了緋紅的笑臉,一雙瞳孔帶著優(yōu)柔的光澤,在她的面前,皎潔的明月好似沉在秋水中的鵝卵石,在朦朧的薄霧里泛著淡淡的光暈。

  “姐,你喝醉了?!闭f著,丹演推開了長公主那揪著自己臉頰的手,嘟囔著抱怨道。

  見此,游惠趕忙走了過來,在平府侍女的引導下,攙著長公主去燕居園中的申如齋休息去了。

  “多派些人手,一定要通宵伺候好?!闭驹谘嗑訄@前的月洞門外,丹淵背手對身邊的掌燈侍女說道:“有任何問題,隨時通報,我今晚都在中廳里。”

  “是?!?p>  看著竹林中長公主東倒西歪的背影,丹淵深深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朝丹演、丹燭揮了揮手,便踱步朝苑外走去了。

  “三哥,你發(fā)達了?!?p>  捂著自己紅腫的腮幫,丹演樂呵呵地跟在后面說道:“這么多錢,又賜了子青姐一個靖襄侯,真是賺翻了。說不定明兒里一高興,準我們齊玄巾一個大雄侯呢?!?p>  “你們還是太年輕了?!苯z毫沒有半絲笑意,丹淵冷著臉說道:“反正我是笑不出來,眼淚都在肚子里打轉(zhuǎn)?!?p>  “三哥,長公主這樣大肆冊封,你是不是有什么顧慮?”看著丹淵嚴肅的表情,一邊對丹燭冷靜地說,“咱們手下的將校,未經(jīng)和我們商量就這樣直接恩賞,是不是有些……”

  “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說著,丹淵朝丹燭笑了笑:“長公主是一片好意,這我是知道的。對于自己人,她可從來不會有其他心思?!?p>  “那三哥說的是……”

  “忠王。”看了看丹演和丹燭,丹淵嘆了口氣說道:“教我營造聲勢于前,大封三府臣屬于后,這擺明了是要為之后的事鋪好道路。”

  “之后的事?”聽了這話,丹演扭過頭來問道,“什么之后的事?!?p>  “不知道,也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讓我害怕。”止住了腳步后,丹淵回過頭來,望了望身后燕居園那白色的粉墻和竹影下的黑瓦,一雙眼睛瞇得細細的。

  “我想,追謚敬府二尊之事,可能只是姐姐的第一步棋而已?!?p>  婆娑的竹影中,朦朧的月色在花園里幽幽地搖曳著風鈴聲,隨著一聲愜意的呻吟,長公主直直地躺在了軒窗前的床上,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

  “月什,先別睡呢?!闭驹诖策?,游惠一邊抖著被單,一邊催促著長公主道:“燙燙腳吧,走了一天怪累的?!?p>  “不嘛~我就睡?!北е眍^調(diào)皮地看著游惠,長公主一翻身子,將臉蒙在了被褥里。

  “你喝醉了?!?p>  “你才醉了呢?!?p>  “我真是醉了?!眹@了口氣拍著床鋪,游惠抬頭看了看臥室的四周:“宴席上我推了你多少次,你都不管不顧的,硬是喝了這么多,身子不要了么?現(xiàn)在好了吧,行宮也回不去了,只能在這個小破屋子里將就一晚了?!?p>  “我挺喜歡這兒的,睡慣了寢宮,偶爾在這個小竹林里的齋閣睡一夜也別有趣味的。所謂子之燕居,申申如也,一看就是孝王起的名字,還挺文縐縐的。下次我來平州,還要睡在這里?!?p>  “好,都聽你的。”說著,游惠將被單鋪在了長公主的身上,隨手推了一下她的身子:“那我可走了,外面有三王爺安排的侍女,我就在隔壁的屋子里,有事你叫我……”

  “知道啦~啰里啰嗦的?!睂⒛X袋探出了被單,長公主做了個鬼臉,隨即又將腦袋縮了回去。看見她這個樣子,游惠抿嘴一笑,隨即走出了臥室,關(guān)燈閉上了門。

  聽著游惠的腳步漸漸走遠,長公主撩開了被單,支著胳膊撐起了身來。

  冷冷地看著門縫外的燈光,她長舒了一口氣,隨即從一旁的包裹里掏出了珠串來。靜靜的臥室里,只見她將身子坐直,背靠著枕褥,一邊閉目轉(zhuǎn)動著念珠,一邊如看電影一般回憶著自己一日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行。

  在她的身側(cè),竹影透過了軒窗上的磨砂玻璃,將婆娑的黑白剪影灑在了床上、背上和長公主閉目沉思的側(cè)顏上。

  “他日如魂歸黃泉,實無顏見先敬公于地下。”

  默默地回憶著丹淵白天對自己說過的話,長公主輕嘆了口氣,笑著搖了搖頭。

  “這孩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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