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盛京異類,隱姓埋名,夫妻情意
無邊黑夜晃出一盞燈籠,似一只小螢火蟲飛而急切。
悄靜的小徑上,一裙擺搖曳,行走間堪堪露出一雙緋色繡鞋艷麗勾人。
“小姐,您慢些,姑太太去廖家還沒回呢,你別太著急了。”一小丫鬟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一個食盒,小跑著步子追上來。
嚴(yán)榴香聽到這話腳下步子反而越發(fā)急切:“姑姑去繆家的突然,我沒準(zhǔn)備,等湯熬好再過來,都過去小半個時辰了,再晚些姑姑回來,我可別想再見到表哥的面!”
“小姐寬些心,好歹您是她親侄女,平日冷淡就罷了,送上門該不會這么無情?!?p> “呵,姑姑她……”
“呀!”小丫鬟朝前一看,突然嚇得驚呼一聲。
只見隔了幾步遠(yuǎn)的路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布衣襦裙的婦人,面不施粉黛,頭不簪珠銀,只一根木簪子挽發(fā),做了婦人打扮立在那兒。
嚴(yán)榴香被小丫鬟嚇了一跳,正欲罵她一句,卻正巧瞥見那立著的婦人,神魂都差點嚇飛了去。
她面色煞白低下頭,低低道:“姑姑?!?p> 祁嚴(yán)氏緩步過去,立在她三步遠(yuǎn)的位置,淡淡看著她:“大半夜不待在家里,來這里干什么?”
聲音涼涼淡淡,順著夜風(fēng)拂過,讓人渾身都有些發(fā)冷。
嚴(yán)榴香身子一顫,小心抬起頭:“秋闈快到了,我想表哥定然辛苦,特意送些湯來,讓他補(bǔ)補(bǔ)身子?!?p> 祁嚴(yán)氏掃了一眼那小丫鬟手上的食盒,伸手接過:“天晚了,東西送到了就回吧?!?p> 嚴(yán)榴香見祁嚴(yán)氏走得這樣干脆,手?jǐn)嚲o帕子,忍不住看著她的背影開了口:“姑姑,聽說表哥要娶何鸞兒,表哥真的愿意?”
祁嚴(yán)氏腳步一頓,轉(zhuǎn)過頭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似輕嘲:“男兒家的事,你一個姑娘家來問?”話落,又偏頭,啟唇犀利逼來:“還是,你父親的意思?”
“沒有!”嚴(yán)榴香面一白,趕忙驚慌道:“父親一直告誡侄女,什么事要聽姑姑的話,不可違背。”
“那你還問?”
輕嘲聲落,似針?biāo)拼蹋碌脟?yán)榴香面色白得似紙,身子立在夜色中僵抖,眼睜睜看著那纖柔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四周似乎靜得無聲,小丫鬟震驚旁觀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
一個出嫁了的姑太太,嫁了個窮書生,還敢對富貴的娘家侄女這般囂張?
再說女子的賢良淑德,方才這婦人身上可有半分?
……
月掛清暈,灑落桂香。
一襲輕薄長衫著身,風(fēng)吹過,香拂滿室,月射俊影,卓絕之姿落于簡陋瓦房亦不掩其身萬千風(fēng)華。
“怎的還不去睡,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等我?!睖販\淡柔之聲從后面?zhèn)鱽恚顕?yán)氏將手中食盒隨意往桌上一丟,優(yōu)雅坐了下來。
祁默瓊轉(zhuǎn)過頭,視線淡淡繞著她轉(zhuǎn)了一圈,最后落在那食盒上。
紅木所制,上刻雕花,不該是繆家所有:“嚴(yán)家那小姑娘給的?”嚴(yán)地主不會來討這樣的殷勤。
祁嚴(yán)氏隨他目光看去,隨意揭了那蓋子,瞬間香氣不斷從里面冒出,挑眉看他道:“說是給辰兒補(bǔ)身子用的,她腰間戴的香囊,跟這味兒混起來,跟盛京千金一方的花蜜羅可相似得緊?!?p> 祁默瓊聽得眉微蹙。
他踱步走來,瞥了眼那色香味俱全,酥骨爛肉的雞湯,其味香濃,常人難辨其間雜味,偏生瞞不過從小金樽玉勺含到大的祁默瓊。
“當(dāng)年盛京多少大家閨秀給你用過?不想來到這窮鄉(xiāng)僻壤,就為辰兒長了一副你那般英俊相貌,也能遇上這么一遭。”祁嚴(yán)氏見他神色,便知他果真辨得清楚,心里吃了味兒。
“當(dāng)年我肖想你,夜夜想贏你在手,只可惜逮不著機(jī)會給你下上這一出!”她沒好氣道。
祁默瓊從湯中抬起頭,看她玉容薄怒,清眸斜揚生驕縱之姿,燭光下美艷得逼人。
他一直都知道,當(dāng)年盛京萬千大家閨秀中,她就是那個異類,飛揚驕縱,艷麗無雙。
他斂下眸:“不下藥,我如今亦是你的?!?p> 祁嚴(yán)氏沒防備聽這話,眸光乍亮,玉顏折燭光美艷燦兮,嘴角還未上揚,只聽那溫沉之聲繼續(xù)。
“白氏如何了?”
她亮眸瞬冷,側(cè)眸睨他一眼:“還能撐上幾日?!?p> 話落,玉指纖纖勾住他袖擺一角,仰起頭笑望著他一雙淡眸:“你自己下的藥怎么還不知?她沒幾天活頭了,你急不急?她身上的子蠱死了,哪怕遠(yuǎn)在盛京,母蠱也會有感應(yīng),你怕不怕?”
手指攪動著那袖擺,她低頭似乎玩得十分高興:“默瓊,白氏病的這半年,我一直都用她的暗號為盛京傳信,為你隱瞞,但白氏要是死了,你信不信溫從年肯定會派人來查問,他坐上了漕幫幫主的位置,這些年是忙于漕幫,但他要是知道你好端端的,對一個放在你身邊二十年的探子突然下了死手,他會不會猜測是那探子發(fā)現(xiàn)了你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被你滅口?你又可知溫從年究竟有多愛我,引蠱之法只要我問,他便不會瞞我?!?p> “默瓊,證明你愛我,我為你引出白氏身上那蠱好不好?”祁嚴(yán)氏仰起頭,深情不已望著他。
祁默瓊低下頭:“今日我還沒喝魚湯?!?p> 祁嚴(yán)氏手一僵,雙手順著他袖擺松落,緩緩起身嘲諷一笑:“好?!?p> 她起身去灶屋現(xiàn)做了一碗魚湯,湯汁糊焦,肉質(zhì)澀老,腥味難擋。
他拿著一支調(diào)羹在手,一勺湯濃自碗中舀出,溫溫?zé)釟夥髅?,夾著腥氣迷蒙著那張成熟儒雅的俊顏。
“味道如何?”祁嚴(yán)氏問。
“一如當(dāng)年?!逼钅偞稹?p> 祁嚴(yán)氏咬住唇,忍著讓淚不落下。
她本金尊玉貴的高閣閨秀,當(dāng)年聞他慘死蜀地的消息,不遠(yuǎn)千里來尋他蹤跡,后以命在旦夕的繆鵬之命脅他迫他,終讓他娶她為妻。
如今朱釵華衣盡去的她,已與他隱姓埋名二十余載。
當(dāng)年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也終是將難以下咽的糟食燒成了人間佳肴。
遙記當(dāng)年第一次下廚,她滿心歡喜,本著為心上人燒出一碗魚湯來,卻不料出鍋后腥臭難耐,令人作嘔。
她一時氣憤之下欲摔碗擲地,卻被他奪了過去,仰頭悉數(shù)飲盡。
當(dāng)時她震驚站在一旁,雙眸紅腫,淚水盈漾的看著他。
那一刻,她選擇忘記了繆鵬危在旦夕,選擇忘記了其實他對她有所求。
那一刻,她心里只有幸福。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他若對她有所求,她便為他做上一碗當(dāng)年的魚湯讓他飲盡。
只是今日再見他如此喝湯模樣,竟覺刺眼無比。
二十年付出,換不來他一絲回報!
二十年夫妻,得不到他一絲真情意!
“祁默瓊,你夠了!”
她氣極奪開那湯碗,心頭苦澀,顫抖聲音欲言,手中碗?yún)s被旁邊的人奪了去。
她心中一驚,扭過頭就見那奪碗人坐了下來,然后就著碗開始喝起了湯。
“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