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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愛過你1

五、追悼會上的重逢

從未愛過你1 吳余笙 19379 2020-04-18 12:56:39

  3.

  氣溫開始轉(zhuǎn)涼,時常下起斷斷續(xù)續(xù)的綿長細雨,枯萎的梧桐還有香樟樹依然年復(fù)一年地屹立在道路兩旁。陽光不再和煦,天空也不再湛藍晴朗。偶爾會出來的太陽也沒有那么刺眼,慘白的日光慵懶地投射在光禿灰黑的樹上,看起來有些寂寥。

  我沒事時候仍然會寫一些文章,內(nèi)容都是很隨意的記錄或是日常的心得體會。零零散散地記下來,寫成散文或者雜文,只是文采悲涼,不便發(fā)表在校網(wǎng)里面了。

  我在今日頭條上注冊了用戶號,把文章發(fā)在上面。關(guān)注我的人除了游客,加上吳夢、楊澤林還有兩個室友不到二十個。

  吳夢在剛開學(xué)那會做完報關(guān)班的開班培訓(xùn)計劃,就索性辭掉了副部長。肖琦很會見好就收,沒再來為難她。

  現(xiàn)在她和楊澤林每天泡在圖書館里看書,她說要抓緊有限的時間想要去弄懂一科全新的知識??赡芤驗閳竺M是楊澤林給得吧,如果她考不上,好像有點對不起這3880元似的。

  她似乎下定決心要搞出點什么名堂來給父母看,證明自己已經(jīng)不是頭腦簡單,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屁孩兒了。

  我突然羨慕起吳夢來,她一出生就得到了許多人的愛,像是浸在蜜罐里長大,沒有接觸過外界的芭比娃娃。憑著單純的心思和執(zhí)著的自定,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遭遇挫折仍是一副喜笑顏開的樣子,雖然情緒和感情全部掛在臉上,但是心境從未發(fā)生過變化。

  我終于明白,原來人最強大的是內(nèi)心.只要心之所想,翻越千山萬水,總能抵達彼岸。

  不知不覺,夕陽已經(jīng)西下,夜色像一股暗沉的浪潮已經(jīng)將橘紅的霞光推向了天際的邊緣。

  我在去圖書館樓下等他們兩個出來,一起去校外吃晚飯,吳夢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抗拒楊澤林了,他和吳夢一樣,認定的人事物總會一股腦地鉆進去,認真對待。

  果然,想要的東西,如果有了精神支柱,是一定會堅持到底得。

  今晚是楊澤林請客,他說吳夢終于搞懂了免稅貨物報關(guān)流程那章,不過是換個借口鼓勵她罷了。

  圣誕節(jié)將至,燒烤店提前布置好了門店。玻璃窗上貼滿了大紅色的圣誕老人和白色的小雪花,Merry Christmas的祝福語,很是喜慶的樣子。

  楊澤林去拿菜,他已經(jīng)很清楚吳夢的口味,還吩咐老板要加辣。

  我和吳夢坐在塑料椅上閑聊,這會換我變得迷茫起來。雖說沒有人叮囑我要好好生活,找一個體面的工作。但我對畢業(yè)后的何去何從,簡直就是像縷亂麻一樣,根本沒有頭緒。

  “我想回鄴荊市?!蔽业卣f。

  “不行,你得留在BJ陪我?!?p>  我也不知道如果回去鄴荊市后,每晚吵著要和我一起睡的吳夢,會不會習(xí)慣一個人入睡的日子。

  而我們也早已過了許愿的年紀,以后的日子會得到什么,又會失去什么,都取決于自己的努力與選擇。生活就像一根無情的皮鞭,抽打著我們不停往前快走,不舍的與依戀的,放手的與難忘的,都沒能夠來得及回望,就會被時光碾碎,毫無蹤跡。

  我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夢,你說我們要是很有錢就好了。我們就不用看書,忙著寫畢業(yè)論文,也不用找工作。讀了快二十年的書,我都覺得有些疲倦了。你說,這錢到底是不是萬能的???是不是有錢人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很瀟灑?”

  我覺得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問。

  “錢是不是萬能的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錢是萬達的?!焙冒桑臀乙粯?,開口第一句就能把天聊死。

  我開始把話題轉(zhuǎn)到楊澤林身上,說:“你看他,家境好,長得又高,干凈整齊。雖然算不上帥但是也不丑,還不至于辣眼睛吧。成績好,人老實又聽你話,身家清白也沒有不良嗜好。人家追著你跑了都快四年,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吳夢并不買我?guī)ぃ磻?yīng)超級迅速向我回嘴:“怎么,我人好,善良,大氣。聰明慷慨,幽默又富有同情心,你的意思是我還配不上他啰?”

  說完就伸手拉了一下腦后的長馬尾,又漏出眼白斜盯著墻壁,像是不服氣的感覺,一臉“我天生麗質(zhì)沒辦法”的無奈表情。

  “我兩個月前已經(jīng)滿二十二歲了,不再是以前弱小的小女孩。我即將有大學(xué)文憑,就快進入社會熬油鍋了,我有愛我的爸爸媽媽,還有你這個好朋友。沒有愛情,我也可以活得很好!”

  看她身上白色蓬松的羽絨服配著說話時候傲嬌的表情,有點嬰兒肥的臉。我覺得她像個小大人一樣,被她逗笑。

  但是,不管她如何地勸說自己,也像是在勸我的樣子。我依舊感覺心里是空落落、無所憑依的悲傷,甚至比去年更無所適從。

  老板先把先烤好的鵪鶉蛋和豆皮還有土豆片端上來,楊澤林看我們聊得很是開心,識趣地站在烤架旁邊學(xué)習(xí)老板的廚藝,不斷叮囑老板再加辣。

  我遞給吳夢一串生脆的土豆片,自己吃起一串豆皮。

  用手揉了揉眼睛,手指沾上的油汁隨之被帶入,刺激難受得眼淚直流。吳夢用茶水浸濕紙巾拿給我,還嫌棄地說我邋遢。

  “現(xiàn)在辣眼睛的是你了吧,哈哈哈。”她坐在對面幸災(zāi)樂禍地嘲笑我。

  我準備起身去廚房用水沖一下,緩解眼睛的灼熱感。她又遞來一張浸濕的紙巾,示意我坐下說沒必要洗,讓我待會回去寢室點眼藥水就行了。

  我問她:“那你給我說用什么洗眼睛好呢?”

  “百草枯吧!”

  我無語,“你媽把你生下來嘴巴就這么毒嗎?”

  她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楊澤林,看他還在守著老板燒烤,便放心地把頭低到桌面,示意我把臉靠近她一點,神經(jīng)兮兮像要給我說悄悄話的樣子。

  她把手放在嘴邊,小聲給我說:“嬌姐,我給你說哦,我不是顏值控,不喜歡小鮮肉,也不喜歡他腿上有毛那種類型!但是男人都有腿毛啊,我喜歡什么樣的男人,我自己都不知道,可能我是一個同性戀!哈哈哈?!?p>  我去,我又被她耍了。

  她收起笑容,認真的說:“我喜歡的男人,一定要有胡渣??梢圆挥锰咭膊挥煤軒?,但是要陪我去每一個想去的地方,走遍天涯海角是最浪漫的事情。”

  年少的時候,我們?nèi)滩蛔O(shè)定許多條條框框,說自己喜歡什么樣的男生。可是在某一天,某個人出現(xiàn)了,他完全不是吳夢想過她會愛上的那種人。他顛覆了她所有的期待和想象,她卻為他拋下原本已經(jīng)設(shè)定好的條條框框。

  我招呼楊澤林快過來坐下,和我們一起吃。我吃完最后一顆魚丸,看剛?cè)章?,楊澤林邀我們?nèi)ド⒉?。我并沒有心情,先向他們道別后,一個人徑直從學(xué)校側(cè)門操小路回寢室。

  來到英語角,今晚寒氣逼人,往常站在這個角落彈吉他唱英文歌的外教已經(jīng)躲回了宿舍。我坐在石凳上,戴著耳機在這個天剛黑的傍晚與自己對話。

  一陣凌冽的寒風(fēng)吹過,我不禁打了一個冷戰(zhàn)。梧桐在不寬的街道兩邊,粗壯灰白的樹干挺立在旁,樹干上的葉子努力地朝著對方的角度生長,仿佛每一刻都在仰仗著彼此。

  這風(fēng)一吹,早已泛黃的梧桐葉隨風(fēng)向同一方向飛舞,有一片剛好落在了我的腳下。

  校園依然嘈雜,我卻戴著耳機聽著安靜的民謠。我起身走向通往荷花池正中的那個石板小橋,在池中央的小拱橋上面停了下來。池中已經(jīng)沒有荷花,池面被黑黃的荷葉幾乎完全覆蓋,在擦黑的傍晚,還是能夠看見紅色斑點的鯉魚在葉下游晃。

  我抬頭看著人來人往和學(xué)校外面高樓鼎立的建筑。耳中的歌一遍遍地單曲循環(huán),似乎在看一出啞劇。

  這啞劇的主人翁是校園里面過往的人群。我站在橋上,看著挽手的情侶,散步的學(xué)生,嬉笑的孩子,也看著剛從辦公室下班匆匆趕回家的老師,還看著晚飯后出來夜跑的男人。

  他們一個個,一雙雙,一對對,一群群的從學(xué)校的這頭走向那頭。開心時候的肆意大笑和著急擔(dān)心孩子安全時候的怒罵,我戴著耳機,全聽不見。他們在離我很遠的地方,零星也有些嘈雜的聲音透過耳機傳進來,這聲音,混著沒有雜質(zhì)的民謠,像獨白,像伴奏,像旁白。

  手機突然響起,是姐姐打來的。

  我接起電話,聽見那頭的聲音很著急。姐姐說,今天爸爸去縣里做散活久久未回,手機也關(guān)機。媽媽費好大番力氣自己把鞋穿好,想去村口瞧瞧。因為雨大路滑,跌倒昏迷在了去村口的小路上。

  我著急萬分,卻在離家很遠的BJ無計可施。姐姐說她在從鶴懷市趕回家的路上,頂多還有二十分鐘就到。隔壁的村民已經(jīng)把媽媽送去縣里的醫(yī)院。

  “待會到了醫(yī)院再和你聯(lián)系,先掛了啊?!?p>  暮色像是墨水般傾倒在空氣里,擴散得比什么都快,此時,天色全暗。

  天空飄下透白色的雪花,學(xué)校里頓時涌起人聲鼎沸的尖叫聲和歡呼聲,像是在為在即將到來的圣誕節(jié)提前慶祝。

  吳夢和楊澤林應(yīng)該在高呼興奮著吧。

  我卻一個人怔怔地站在荷花池中央的橋上,緩緩地蹲了下來,抱住自己的膝蓋。我融不進熱烈歡騰的氣氛中,似乎自己已經(jīng)不存在。

  此刻的我,感覺不管BJ再大、再繁華,都和我沒有絲毫關(guān)系,我永遠都像是寄人籬下的客人。這輩子我已經(jīng)嘗夠了孤單寂寞的滋味,我突然做出打算,就算過得窮一點,也要待在自己家里,陪著爸爸媽媽。

  回到寢室,吳夢和室友都沒有回來。我點亮燈,心亂如麻,給姐姐撥去電話問情況怎么樣了。她說母親沒有大礙,因為長時間躺在床上有低血壓,加上剛才著急才會昏迷。父親也沒事,手機沒電所以關(guān)機了,讓我不用擔(dān)心。

  她安慰我說:“反正我也沒事做,我就在醫(yī)院陪著媽。我剛剛和爸商量好了,他白天煮飯,我就在醫(yī)院。晚上我回家陪爺爺奶奶,他就在醫(yī)院守夜?!?p>  我沉默一瞬,說:“好。”可還是很不放心,心砰砰直跳。

  第2天,我向輔導(dǎo)員請了一周假,收拾好行李匆忙趕回家。

  吳夢告訴我,學(xué)校已經(jīng)銀裝素裹,還傳了一張白雪皚皚的照片給我。

  這次美輪美奐的雪景,我終究還是又錯過了。

  坐了接近四個小時的火車,從城里轉(zhuǎn)到縣里的公交,再搭上縣里車站到村口的三輪車,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過了。舟車勞頓讓我已經(jīng)疲憊不堪。

  拖著箱子走到狹窄的半路,遠處有個黑影朝我慢慢接近。

  天色全色,我看不清他的樣貌。不太高的黑影頭上戴了棒球帽,臉上掛著一次性口罩,手里還拿著一個榔頭狀的“武器”。他的步子邁得很大,有點朝我小跑過來的感覺。

  我有些警惕,使勁捏了一下行李箱的拉桿,做好心理準備。

  如果待會他要搶劫的話,我決定抄起箱子掄向他,再大聲呼救,引來鄰居。

  黑影由小變大,越來越近。握在拉桿上起的手,捏得越來越緊,骨節(jié)被用力捏得生疼。在穿著厚重大衣的寒夜,背上竟然密布汗水。

  我呵出一口冷氣,準備在昏暗的小道上“勇斗歹徒”,但還是感到很緊張,畢竟我是手無寸鐵的美少女,萬一對方是持刀搶劫我該怎么辦?

  我一邊走一邊慢慢把箱子拖到腳旁,就在他走近的那一瞬,我左手捏緊拳頭,右手使勁抬起箱子,發(fā)現(xiàn)一只手根本就拎不起來。

  黑影就快到跟前,怎么辦?我瞥了一眼小道兩旁的田塊,干脆我直接跳田吧!濕身總比失身好??!

  黑影已經(jīng)走到距離我不到半米的位置,我害怕得差點叫出來。

  “江嬌?”黑影開了口。

  “恩?”

  我很納悶,難道一學(xué)期沒回,現(xiàn)在開始流行實名打劫了?

  黑影拉下口罩,報上名來:“溫杰啊,你不認識我了嗎?”說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原諒我內(nèi)心戲太豐富,或者原諒我有被害妄想癥。搞得自己虛驚一場。

  溫杰是我的初中同桌,他外婆家離我家不遠,我們互相都認識。

  他在初二下學(xué)期就轉(zhuǎn)去了城里的中學(xué),那時也沒有手機,轉(zhuǎn)學(xué)以后我們就失去了聯(lián)系。我每學(xué)期都是住校,回家的時候再也沒有遇見過他。

  村民和同學(xué)都說他媽拿下了“沁園”凈水器在鄴荊市的獨家代理權(quán),成了市里的總代理。他家大發(fā)了一筆,在城里買了房和車。

  我倒是沒有放在心里,他就像陌生人一樣,在我生命中擦肩而過,我已經(jīng)認不出他了。剛才他說出名字,我仔細瞧他的小眼睛,才回憶起來。

  然而,世界的精彩在于你對以后的未知感。你壓根兒就不知道以后會是怎么樣,會遇見什么樣的人,自己又會變成什么樣的人。

  所以,我怎會具有先知,會洞見眼前這個男人,在今后對我會有怎樣的影響呢?是對帶來喜悅還是會帶走回憶呢?

  他幫我拎著箱子,我們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好奇問他,是不是回來看外婆?

  他點了點頭。

  送我回家后,他同我交換了手機號碼。說好不容易見一面回頭要來找我玩兒,我欣然答應(yīng)。送我到家門口,和父親寒暄了一陣,轉(zhuǎn)身摸出車鑰匙,把停在村口那輛黑色大眾轎車開走,估計是回城里去了。

   4.

  見母親沒有大礙,我懸著的心便放了下來。

  我讓姐姐回去鶴懷市幫忙夫家的生意,說我和爸爸可以照顧好家人。閑來無事,我想起那晚遇見的溫杰。我翻出他的電話號碼撥過去,約他在縣里我們一起讀過的初中學(xué)校旁邊那家奶茶店一聚。

  下午搭公交車來到奶茶店,溫杰還沒到。我點了一杯燒仙草坐在椅子上等他,拿出手機看今日頭條。

  大四上學(xué)期,我已經(jīng)陸續(xù)發(fā)表了17篇文章,關(guān)注我的人依然寥寥無幾。

  在“我的”那一欄出現(xiàn)了一個消息通知,我點開看,是“青云計劃”的文章邀請。上面寫著網(wǎng)站為激勵創(chuàng)作者健康成長,持續(xù)產(chǎn)出優(yōu)質(zhì)原創(chuàng)內(nèi)容,頭條號、企鵝號、大魚號等內(nèi)容平臺紛紛推出更加多元化的賦能舉措,幫助更多優(yōu)質(zhì)垂直內(nèi)容創(chuàng)作者成長為領(lǐng)域內(nèi)的頭部創(chuàng)作者。

  我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復(fù)制了一篇原創(chuàng)的雜文:《時也?命也!》粘貼到網(wǎng)站上。

  正在查看時候,溫杰走進奶茶店,和我打起招呼。

  我們兩個老同學(xué)開始互相問候。他告訴我,他在鄴荊市讀完高中就跟著他媽賣凈水器賺錢了,還賺了不少錢。家里為了節(jié)約成本,賣出去的凈水器由他上門去親自安裝,客戶需要更新濾芯或者出現(xiàn)小的質(zhì)量問題,也都是他跑腿。

  他自嘲說,我開著輝昂去客戶家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回來,我就坐在樓下的車上等。有的客戶停好電瓶車后給我打電話,看我滿頭沾滿蜘蛛網(wǎng),灰不溜秋地從車里拿出維修工具的時候,他們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估計是驚訝我條件好還會出來“體驗生活”吧。

  “可這就是我的生活啊,我的生活就是賣凈水器,換凈水器,修凈水器,哈哈哈。江嬌,你呢?”

  想起我姐嫁人后,就和她老公一起幫著打點婆家在鶴懷市的嬰兒奶粉生意,每個月給家里寄兩千塊。雖然婆婆很是強勢,但至少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讓我感覺好像早早嫁人并沒有錯,我甚至在自動取款機上面取出父親打來的生活費時候,都有一種想在畢業(yè)后把自己嫁出去的愚蠢沖動。

  再聽著溫杰剛才的那番話,我很哀愁如果回來工作的話,我應(yīng)該去向何處,怎樣站穩(wěn)腳跟,幫家里減輕負擔(dān)。

  我回答他:“還沒有想好呢,什么工作都行,只要守在父母身邊就可以了。姐姐嫁到鶴懷市忙著生意,回來的次數(shù)不多。我媽下床不方便,家里還有兩個老人需要照顧。”

  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停頓了一會說:“我表哥是專醫(yī)院腫瘤科的主治醫(yī)生,他在上海畢業(yè)后就考回來了。他有密集恐懼癥,他說自己不太適合在大城市生活。家里也就他一個獨生兒子,他當(dāng)時和你想法一樣,想回來陪著爸媽?!?p>  “可我不是學(xué)醫(yī)的,我是中文系的。”我仿佛看到頭上出現(xiàn)了一縷曙光卻又迅速暗淡下來,有點犯難。

  “那你可以去考護士資格證啊,腦筋要會轉(zhuǎn)嘛?!?p>  他接著說:“去網(wǎng)上查一下考試內(nèi)容吧,你連大學(xué)都能考上,考護士沒有高考那么滅絕人性的。我沒有讀過很多書,但知道有一句話叫‘萬事開頭難’,你先去試試嘛。這樣你就可以留在鄴荊市了,以后你媽看病會方便很多?!焙湍翘煳夜膭顓菈羧ド蠄箨P(guān)培訓(xùn)班的語氣相差無異。

  我低下頭,啜了一口燒仙草,心里頓感難受。為什么我拼命地鼓舞著別人,卻對自己的事情毫無方向感呢?吳夢已經(jīng)從宣傳部的明爭暗斗里走出來了,我還在自怨自艾,找不到出口。

  其實我知道,畢業(yè)在即。我在這偌大的城市里頭像飄搖的小草,何去何從,我感覺很迷茫。我就像玻璃窗上的蒼蠅,前途和光明似乎就在眼前,卻隔著窗怎么也飛不出去。

  也許,這就是我的宿命吧。

  閑聊一會,他開車把我送到村口,又回去城里。走到家門口,看見坐在小木板凳上的爺爺。眼神空洞地看著我。踏進屋里,看到母親在昏暗潮濕又骯臟的床上百無聊賴,奶奶穿著已經(jīng)破了的棉襖正在擇菜,父親在廚房正忙著做一大家人的飯。

  我眼角潮濕,走過去把父親手上的鍋鏟接過來,說:“爸,我來吧?!?p>  四天后,我應(yīng)該回學(xué)校了。溫杰把車開到村口等我,在能夠看見我的地方下車朝我跑過來,接住我的行李箱說,“我來吧,你先上車。”

  語氣和我何其相似。

  來到火車站,我示意他不用下來送我,他能來村口把我送到車站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他點頭說好。

  我在下車準備去后備廂拎箱子的時候,他問我:“考慮得怎么樣了,要準備去考嗎?”

  “應(yīng)該會的。”

  原來,想要下定決心做一件事情或者忘記一個人,并不需要很長的時間。當(dāng)眼見到讓你心寒那一瞬,內(nèi)心的決定自然而然就會被喚醒。

  他展顏而笑,把我這邊的車窗搖得更低一些,說:“現(xiàn)在世界上稀里糊涂活著的人,實在太多了。以前我看你就不是糊涂的人,現(xiàn)在也不是。我等你‘凱旋’?。 闭f完掉頭把車開走。

  我看著漸行漸遠的黑色轎車漸漸匯入車流,一陣暖意升上心頭。

  可我又怎會知道,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男人將會改變了我的一生,讓我在婚禮的前一天痛哭流涕。

  回到學(xué)校,我在當(dāng)當(dāng)網(wǎng)上買了護士資格證考試輔導(dǎo)書,加入了吳夢還有楊澤林去圖書館的學(xué)習(xí)隊伍,兩人行多了我一個“電燈泡”,變成了三人行。

  我把小包換成了雙肩包,裝著輔導(dǎo)書和期末考試的復(fù)習(xí)資料,吳夢很會投機取巧,把資料也塞進我的包里。

  每次都兩手空空走在前面,還不要臉地催我快點。楊澤林每天抱著兩份報關(guān)員考試用書在圖書館樓下等我們。

  我們?nèi)齻€人組成一個小天地,泡在圖書館里,又開始啃起書來。

  大四下學(xué)期,我和吳夢找到一家離學(xué)校很近,新成立的娛樂周刊公司,坐地鐵過去大概半個小時左右。剛開始的時候我們都很興奮,以為可以見到大明星,還說去要個簽名回來。

  結(jié)果,老板安排我們復(fù)印資料傳真文件,有空時間就讓我們跟著工作人員出去,搭把手拿一下攝影器材或是幫忙整理雜物什么的。

  說白了,就是打雜。

  沒意思。

  下學(xué)期開學(xué)時候,我拉上吳夢找到學(xué)生會主席軟磨硬泡花了不少錢,求他幫我找門路弄一個醫(yī)學(xué)院的畢業(yè)證明,這樣才有資格考護士。

  因為又是實習(xí)又要準備考試,還要寫畢業(yè)論文,就算是把我砍成兩半也忙不過來。

  于是,我退出了文學(xué)社。

  這下我和吳夢在“一戰(zhàn)成名”之后“激流勇退”,變回大一時候的模樣,又成為了“一介草民”。

  但仿佛更覺得舒坦,她沒有了束縛和壓抑,我沒有了期望和等待。

  我們都可以放飛自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手機彈來一個系統(tǒng)通知,我打開點進今日頭條。

  去年坐在奶茶店里隨手發(fā)布的《時也?命也!》這篇文章竟然入選了“青云計劃”!我興奮得就快起飛。

  5.

  五月,溫暖柔和的春天已經(jīng)漸漸離我們遠去。從衛(wèi)校出來,我把手上的復(fù)習(xí)資料扔進垃圾桶,長長地吁了口氣,回了寢室。

  “在想什么呢?”

  吳夢這丫頭回寢室了。她還是和大一我剛認識她一樣,嘰嘰喳喳的,人還沒到老遠就能聽到她樂呵呵的聲音。仿佛她腦袋里頭有一片可以過濾煩惱的濾網(wǎng),或許她根本就沒有煩惱,我時常這樣想。

  “沒想啥,就發(fā)發(fā)呆?!?p>  “你別這樣,每天愁眉苦臉像個怨婦似的。不就是快畢業(yè)了嗎?今天的考試感覺怎么樣?如果你沒有考上的話,我讓我爸安排你進鄴荊市最好的私人醫(yī)院先去上班,回頭再考一次!”

  她嬌里嬌氣的聲音已經(jīng)讓室友對我倆側(cè)目了,我依然像平時一樣沒有了下一句。而她自己卻滿不在乎。

  我性格沉悶不愛交朋友,吳夢老開玩笑說我像個小老太太。

  有心事的時候,我愛去圖書館,什么書也不看,就寫寫日記。

  記日記成為我發(fā)泄糟糕情緒的唯一出口,很多時候想起我的父母,還有家里養(yǎng)的豬是否長大可以賣錢等等頭疼的事情,我就對工作,不對,是對金錢的渴望幾乎達到了峰值,這種可恥的欲望讓我只能以文字的方式記在本上,不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

  所以,在班里我只有吳夢一個好朋友。

  也許能夠成為好友的必備條件之一,就是有共同愛好吧。除了寫日記和看書以外,吳夢的鬧騰,錯了,那是折騰,從未消停過。

  很多時候,我是愿意的。如果我的生命中沒有遇到吳夢,也許更像一部黑白啞劇。然而,我跟她成為好友,她的無邪和熱情無數(shù)次把我的生命點燃,變成了彩色有聲電影。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女人真的是個很神奇的物種。性格、脾氣、追求、想法甚至審美完全不同的兩個女人竟會成為好友。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株蒲公英,零零散散的。偶爾想起爸媽,想起我的未來,想起這座偌大的北京城,就像一粒粒亂舞的飛絮,最終飄向何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而眼前的吳夢,高高束起的筆直長馬尾,細細彎彎的棕色眉毛,嫩黃色的短袖上衣,棕色的A字裙,略帶一點跟的方頭鞋,還有她四季都白凈的臉蛋和笑起來特別有感染力的大眼睛,像極了一個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抱一抱的精致洋娃娃。

  她是一朵嬌艷的百合,還未盛開的百合。

  我覺得尷尬,想轉(zhuǎn)移一下話題:“今天耳環(huán)挺漂亮得嘛?!薄拔以谔詫毶咸袅撕镁?,特別喜歡這次下單的耳環(huán)。不你也去打個耳洞,我回頭把耳環(huán)也分你些?”

  “不用了吧?!?p>  她又開始嫌棄我:“你看你每天素面朝天的樣子,就只懂去想怎么找工作。我告訴你,就算你考第一名,面試時候人家考官也會因為你這副清湯掛面的樣子給你扣十分!”

  我低頭,看看我烏黑又粗硬的頭發(fā)和黑色七分袖上衣,還有很“相配”的黑色運動鞋,掛在脖子上那條白色的絲巾好像在跟我抗議為什么它不能也是黑色。

  “我找到工作后一定好好打扮自己。”我似乎也有些嫌棄我每天的素顏,哦,不,那叫不修邊幅。

  “這就對了,你一定會比我先找到工作的。到時候你要請我飽餐一頓?!?p>  “那是必須的,還用你說?!?p>  “不過,在你邀請我慶祝找到工作前,今晚我要先邀請你,預(yù)祝你考試通過!還有,我爸給我‘發(fā)工資’了!”她得意洋洋地揮了揮手里的銀行卡。

  我忘了何時開始和她成為了如同親人一般的好友,在生活上她對我總是照顧有加。吳爸每個月給她打在卡里的生活費幾乎是我生活費的三倍,在班里絕對她能夠算上富二代。每次收到匯款,她就會興奮地跑到圖書館里把我生拉硬拽出來,然后帶我去校外的大排檔打打牙祭。

  我沒辦法放下可憐的自尊心,每每受邀都覺得羞恥無比,為了打消內(nèi)心的罪惡感,我會在和她飽餐一頓后的第二天,去書店買些書送給她,偶爾也許是一只便宜卻又精致的鋼筆。

  所以,這次為了我可憐的自尊心,我拒絕了她。

  “你趕緊給我走!”還沒來得及開口,我就又被她死拽出了宿舍門。

  她邊走邊向我撒嬌:“求你了,我就想去吃校外的火鍋,那兒有家的味道。你看我們的同學(xué)都來自五湖四海,根本就找不到人陪我吃!BJ的火鍋哪兒會有我們南方的火鍋好吃啊,好不容易我發(fā)現(xiàn)校外的火鍋店居然有朝天椒!走嘛走嘛,你就陪陪我吧?!?p>  我終于明白,高中班主任在畢業(yè)時候?qū)ξ覀兊募恼Z里面說到:“進入社會后,你們可以不用高智商,但一定要會看臉色,務(wù)必要學(xué)會高情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了。

  也許她是怕我吃人嘴短吧,她又在試圖消除我的抗拒感。

  來到火鍋店,天色已黑。店里很是熱鬧,學(xué)生們?nèi)宄扇旱慕M成一桌,點了各自愛吃的菜。有男生們喝著酒,也有大一斯斯文文的小女生面對而坐,正在努力地適應(yīng)著學(xué)校的新環(huán)境。

  “老板,給我菜單,再來六瓶啤酒?!?p>  老板有些詫異我們兩個女生會來些啤酒。詫異過后馬上就在吳夢的催促下消失了,轉(zhuǎn)而火速又殷勤地遞上啤酒。

  畢竟。賺錢比好奇心更重要。

  “慢用,姑娘要不要再來些下酒菜?”

  “得了吧,請您趕緊上菜,我可要餓暈了?!?p>  “好咧!”

  打發(fā)走熱情的老板,吳夢開始一本正經(jīng)地打算和我聊聊。她經(jīng)常這樣,對誰都好像沒有秘密,對誰都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巴不得像倒掉頭晚夜壺里面的尿一樣,慌里慌張地想一口氣把話說完。

  當(dāng)然,我知道這個比喻不是很恰當(dāng)。

  我先開始了話題:“夢,你真的打算留在BJ?”

  被我搶了先,她沒有回答我。

  我接著說:“你應(yīng)該多為父母考慮一下,他們就你一個女兒。如果報關(guān)員考過的話就回去鄴荊市吧?或者去臨城找工作也行啊,總比待在BJ天遠地遠更好。”

  “我去,來來來,喝一個。別磨磨唧唧地像我媽一樣,這下她不打電話來嘮叨我了,就換成你來了是吧?我叫你來陪我打牙祭暢飲,聊聊咱們年輕人世界的。我可不是求你來給我上政治課的。我的命真苦啊,好不容易擺脫了我爸媽,回頭上大學(xué)還得遇見你這個天天給我上課的老太太!”

  吳夢打斷了我的話,舉起酒杯迫不及待地讓我跟她碰一個。

  其實我也想像她這樣“命苦”,苦得有一個完整又幸福的家庭,苦得有擔(dān)心嘮叨自己的爸媽,苦得有一個不用愁下個月生活費的家庭。

  而我,從初中就開始住校,遇到有考試的月份,好幾個月都不會回一趟家。很長時間我都定義自己是一個孤兒。

  這樣說好像有些殘忍,但每當(dāng)我回家時候,看見他們的時候我就會變得郁郁寡歡。我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不做吳夢口中的那個小老太太。

  我不抱怨生在了農(nóng)村,也不抱怨生在了這樣的家庭,更不抱怨生為了一個女孩。我沒空沒時間抱怨,我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變,去給這個家庭,我的所有。

  其實有時候也覺得挺不公平。為什么吳夢比我還要大上一歲,每天沒心沒肺地叫著我嬌姐,吵著鬧著過著無邪的生活,而我卻要在自己千瘡百孔的心臟上面來來回回劃出一道道無法彌補的傷口?

  我不知道到底是生活傷害了我,還是我辜負了生活,亦或是我傷害了本該在如花的年紀應(yīng)該無邪的自己。

  也許投胎也是個技術(shù)活吧!

  我又在無病呻吟了。矯情。

  “你怎么又發(fā)呆啊?!睂γ娴膮菈羯斐鑫逯冈谖已矍盎瘟嘶?。

  “我暈,你就不能好好地陪我聊聊么?每次都這么心不在焉?!彼街欤厣拿济櫰饋?,連生氣的樣子都這么可愛。

  “你是不是怕畢業(yè)后見不著我,沒人陪你???”

  “怎么可能,別這么自戀行嗎?我是不想交朋友,不屑交朋友。我要認真地交起朋友來,我這只可愛又傲嬌的小貓咪會變成天下無敵馳騁沙場的大獅子的!”

  “是會變成母老虎吧?!蔽掖蛉に?。

  “你!你!你!江嬌!你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變成母老虎,第一個就吃了你!”

  她一口啤酒吞下肚,白凈有點嬰兒肥的臉蛋上泛起一些些潮紅。我想,如果我是男人的話,會在這個時候忍不住愛上她。

  她還是這么鬧騰也這么天真。真的,就像只傲嬌的小貓咪,等著愛她的人去摸摸她的頭,蹭蹭她的臉,她就會馬上心滿意足。在她那兒,好像永遠都沒有煩惱,更沒有明天。她一再給我強調(diào),她是一個及時行樂主義者:沒有明天,因為今天最美好!

  “行行行,怕了你。來,讓我自罰一杯以謝天下,哈哈哈?!蔽覀z都端起被暖氣浸透,有一層薄霧的酒杯。

  “干杯!”

  可能是太餓了,菜還沒有上,我倆就把酒喝了一半。吳夢這孩子酒量不大,但以她的性格,每次沾酒一定會吵吵鬧鬧地喝到迷糊為止。

  細細品味的微醺,在她的字典里頭是不存在的。

  “嬌姐,你一定要考上市里的專醫(yī)院。我也一定要考上報關(guān)員,早日擺脫苦海。哈哈哈哈?!?p>  店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吳夢也有些醉了。

  “一定!到時候我回老家了你也千萬別忘了我?!蔽以趺赐蝗挥行﹤小?p>  “怎么會,我會每天給你打電話聊QQ的,如果你敢不接的話,我就給你奪命連環(huán)Call!”

  “那我就把你拉黑!”我給她開玩笑。

  “你有沒有想過不回去?”她突然嚴肅地問我。

  “有?!?p>  “可你還是得回去。為了你媽吧?”

  “恩,我想考回市里的專醫(yī)院,實習(xí)表現(xiàn)好些我應(yīng)該能夠分在康復(fù)科。到時候就能每周回家給我媽按摩按摩腿,她可以自己慢慢照顧自己的?!?p>  “嬌姐,你可真懂事。我爸常說,如果我有你一半懂事乖巧的話,他做夢都會笑醒!”

  我有點惆悵,“吳夢,其實我也想不懂事,像你一樣無邪著活著。我也想買衣服的時候不用看價格,不用關(guān)注是否打折,只要自己喜歡就行?!?p>  她似乎覺得話題有些沉重,舉起在火鍋旁漸漸浸濕的酒杯,像是剛從鍋里盛出來的熱啤酒一樣。

  “再來!”我們又碰了一杯。

  她有點擔(dān)心地說道:“你回去后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人欺負了?!?p>  看她平時神經(jīng)兮兮,大大咧咧的樣子,現(xiàn)在還真的有點舍不得我,我眼眶泛起一圈潮紅。

  她又像圣誕節(jié)前夕那樣,把頭伸過來要講悄悄話的樣子,我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但還是把臉湊近,想聽聽她要說什么。

  “我要是知道你被人欺負了,我會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p>  我去,豬撞了墻都懂得回頭。我覺得自己連豬都不如,竟然會在同一套路上絆倒兩次!

  我罵她:“你太毒舌了,以后沒人會娶你?!?p>  我沒再理她,拿出手機逛淘寶。首頁向我推薦了一條淡粉色半身裙,打折價199,我有些心動。

  想起我們實習(xí)的娛樂周刊公司里面的女人們,個個桃面粉腮,細腰長腿,打扮得分外鮮亮。又想起剛剛吳夢嫌棄我的嘴臉,我猶豫要不要買下來。我可以試著把深色系的衣服慢慢換成亮色調(diào)的顏色,畢竟我還這么年輕,再這么下去,真的變成吳夢口中的那個小老太太了怎么辦?

  我把手機屏幕轉(zhuǎn)過去,拿給吳夢看,要她幫我欣賞這條裙子。

  “你覺得這條這么樣?好看嗎?”

  原諒我好了傷疤忘了痛,再一次自取其辱。

  “挺好看的啊,適合你裝嫩用。”

  。。。。。友盡吧!

  “吳夢你真的太毒了!”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你剛才說想像我一樣無邪地活著,又總說我嘴巴毒。干脆我們組個美少女組合吧,名字就叫‘東邪西毒’怎樣?”

  看來她的間歇性神經(jīng)病還沒有根愈。

  她開始回憶:“你還記得嗎?大一報道的第一天最早到的是我,第二個來的是你。那天我超級郁悶,你一進門就看見在跟自己生氣的我?!?p>  “當(dāng)然記得,那天看你悶悶不樂,我心想,完了完了。我這個室友肯定脾氣不好,以后我得躲著她。哈哈哈?!?p>  “那你還不躲著我!”吳夢朝我翻了個白眼。

  “當(dāng)時我嘗試過來問你怎么了,才知道你是不會套被單。我就詫異,居然還有讀大學(xué)都不會套被單的人,真是稀奇。那時我就想你平時在家肯定是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大小姐?!蔽夜室獬靶λ?。

  “我這么稀奇的人都被你給遇上了,那是你的幸運!”吳夢狡黠地和我斗嘴,樣子可愛極了。

  “不過,真謝謝你幫我套了四年的被單,打了四年的熱水。不知道畢業(yè)以后,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BJ能不能適應(yīng)。我最怕孤單?!?p>  “別矯情,不能適應(yīng)就回家啊,這件事,我絕對站你爸這方?!蔽矣衷噲D勸勸她。

  “不是還有你的忠實粉絲楊澤林嗎?”

  “你再這樣,咱倆就絕交!”

  我最喜歡看她氣急了的樣子。與其說她比我大一歲,那是生理上的姐姐??稍谏钪泻托睦砩?,我覺得我都可以當(dāng)她媽了。

  因為她真的很弱智!

  “絕交就絕交唄!那我先行一步?!蔽矣止室舛核?,起身就走。

  有時候我像吳夢的家長一樣,照顧著她的生活和起居。長時間的相處,讓我對她這種生活白癡產(chǎn)生了極大的責(zé)任感,而吳夢則照顧著我敏感而易碎的情緒。

  我們彼此相依,互相成長,在這偌大沒有依靠的BJ大城市里頭相互取暖。像一對誰也離不開誰的狗尾巴草。

  “江嬌,你給我等著!”

   6.

  打打鬧鬧結(jié)完賬出來火鍋店,已經(jīng)接近十點半。

  在多數(shù)情況下,我和吳夢已經(jīng)在寢室準備休息了。只不過我早已癱在床上根本不想動,想從繁瑣的書本知識中抽離出來,空白一下自己的大腦。吳夢往往在這個時候,不是在敷面膜就是在嘰嘰喳喳地給我說,她看上了哪件衣服。

  而今晚的我們,似乎都不想馬上回寢室。從校門進去就看見左側(cè)寬敞的操場??赡苡行┩砹耍賵錾铣擞袔讓Φ湍昙壍男∏閭H還在留戀之外,連平常時候踢夜場的男生們都沒有了,基本上可以稱為寥寥無人。

  嘈雜的校園開始漸漸地靜謐下來,宿舍稀稀拉拉點亮了暖黃色的燈光。

  “去操場溜達一圈?”

  “不,除非你求我。”

  說是這樣說,我們卻默契十足地都往校門左邊的操場走去。

  楊澤林又幽靈般地出現(xiàn)了。

  我調(diào)侃他:“今天你不去給吳夢買宵夜了嗎?我要給你打‘曠課’哦!”

  他害羞地摸了摸后腦勺,眼睛一直盯著吳夢??此呗酚行┢沟沟臉幼樱呓?,伸手想要扶住她。

  我突然想起同樣是在這里,馮瑋軒曾經(jīng)也這樣近距離地閃爍著同樣熱切的眼神接觸過我。

  我心里頓時一緊,本能地轉(zhuǎn)到楊澤林身邊,用身子把吳夢和他隔開。

  他好像看懂了我的意思,乖乖和我們并肩而行。

  “你還記得那個頒獎臺嗎?”吳夢走在前面,朝頒獎臺走過去。

  “大一上學(xué)期,第二天就要期末考試了。那晚從圖書館出來,我非要你陪我去那兒坐坐。”

  “恩,你一向都那么不安分?!蔽矣袝r候嘴賤,就想看她氣惱了的樣子。

  “我知道?。∥揖褪沁@個樣子,我也喜歡自己這個樣子。我是年輕的美少女壯士,不是像你一樣,小老太太!”她沾沾自喜地回擊我,她總是這樣俏皮。話還沒有說完,就朝我吐了個舌頭。

  “你記得那晚我問你的問題嗎?”她還是走在前面,我緩緩地跟著她,踩著她路過的腳印,楊澤林也跟在后面安靜地聽我們對話。

  “恩,當(dāng)時我們就坐在頒獎臺下面的階梯上。”

  我繼續(xù)說道:“你問我,三年后我們會是在哪兒,在干什么。你還問我,三年后的你還會這么傻逼嗎?!?p>  我們?nèi)齻€在頒獎臺下面的階梯上坐了下來。

  “是啊,三年后的今天我和嬌姐還是那么好的坐在這兒??晌疫€是這么傻逼。”

  我轉(zhuǎn)過頭去,看見吳夢仰起臉,圓亮的大眼睛望著天,她托著腮,嘟著嘴,眼睛有些潮濕。楊澤林同我們招呼過后一直沒有說話,靜靜地在一旁,沒來打擾我們的小時光。

  天上的星星很少,也許明天是個晴天吧,估計是個炎熱的艷陽天。

  星星閃閃點點,三年前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只是天空、星光、夜晚、宇宙這種抽象而宏觀的實物永恒存在。

  而停不下腳步,轉(zhuǎn)瞬即逝的是我們吧。

  我們即將在穿著寬大的畢業(yè)服,欣喜若狂地拍下畢業(yè)照,得意洋洋地甩下學(xué)位帽的那一刻,就正式地進入一個叫做“社會”的母體中,然后迅速消失在人群里,車流中,高樓前。

  這一切都會改變,唯有內(nèi)心堅守的信念和永恒的友誼,亙古持久。

  不知道下次又會是怎樣的一對好姐妹,在這兒說著我們永遠不知道的悄悄話。

  “嬌姐,大一時候我坐在這里抱著你痛哭,是因為寢室里面就剩我一個人考完最后一科。當(dāng)時你們都急著要回家,我怕拖不動行李,也怕孤單,怕沒人送我去火車站?!?p>  我像她媽一樣安慰她:“恩,是挺幼稚的。但是至少你有進步了,現(xiàn)在不會因為一個人托行李箱回家而抱著我痛哭了。”很多時候,我覺得我肯定比她媽都對她還要好。

  “嬌姐,你說三年后我們又會在哪兒,做著什么樣的事情呢?

  “嬌姐,你說三年后我和你又會是在哪個城市見面,問你今晚同樣的問題呢?”

  “嬌姐,你說畢業(yè)后我們會不會就真不見了???”

  她可能真的把我當(dāng)作她的移動百科全書,或者是百度。她像在問我,又像在喃喃自語。

  “吳夢啊吳夢,這真不像你,你不是給我說沒有明天,今天最美好嗎?怎么,喝點酒就上頭啊,就想學(xué)韓劇里頭的女主角煽情啦?我可不是男人,你要煽情跟楊澤林煽去!”

  我不想跟著她傷感。

  “我去,你什么時候見老娘煽過情。我是舍不得你?!?p>  吳夢一把摟住我的脖子,頭歪歪地倒在我的肩頭上,像每晚在床上倒在我肩頭那樣。

  我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如果能夠留在BJ的話,答應(yīng)我,快點成熟起來,照顧好自己。”

  “恩?!彼]上眼睛,像是醉了的樣子。

  在這昏暗而又被射燈照得有些渾濁的操場上,如果你在遠處看我和吳夢,絕對以為我倆是纏纏綿綿不舍分開的小情侶。

  7.

  今天,吳夢叫上我去逛街買衣服。

  來到悅薈萬科廣場,我們決定先去六樓吃飯。她先坐下點菜,我去了衛(wèi)生間。

  剛關(guān)上門,手機就響了短短一下,是短信來了。

  我拿出手機,屏幕還亮著,綠色方框欄顯示發(fā)來短信的名字是,馮瑋軒。

  心情一下子緊張起來,心中像是有一面小鼓,一直在“咚咚咚”的敲著。

  打開手機,短消息內(nèi)容是:喝醉了。

  正是晌午,怎么會就喝醉了?

  我沒有回過去,站在廁所狹窄的空間,心亂如麻。

  呆站了接近五分鐘,我變得局促不安,擔(dān)心他會出什么事情。我輕輕抬了抬胸口,吸了一口氣空氣進鼻腔,給他撥去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嘈雜,有男人的笑聲。我咬著唇,沒有說話。

  很快,那邊就安靜下來,估計他在去了人少的地方。

  我先開口問他:“你沒事吧?”

  “沒事,好得很。你最近還好吧?”聽到這句,我把自己放松下來。

  “挺好得,你呢?”我們像老友一樣聊起天來,開頭依然是一頓無聊的寒暄。

  隱忍的心動再次泛起,我準備結(jié)束話題:“少喝點,沒事我先掛了?!?p>  就在我把手機拿下耳邊,準備按下紅色小圓圈的時候,我聽見“我和她分手了?!?p>  此時的我不應(yīng)該很高興,很幸災(zāi)樂禍嗎?我應(yīng)該很有趾高氣昂地嘲笑他活該,再冷冷地回他一句,關(guān)我什么事?然后很有志氣地掛掉電話,把他拖進黑名單。

  可我沒有任何動作。

  “我和肖琦在一起,我以為我是愛她的,其實根本就不是。一年前為了讓你幫我寫稿負責(zé)好校網(wǎng),不過是我想爭取名額罷了。當(dāng)時我鬼迷心竅做得那些事,現(xiàn)在想起來我簡直就是豬狗不如!畢業(yè)后和你沒了聯(lián)系,我一心撲進工作里,我想掙很多錢,我快瘋了!每晚我一個人睡在出租屋里面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我都會想起你。”

  我眼睛微酸,像是被誰掐住了喉嚨一樣,竟然說不出話來。

  “我一直都能感受到你是愛我的,要不然也不會這樣幫我。你是愛我的,對吧?我喝醉了,很想你。江江,我們都留在BJ一起打拼吧,我在報社已經(jīng)轉(zhuǎn)正了,可以向領(lǐng)導(dǎo)推薦你進來實習(xí)的?;貋戆?,好嗎?”

  拿著電話的手不停顫抖,他迷迷糊糊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來回回蕩。

  心煩意亂,憐憫鄙夷,悵然若失,忐忑不安。。。各種情緒從伴著他的聲音從衛(wèi)生間的四個角落反饋而來,迅速涌上心底。

  任何不安的感覺全部了然于心,唯獨沒有泰然自若從容平靜的感覺襲來。

  這些情緒都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我的反應(yīng)里面。原來,愛情就像是一場誰也無法決定的殘酷戰(zhàn)爭,進入這里面就只能沖鋒陷陣,管他是死是活。

  我們?nèi)齻€誰也沒有成為勝利者,都被傷得片甲不留。在這份錯愛里頭,我們只能為各自的錯誤買單,痛到極致,也沒理由去埋怨對方半分。

  這么可能沒有愛過?還是很心痛的愛過。

  坐在電腦旁盼著企鵝閃爍的忐忑感,早上起床看他發(fā)來一大串短消息的安定感,在操場他把臉湊近摸我額頭的慌亂感,在天壇一起看煙花綻放的幸福感,去河邊散步他早有準備一把拉回我的踏實感。

  這些感覺,伴隨著那晚肖琦亮出照片來的羞恥感,他不說話時候眼神冷漠的距離感,冷冷回頭說的那句“電腦里面還有備份”的陰冷感,還有在頒獎臺上先伸出手要和我言和的凄涼感。。。。。

  此刻,烈日當(dāng)空。陽光透過磨砂玻璃射進來,我站在冷氣十足的衛(wèi)生間,感受寒意陣陣。

  現(xiàn)在,我很清楚,我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隔岸相望,有緣無分,只有放手,才能永恒。

  他又一次在我以為自己快要放下的時候,再一次地出現(xiàn)了。我不再像上次那樣偃旗息鼓,敗下陣來。

  我知道,留在心底的傷痕是永存的,舊傷未好,新傷不能再來覆蓋。只有勇敢,才是我唯一的自救武器。

  況且,這些都不算什么。漫漫人生路途中,我還有很長的路要去探索,這點小事,不能羈絆我前進的步伐。正如同一年前的他,為了爭取推薦名額,認為我不能阻擋他的腳步一樣。

  我深呼吸一口,淡淡地對他說:“馮瑋軒,我想你可能對我誤會了。我不愛你,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

  眼淚溢在眼眶,還是很沒志氣地趟了下來。

  他以為我會又一次回頭,聽我這樣說很不甘心地朝我咆哮:“你難道沒有愛過我?在操場的時候,在天壇的時候,在我出租屋里的時候,都沒有嗎?”

  有,愛過。

  “沒有?!?p>  說完我掛掉了電話。

  我不會忘記這緩慢冗長卻又肆無忌憚的時光,我會把這一切,開心的與難受的,肆意的和壓制的,還有陪伴與獨行,全部銘記于心。

  但不會再輕易翻出來細細品味,即將過去的時光成為樹上的又一圈年輪。我會在心里悄悄地稀釋,然后徹底消化掉,直到再也想不起。

  走出衛(wèi)生間,我到洗手池洗了一把臉。吳夢火急火燎地沖了進來,看見我在洗臉,著急地說:“我以為你掉廁所了!我還擔(dān)心你是不是被人擼走了呀!”

  我笑了笑,看見吳夢因為擔(dān)心我變得紅彤的臉蛋,伸手點了一下她的臉。

  她又嫌棄我來:“干嘛啊,你很臭哎!離我遠點兒!”我的嘴角更是往上揚起,笑得更開心了。

  吳夢沒有發(fā)現(xiàn)我微紅的眼圈,她沒好氣地問我:“上個廁所你都這么高興,在洞里撿到錢了嗎?怪不得你一直洗手,好惡心啊你!”

  此時,手機再次響起。我拿出來看,仍是馮瑋軒打來的。吳夢好奇,問我是誰。

  我直接掛掉。

  “騷擾電話。”

  我挽著她來到座位,菜已經(jīng)上好。

  驢打滾、酥皮蝦、小碗牛肉、香椿苗豆腐絲還有貝勒爺烤羊肉。

  我噎了噎口水,“這頓我請啊,你要是敢跟我搶,我絕對跟你急!”

  五、追悼會上的重逢

  【離別的話千萬別說,因為一旦出口,就會有可能遭遇“墨菲定律”。

  畢業(yè)后的三年,我和吳夢就真的沒有再見過面,我們好像都有十足的干勁和忙不完的破事。

  只是,我沒有想到,我會是在追悼會上,以緬懷逝者的方式再見到她。】

   1.

  “小江,你趕緊派人去科室再領(lǐng)點消毒水和酒精,唉,那個,記得還有牽引帶啊?!笨剖抑魅卧谧呃鹊谋M頭,朝在走廊另一個盡頭的我聲嘶力竭地喊道。

  世上總有一個讓我們都為之討厭的定律,就是,沒事的時候就真的沒事,可有事的時候,它就真的是什么事都一起來了。

  閑的時候讓你閑到摳腳,可今天室里來了比平時多出一倍的病人做頸椎康復(fù)牽引。

  我去,像是他們都商量好了一樣。

  “你說今天我們康復(fù)室做牽引又不打折,咱們也不是超市搞促銷。我就沒弄明白為啥他們非得聚在今天來?!睂嵙?xí)期快滿已經(jīng)和我很熟絡(luò)的小劉在我旁邊抱怨。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今天我們科室里面哪個人買彩票中獎了吧。劉易洋你別廢話了,平時沒啥事讓你閑的,現(xiàn)在麻煩你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這可是你實習(xí)期內(nèi)唯一一次碰上有病人來,要不然你都快滾蛋了主任都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寫你的實習(xí)總結(jié)。少廢話,快去吧,機會來了?!蔽掖叽偎媾滤R陣上戰(zhàn)場,槍磨得不夠靈光。

  忙碌在我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基本按住了節(jié)奏,科室主任在旁邊看得很是欣慰。

  差不多快晚上八點了,才送走最后一個病人。我們都饑腸轆轆,像野狼一樣眼睛里漏出綠光到處翻抽屜有沒有干糧。

  “干脆我們?nèi)コ曰疱伆桑賮睃c兒冰啤酒??隙ㄋ耍 睂嵙?xí)生小劉提議。

  大家也隨聲附和。

  “走吧,嬌姐。這可是我第一次請客,我就快滾蛋了,感謝大家對我的照顧。我還要特別鳴謝嬌姐對我的指導(dǎo),以后我成為著名??漆t(yī)生的時候,你可以給他們說跟我很熟,哈哈哈?!毙叭灰呀?jīng)把我當(dāng)作他的親姐了,說完就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剛畢業(yè)的小劉渾厚的聲音像剛過了懵懂的青春期,干凈的寸頭,挺拔的鼻梁,接近一米八的個子,甚至還有長長的上睫毛,配上筆直的白大褂,全身都充滿了青春的活力,還夾雜點男性荷爾蒙的味道。

  “臭美吧你?!?p>  給他的白眼還沒翻過,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2.

  是吳爸。

  “不好意思,我先出去接個電話?!?p>  吳爸從來沒有給我打過電話。只是在大二時候,我去吳夢家里做客,她爸留了我的手機號碼。

  他當(dāng)時搖搖頭很無語地說:“我得記一個嬌嬌的電話,夢兒總是喜歡把電話開靜音,每次我打好幾個都不通。留一個啊,以備不時之需,找不到夢兒我就找你,你們倆準在一塊兒,省得夢兒她媽也擔(dān)心?!?p>  后來的很多次里,我都崇拜她爸果然有先見之明。吳夢不是開了靜音沒接上她爸媽打來的電話,就是去圖書館的時候忘了帶上手機,或者就是周末像一條被關(guān)了好幾天的哈士奇一樣,興沖沖地拉著我去逛上整整四個小時的商場沒聽到。

  反正就是有一萬種理由沒接到家里來的電話。剛開始我看是吳爸打來,還特別注意客氣地問問好,以至于太多次之后,我一看來電顯示就直接把電話撂給吳夢。

  可問題是,畢業(yè)過后吳爸就再也沒有給我來過電話。

  不祥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心臟像是被一條針挑著的細線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呼吸變得沉重,連吞下一口口水都像是在哽咽。

  難道吳夢在BJ出事了?

  我不敢往后想。清了清喉嚨,我盡力用平穩(wěn)的聲音接起來。

  “你好,嬌嬌,還在忙嗎?打擾你了,不好意思?!眳前謪s先開了口。

  “額,沒事兒,叔叔,下班了喃。您找我有什么事嗎?吳夢的電話打不通嗎?”

  “是這樣子的,我的媽媽,也就是夢兒的奶奶剛在廁所摔倒了,我們趕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昏迷了,我們現(xiàn)在在家等120。李阿姨她特別著急,所以讓我給你打個電話,看看你還在單位沒有。額,看能不能麻煩你幫忙聯(lián)系一下急診科好一些的醫(yī)生幫我們仔細瞧瞧?!?p>  電話那頭傳來李阿姨著急喚奶奶的聲音:

  “媽,您堅持一下啊,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媽,您倒是醒醒啊。

  媽,您能聽到我說話嗎。

  媽,對不起,都怪我,我不應(yīng)該和吳力留您一個人在家。

  媽,您倒是說句話啊。。。。?!?p>  我趕緊安慰他:“叔叔,您和阿姨先別著急啊。奶奶她不會有事的。待會救護車來了,你們也跟著來醫(yī)院,千萬別慌。我現(xiàn)在馬上就去急診室等你們?!?p>  “額,謝謝你了。還麻煩你別告訴夢兒,她一個人在BJ一時半會也回不來。這會兒快趕上過年了,別讓她干著急誤了工作?!?p>  “好的,叔叔。”

  領(lǐng)導(dǎo)就是領(lǐng)導(dǎo),臨陣不亂,遇事不慌,說話有條不紊。盡管我還是明顯在電話里面聽出了吳爸的聲音有點顫抖。

  可能是太突然了,可能是自責(zé)不應(yīng)該留奶奶一個人在家也可能是年齡大了,突然間害怕生離死別了吧。

  又或許是吳夢真的離我們太遠太遠,遠到家里有什么急事都不能馬上趕回來。我也不明白,吳叔叔他什么沒有場面見過,為什么會有顫抖的聲音?

  也許他在想,下次倒在地上的如果是自己,而吳夢會在哪里,會在什么時候以什么慌亂又自責(zé)的形象,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

  就像今晚的李阿姨一樣。

  真的挺慌亂又自責(zé)的。哦,不,可以說是狼狽。

  在急診室門口,看到李阿姨還有吳叔叔的時候,他們沒時間看我。李阿姨目光一直緊鎖擔(dān)架上的奶奶,而吳叔叔眉頭緊皺,眼神一直跟隨在李阿姨身上,生怕她跌倒,或者跑丟一只高跟鞋。

  直到他們一路狂奔到我跟前,喘著大口大口的粗氣,李阿姨才抬起她那浸滿淚水的雙眼。

  雜亂的頭發(fā)還沒有來得及整理,又被一陣寒風(fēng)吹得亂七八糟,大衣已經(jīng)從她左肩滑了下去,她也沒有去拉一下,明顯就是剛才胡亂抓了一件衣服就慌忙出門。吳爸拎著個棕黑色光滑的公文包,一看就是剛從單位趕回家的樣子。

  “你們一個先進來登記一下信息,患者馬上要進去照腦CT。一個到一樓去繳費?!弊o士叫住他們。

  李阿姨撥了一下頭發(fā),擦了擦臉,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tài),盡量讓自己沉下來,走進了醫(yī)生辦公室。

  “叔叔,我們下去繳費吧。”

  “好”說完,吳爸走過去拍了拍阿姨的肩膀。

  我也安慰著李阿姨:“不會有事的?!?p>  我們一起乘電梯,電梯里面誰也沒有說話。

  我不想假裝關(guān)心地問問吳爸是怎么回事。也許現(xiàn)在任何一個關(guān)心的問題,都像是在責(zé)備在質(zhì)問,在代表蒙逼的吳夢討要一個說法。

  3.

  我又拾回了我的敏感。

  盡管現(xiàn)在媽媽在我按摩康復(fù)下,偶爾能夠下床走比以前更遠的距離,基本可以照顧自己的起居。父親也可以抽空去縣里,做一些廚師或者門衛(wèi)的臨時工作?,F(xiàn)在我多少有了些存款,家里的條件比以前讀書時候要好上很多,但我還是不能忘記以前心里那種荒涼感。

  這種荒涼感,叫天天不應(yīng)的感覺,一直從讀書的時候持續(xù)到現(xiàn)在。

  我不敢輕卸我的每一天,甚至是每一秒。因為我一旦放松下來,生活這根重重的扁擔(dān)就像被一只厚重的大手,狠狠地壓下來。我很明白我必須直起腰去承受它,盡管雙肩已經(jīng)勒出一條條血紅色的寬大印子,我也不能被這根扁擔(dān)垂得我彎了腰。

  我時常做夢,夢見自己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沙漠里,似乎來過這里。我環(huán)視一周,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只有凌冽寒冷入骨的風(fēng)刮在臉上。眼前時?;^信號不好時候的電視畫面一樣,一會閃過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的母親,然后突然就變成一條條黑白色相間的豎條紋,然后又滑過,畫面是在油膩的廚房里揮汗如雨的父親。一陣風(fēng)吹過來,把我頭發(fā)吹得很是雜亂,頭發(fā)刺痛了我的雙眼,疼得我直掉眼淚,再揉眼睜開的時候,他們?nèi)疾灰娏恕Q矍叭且黄S沙的荒漠,大風(fēng)還是呼呼地刮著,卷起一粒粒細小泛黃的塵埃,眼下寂寥無人,很是荒涼。我使勁地叫了一聲,別!

  眼淚流進耳蝸,硬生生地把我癢醒了。

  也許就是這些夢吧,醒來后我傻坐在床上抱著膝蓋,真的像被拋棄了一樣。

  它們就像溫水漸漸地從我的腳底開始往上漲,直到?jīng)]到我鼻尖的位置,直到我感覺無法呼吸,再猛然變成滾燙的熱水,我才會從夢中驚醒。它們無時無刻提醒著我按部就班的生活。

  和吳夢分別的時間太長,我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一出黑白啞劇。

  家,醫(yī)院。

  醫(yī)院,家。

  繳完費上去急診室已經(jīng)是快九點半了,我想?yún)前謪菋尶隙]吃晚飯,我又下樓去,給他們買了兩瓶礦泉水和兩袋面包。

  再上去的時候,急診室主任正拿著CT片走出來。我剛下電梯就聽見在問:“你們是家屬吧?”

  “嗯嗯嗯,我是她兒媳?!崩畎⒁填^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像一只餓極了的小雞。

  他倆的目光同時殷切地盯向主任,灼熱的眼神都快把主任臉上的眼鏡片灼出一個黑洞來。李阿姨不停地搓著手,仿佛她下一秒聽到主任說:“沒什么大礙,下次注意點?!辈拍馨c軟下全身緊繃的神經(jīng)。

  但是,事情往往事與愿違?!赌贫伞氛f: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fā)生。

  主任抬起頭,看見我正好從電梯口走過來。

  “小江來了,正好,一起吧?!?p>  主任舉起CT片,片子在晃眼的白熾燈下顯得透明無幾。他撫了撫眼鏡,咽了口口水,說:“你們看,患者腦部出血量達到60%,現(xiàn)在處于重度昏迷狀態(tài)。說明她腦部已經(jīng)出血很久了,也就是說,至少是在今天下午暈倒的?!?p>  主任收回片子,轉(zhuǎn)頭看向吳叔叔和李阿姨。

  “剛才向你了解到,你母親是有高血壓史的,很有可能她這幾天沒有服藥。應(yīng)該她在上廁所的時候,突然起身導(dǎo)致血液突沖大腦,沖破血管引發(fā)了顱內(nèi)大出血?!?p>  吳叔叔沒有說話,李阿姨使勁地搖頭:“不可能啊,媽自己都是學(xué)醫(yī)的,她怎么可能會不記得吃藥?”

  “那現(xiàn)在母親的病情怎么樣?”吳爸伸手把李阿姨攬入懷中。她低垂著頭,兩只手拉聳著。

  “很不樂觀,你們得做好心理準備。你母親年齡太大,已經(jīng)不適合做手術(shù)全麻手術(shù)。而且顱內(nèi)出血量過大,開顱的話,恐怕會引起更大面積的出血,到時候她是下不了手術(shù)臺的?!?p>  “趙主任,那現(xiàn)在您有好的建議嗎?”我迫不及待地先開了口。

  “情況好一點的話,會成植物人。如果挺不過來的話,最多一個星期。如果你們想試試也是可以手術(shù)的。手術(shù)我們會清除她顱內(nèi)的淤血。但是小江啊,我是不建議這樣的。主任搖了搖頭。

  “如果馬上手術(shù)的話,恐怕今晚她很難熬過去?!?p>  我只能茫然地點點頭表示應(yīng)和著。

  主任的臉又朝吳叔叔和李阿姨轉(zhuǎn)過去,“即便是手術(shù)成功,她也是植物人,不會醒過來的。我們只是保住了她的命,讓她不死而已?!?p>  李阿姨沒有抑制不住嚎嚎大哭,也沒有情緒崩潰仰天大笑。她在黨校擔(dān)任婦聯(lián)主席是我職務(wù),彬彬有禮的待人態(tài)度,為人隨和的處事方式,讓她平靜地、漸漸地、緩緩地、一點點地靠著墻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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