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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與他的筆記

父親與他的筆記 木葉殘殤 3005 2020-03-03 01:46:45

  二

  有人告訴我說:在我的生命中會出現(xiàn)一位貴人,引領我去了解這整個世界的真相。對此我信疑參半。

  但那人并未告訴我,貴人會在何時出現(xiàn),會有怎樣的言論與作為。

  故而,我在很長一段時間中都在沉思,一個怎樣的人才會成為另一個人的‘貴人’。

  這是一段讓我啼笑皆非的時光與路途,多年以后回想起來依舊難忍譏笑,唏噓不已。

  譏笑是因為我在受到九年義務教育之后居然還對此抱有百分之五十的可信幻想且最終因為這無知而承受著延續(xù)一生的報應。唏噓則是因為在陰差陽錯之下得以收獲預料之外的善果。

  或許,那不該稱之為善果,而應該稱為——施舍——上天的施舍。

  高中報道的第一天,大雨滂沱,學校正在施工建設新的食堂,道路多有泥濘,我與初中僅有的一名女同學在雨中相遇、她問我?guī)装唷N艺f在四班。

  還好,分在一起,也不算太過于孤冷。

  田徑場剛剛竣工,傳言是市內第一個橡膠跑道。該是高中時光最為幸運的事情之一。這是否算是上天對我即將到來悲慘命運的一種恩賜與垂憐不得而知。記憶中我并未在這市里唯一的田徑場上留下多少汗水與榮耀。

  班主任是一個剛剛成家不滿三十的年輕人,這是他帶的第一屆班級。我曾在這位年輕班主任面對我的眼眸之中看到希望,欣賞,欣慰,復雜,哀嘆,憤恨,厭惡,期待,絕望等等所有的感情。

  這是我一生少有愧對的幾人之一。即便日后我遠走他鄉(xiāng),完成當年對他的承諾,依舊如是。

  我辜負的不僅是一個年輕老師對我的期望,更是一片赤誠之心。

  而這一點,當我高考結束走出校門的瞬間幡然醒悟??上闀r已晚。命運總是經意不經意間與我開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卻總能讓我徘徊于生與死的抉擇邊緣,受盡折磨。

  我遇到的第一個人,叫于璇。

  這是一個我將一直銘記的名字,正如我忘不了當初那個站在講臺上向我們展示機械舞的陽光少年。

  不過,他帶給我的卻是一把打開心底潘多拉盒的鑰匙。還有,打開它的方法。

  開學第一天,下午我正在宿舍獨自一人清洗衣物,舍友并未回來,許是去熟悉這座即將停留三年的‘隴上名城’。他穿著一雙黑白帆布鞋,大小剛好合適的黑色牛仔。一件黑色外套,看起來華貴非凡。斜梳著劉海。站在我的身側,向我伸出了手。

  “我叫于璇?!?p>  “我……我叫蘇志文,住那!”局促,不安,慌張,想要握手卻又手上沾滿水漬。指著門口上鋪的一個位置。是宿舍唯一一個整理好的床鋪。

  “洗衣服啊,才六點,洗完出去轉轉?”他主動拉過我的手,并未嫌棄手上潮濕。笑問。

  “好啊,”我怔怔然回到。

  這,便是我們的開始。而我們出去轉轉唯一的事情便是去網(wǎng)吧里面呆了兩個小時,在那里我學會有生以來的第一款網(wǎng)絡游戲,也是我堅守了十年之久的游戲,叫起凡。

  他出身于平涼六縣之一的崇信,父親經商,表哥混黑,能夠與縣公安局局長平起平坐,尋常出行五六輛寶馬隨行,隨便一場麻將都是十五六萬開支。同時經營夜總會,KTV,酒吧,燒烤店等諸多業(yè)務。最常去的地方在西安。這邊僅是偶爾回來一趟。那時必是聲勢斐然。

  他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達官顯貴,平涼哪里的夜總會有陪酒,哪里的夜總會酒好喝,威士忌分哪些品種,拉菲多少年是什么味道,世界十大酒莊位處哪里,中國白酒有哪些類型特點,警察用的什么槍支,幾發(fā)彈藥他都清楚。

  他像是一個神話人物一樣突然出現(xiàn)在了我,和我們的世界當中。猝不及防且欣喜過望。

  于我而言,他就是我最想要成為的樣子,就是我最想要接觸的模樣,我一度自傲能夠與這樣‘優(yōu)秀’的人為伍。追隨左右且樂此不疲。他的故事就如同格林童話里那些美好的王國與結局。讓我癡迷。

  但這一切,都在半年后當我把每月五百零花之中的四百借給他卻在第三天收到他被學校開除的消息之后煙消云散,一切都如同夢境般支離破碎。

  他不是王子,只是一個無人愿管的孩子,靠著一點關系送進這里也能因為別人一句話被開除的社會少年。

  我并不知道他編織過的故事有多少是真的,也再沒有感覺到有多么重要。從那一天開始,我覺得,這世間再無任何東西值得信任與熱忱——包括我的未來,與善良。

  他走了,像是一個不經意間經過的浪子,只是停留點滴光陰便已離去,這里是他從未在乎永不會記起的一點,于我,卻是往后余年。

  當然,于璇留給我的,并非只有網(wǎng)絡,游戲,與無知叛逆。還有一群與我一樣掙扎在現(xiàn)實與夢幻之間無法分辨真假無法找到出口的“少年”。而我們,在往后兩年的時光中相互扶持,相互鼓勵的蹣跚前行且最終在無盡迷霧中找到了那么一絲微弱光芒。當然,我們大多都偏離了原來的方向。

  我并不相信這段感情會如他們所說所期待那樣恒久,隨著時間一起經久不衰。也并不認可他們口中鄭重承諾宛若誓言的那兩個字——兄弟。

  七年后,當我走出校門環(huán)游中國之時經過一位“兄弟”所在的城市,他問我:我們之間的兄弟感情還能走多久?

  我笑笑,干了手中酒:半年!

  也許,這是這七年時光中面對他們最誠摯的一次。

  往后,我們之間的聯(lián)系不過群里半年一次的只言片語。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我所想像的那半年光陰,但至少有一點足以肯定——我們,在愈行愈遠。

  渾渾噩噩混跡于市中,我僅有在夢中方會記起在那個明朗午后沖著我笑的洗菜少年。夢醒之后,還是會拿起手機,點開那一頁頁永遠看不完的網(wǎng)文,游蕩在那猶如無底洞般的虛無網(wǎng)絡。

  高三最后的那個寒假,大雪紛飛不止,我站在自家門前,看著在夏天因為年久失修被雨水沖塌至今無人休整的房屋廢土。久久失神。我想那是上天對我的最后一次救贖。

  開學那天,我撥通了爸爸的電話,哭的一塌糊涂。那是這一生僅有的一次在他面前的哭泣。

  七個月之后,我踏上了前往福建的火車。雖是二本,于我而言,并未有多大區(qū)別。我只是想要離開,如若逃離一場瘟疫。

  臨行前,大伯拉著我的行囊尚有一絲希冀語重心長的問我:“志文,要不你再考慮一下復讀一年,二本,學醫(yī),終究不是太好,也不是那么好找出路?!?p>  我茫然不知所措,這雙眸子之中充斥著的,是我一生都無法償還的重恩。

  我說:“不必了,會好的?!?p>  大伯轉身的那一剎,我仿佛看到了高二升高三那年班主任的模樣。那眼神那背影,如出一轍。

  但我,不想回頭。

  在當年的日記之中,有一句話鐫刻永久:我有千百種回頭的理由,卻沒有一個轉身的借口!

  九月二號是我報道的日子,八月三十一號凌晨父親打來電話卻是將我臭罵一頓,問我為什么只買九月一號的車票。我直言趕得上時間。

  他回了我一句傻逼,悍然掛斷。

  像是切斷了我們之間某一種無法言說的紐帶。

  半年前的哭訴并未得到爸爸多么有力的回應,他依舊在賭,依舊在逍遙,沒錢的時候依舊在憑借信用卡度日,大伯電話中忍不住的嘆息讓我一次次陷入麻木。

  高中畢業(yè)的那年暑假,他要我再去東莞,已經為我在工地找到了一個搬磚的活,是他花了好大關系與力氣。正好可以為我自己掙得一些學費。

  我拒絕。這是高中以來少有的幾次拒絕。

  尚還記得他不屑一顧看不上眼的語氣。真實不失當年見他模樣。

  那一夜,我將高中所有花銷一筆一筆記錄在冊,正如這些年我一筆一筆記錄著自己的日記,寫下我不堪回首的黑暗歲月。

  第一年學費1100,生活費每月500,十月5000。算十二月6000,合計取整7000。

  第二年學費560,生活費500,十月5000。算十二月6000,合計取整7000。

  第三年學費600,生活費不定,共計5500。合計取整7000.三年合計取整30000.

  多年后,當我翻出這段日記,看到那明顯比之其他字跡厚重以致紙張褶皺的顯眼數(shù)字,依然能夠感受得到當年的那個一去不返的少年心中蘊藏著多少無奈與絕望。

  我以為我離開了一個深淵,但卻并不明白,一個步入深淵的人即便離開也只會通向下一個更為恐怖的絕境。這一讓我無限認可的話即便如今也并未明白,

  這一年,是2012年。

  這一年我好似完成了某一個神秘莫測的儀式,轉身踏入了一個我無法預料的未來。

  決然,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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