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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與他的筆記

父親與他的筆記 木葉殘殤 2794 2020-03-01 19:25:51

  一

  東莞的熱是讓我始料不及的,已經(jīng)不記得那一天抵達(dá)時候是怎樣熟睡過去的。只記得那是一間二十平不到的屋子,靠墻有一張床,前面擺著一臺老式電視,還有衣柜。另一邊是兩張桌子,擺放著日常用度物品。在里面便是廚房與洗手間。

  這便是他們的住所。

  看到我安全抵達(dá),母親很是開心。不知所措的撫摸著我的額頭上下,生怕哪里有什么閃失。

  第二天醒來時候只有母親在家,忙忙碌碌似在做些吃的。背影太過陌生,我竟不知如何開口。

  “志文,你醒了,媽給你做了點吃的,你吃點,我一會兒上班。這是鑰匙?!笨吹轿倚褋?,母親坐在床頭寵溺愛憐的撫摸著我的頭發(fā),不知為何,心中沒有多少抵觸。

  “嗯,我不餓。”

  “吃點嘛,你爸出去跑車了,那個是他早上拿回來的的一箱飲料,還有些肉和水果,你吃點吧。”

  “哦?!?p>  我不記得用何種姿態(tài)與心情吃完這十年來母親為我做的第一次飯。心中念念不忘的卻是對這大都市的無窮向往。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飛向高空去瀏覽一盡風(fēng)光與高偉壯闊。

  聽聞我想出去走走,母親并未反對,欣然允諾一起,好帶我熟悉這周邊環(huán)境以及工作地點。

  草草吃完,便與母親一起出門。一直記得出門的第一感覺,悶熱,潮濕。宛如身處一個巨大的蒸籠之內(nèi),沒走幾步便已經(jīng)汗流涔涔。

  然而,這些卻是顧不得了。

  一路七拐八繞走過綿長足有半里的小區(qū)道路,終是看見如若平?jīng)鍪兄幸话愕膶挸ù蟮溃珔s并非如我想象之中的模樣。

  破敗,簡陋,隨意,不堪一睹。這便是初至東莞給我的第一印象。

  母親工作的地點在不遠(yuǎn)處的一個工廠,可以從后門進(jìn)入。這一路走來倒也慢慢讓我有所改觀,期望之中的摩天大廈雖并未出現(xiàn),但至少已經(jīng)少見穿著拖鞋喇叭褲四處游蕩的‘閑人’。雖不是西裝革履的從容,也有衣衫整潔的風(fēng)度。

  母親叮囑我?guī)拙?,給了我一個二手電話,便匆匆進(jìn)廠,而我則開始了人生第一次獨自面對的‘歷險’。

  懷揣著所剩不多的零錢,我選擇了一個讓自己現(xiàn)在回想起來為之嘆服的方法去了解這個城市的真相。我堅信這所城市必然是電視中那讓人羨慕的模樣。

  不記得了,是哪一輛公交,只知道是站牌上最長的那一個。

  上天沒有戲弄于我,這長達(dá)一個多小時的路程讓我徹底忘卻了早上出門所見的景象。

  干凈整潔的馬路,綠化帶,鱗次櫛比的摩天大廈倒映出光華五彩的陽光,人來人往的大廈廣場人們穿著光鮮時尚,鞋帽衣物盡顯儒雅美麗。我甚至能夠聽見他們禮貌的問候和話語。羨慕并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因為我覺得似乎連羨慕都需要一種資格,而我,沒有那份資格。

  鄉(xiāng)巴佬,這個字眼第一次如此真實的出現(xiàn)在我腦海,揮之不去。

  我想象著他們在干凈明亮的餐廳中享用食物的模樣該是何等尊貴,淡抿一口咖啡,閉眼傾聽遠(yuǎn)處侍者演奏的小提琴曲。夜晚開著價值幾百萬的豪車穿梭在跨江大橋之上,探出頭來任晚風(fēng)吹起頭發(fā),江水的氣息如同百合芬芳那般讓人迷醉。最后停在一間酒吧,點上一杯威士忌,慢慢品味。

  深夜時分,他們會在整潔煥新的別墅中沉沉睡去,如同睡在此刻天際如雪一樣的白云之中。笑容恬淡、高貴。

  這,就是我想象之中的——遠(yuǎn)方。是屬于他們獨有的——榮耀。

  我曾試圖想要下車去近距離觀望仰慕他們的雍容。卻始終沒有找到那份勇氣,從上車坐在最后一路到了終點,然后再坐回來。

  這就是我第一天的行程。

  當(dāng)我返回熟悉街頭,難言興奮猶在腦中,然而入眼所見卻是另一幅場景,落差并未改變心性。但至少,我并未對這一直向往的地方失去信心。

  如同著魔一般我流浪在這周圍四處,一月時間我?guī)捉秒p腳丈量了這方圓十里。我看到了身上不著寸縷的流浪漢,看到大喇叭高喊著出手碟片走近卻是一筐一筐色情刊物的賣場;我看到身穿人字拖在街口吵架不顧形象大打出手的大媽,也看到西裝筆挺冷漠匆匆的青年。

  我看到如我一般年紀(jì)大小的孩子坐著華麗高貴的轎車,也看到比我更小的兒童在雪糕商店門前駐足良久。我看到大人們手執(zhí)一疊鈔票隨意揮霍,也看到小販為五毛斤斤計較不肯放手。

  我看到了很多,卻始終看不到等不到他們停下腳步的片刻與剎那。

  我嘗試著走近一家貼著招收暑假工的店面,卻被騙去五百之后狼狽逃離;我嘗試攀談小販?zhǔn)迨灏⒁?,問他是否可以便宜,卻得到惡語相向嘲諷戲弄;我嘗試走近窗明幾凈的高檔餐廳,卻被強行驅(qū)逐不得停留,保安兇神惡煞滿是嫌棄的眸子如同刀刻一般扎在心間。永遠(yuǎn)無法愈合。

  漸漸地,我不再出去了。

  我在日記上寫到——原來我不屬于這一方世界。

  相比于初來的狂熱與歆羨,感受到的新奇壯觀,此刻心中僅僅殘留一句冰冷。

  我開始思念那個承載我五年光陰的村落。

  印象最深的與父親有關(guān)的有兩件:

  第一件是在初到不久,父親帶我出去吃飯,同行還有他朋友一家,也是三人,孩子與我同齡。父親點了一桌海鮮,那孩子吃的津津有味大快朵頤,而我慢條斯理。只因為我忍受不了那迎面而來揮之不去的腥味,也著實做不來那副模樣。

  回家路上,父親大動肝火:“你看你就是個傻逼,點個一桌子菜,人家用手抓著吃,你他媽動都不動,我真是……唉?!蹦亲詈笠宦晣@息之中的失望沒有絲毫掩飾。

  我茫然無措,心中問自己也不知去問誰。

  吃飯為什么要那樣狼吞虎咽。

  第二件,是在我離去的那一天,父親出奇的安靜,沒有一句話,一路送我去往車站。中途路邊突然停下,三人盤膝坐在附近草坪上吃著買來的零食,水果,飲料。

  誰都沒有說話,誰都,沒有開口。

  我好奇張望附近,似乎除卻我們再沒有一人坐在這里,隱隱感到一絲不妥卻有不敢言說,生怕改變了這讓我舒坦的氛圍。

  好在這野餐并未持續(xù)多久,便再次起行。東莞沒有直達(dá)火車,所以我只能坐臥鋪客車。我相信,那是我這一生最煎熬的一段旅程。

  即便來時那場人堵人人擠人無處站腳的綠皮火車都比之好過幾分。

  還記得,我如同逃跑一樣奔進(jìn)車站,沒有一刻回頭。離開,或者來到這里,好似只是我生命之中的一段旅途,大城市的神秘遠(yuǎn)比這里的人更為讓我神往著迷。

  我并不知道那時的他們看著我拉著箱子遠(yuǎn)去從未回頭的背影是何等感受。直到很多年后,當(dāng)我的孩子牽著同伴的手一路小跑步入學(xué)堂。終于有所體會。

  但那,已是很多年后了。

  這一年,是我出生十五年第四次見到我的雙親,我的父母,也是唯一一次與他們生活的一段歲月。我并不知道這短短一月時光于他們意味著什么。后來整理母親屋子的時候,在她一直珍藏的盒子里我找到了一張用紅布包裹著的照片。

  那是當(dāng)年我離開時母親強烈要求留下的一張照片。

  青澀的面孔,充滿希望的眸子,不自然的站在中間,抱著母親的胳膊。笑的生硬牽強。身后有一輛回收垃圾的三輪車正在駛來,大爺帶著帽子四顧吆喝,我似乎能夠聽見他響亮的嗓音與并不地道的廣東口音。

  這一年,也是我終于獨自一人離開所有親人前往遠(yuǎn)方名為求學(xué)的一年。

  回首曾經(jīng)過往余年,我固然不愿相信,但卻必須承認(rèn),那個被譽為隴上明珠的地方讓我走上了一條不歸道路的同時,也散發(fā)著可以改變我命運的無數(shù)機緣與機遇。

  故而,我總能想起在那個午后,挽起袖子從容洗菜笑的絢爛的少年。那模樣,是我一生都在追尋的腳步。

  這一年,我不在稱呼他為父親,手機上,電話中,僅有的稱謂是爸爸。

  我覺得這更正式,更遙遠(yuǎn),也因此,更加貼切。這個稱謂一直延續(xù)了很多年,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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