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峰回路轉(zhuǎn)

　　這時，一個守在窗邊瞭望的軍士朝元承光喊道：“老大！戚澤帶人圍過來了?！?p>　　葉昂疾步走到窗邊，瞥了一眼，忿忿罵道：“媽的，果然是姓黃的給戚澤通風(fēng)報(bào)信?！?p>　　元承光站起身來，剛要走過去查看，又止住腳，俯下身拉著她的手臂，幫她站起來，說道：“你躲到偏殿去，無論如何別出來?！?p>　　元靖云這時候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她拉住抬腳要走的承光，說道：“你千萬記住，不要再與南軍起沖突，守在殿中，等戚太尉來?！?p>　　元承光面露狐疑，說道：“難道戚澤不會帶人沖進(jìn)來？”

　　“不會的。”元靖云深吸了一口氣，心中驟然一痛，“還有件事要拜托你，你下次遇到封峻的時候，幫我?guī)б痪湓捊o他?！?p>　　“什么話？”

　　“就說我食言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旁人無關(guān)。”

　　元承光一怔，緊盯著她，眼中浮現(xiàn)出不安的神色，說道：“你……你想要干什么？我不會幫你帶話，等你見了他，你自己去跟他說。”

　　元靖云看著他疾步走向窗邊的背影，心中一聲嘆息。

　　她挪了挪有些發(fā)軟的雙腿，朝南面偏殿走去。通向偏殿的走廊幽暗冷清，只從偏殿中遠(yuǎn)遠(yuǎn)漏出一點(diǎn)燈盞的光暈。

　　元靖云走到偏殿，看見元弘嘉靠坐在殿中雕欄前，雙手被綁在雕欄的欄桿上。她朝他慢慢走過去，說道：“弘嘉，你贏了。”

　　“是嗎？”元弘嘉抬起眼看著她，唇上一抹暗紅色的血漬，將他俊美冷漠的面容，渲染出幾分魅惑的光彩。

　　元靖云來到他的身邊，蹲下來，伸手解開綁住他雙手的領(lǐng)巾，說道：“密道的外鎖孔堵住了?！?p>　　元弘嘉稍稍活動了下手臂，用修長的手指摩挲被捆紅的手腕，看著她冷冷一笑，說道：“外鎖孔堵住了？這又說明什么？”

　　元靖云跪坐在他的面前，冷冷盯著他，沉聲說道：“你想要嫁禍給承光和北軍，前提是能夠?yàn)樗髯C的陛下和宗室都死去?！?p>　　“還有呢？”元弘嘉露出幾分得意之色。

　　“現(xiàn)在外鎖孔被堵住了，舒慶殿的密道門只能從里面打開，這就表明，真正的刺客不在南軍，而是在跟隨陛下進(jìn)入密道的人之中?！?p>　　“你能夠從這一點(diǎn)，推演出我的謀劃，總算還不是太蠢。”

　　果然如此。元靖云竭力鎮(zhèn)定著心神，然而一開口，聲音還是有些發(fā)顫：“我不確定的是，他們……他們……是否都……”

　　“對，”元弘嘉露出一個放肆絕艷的笑容，“一個不留?！?p>　　元靖云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咬緊了牙關(guān)，才勉強(qiáng)克制住肩膀的顫抖。

　　即便她早有預(yù)料，但聽他清清楚楚說出來，還是猶如一道驚雷，擊碎了她僅存的一絲幻想。

　　元弘嘉眼睛瞇起來，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盯著她說道：“元昊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卻成了殺害他的兇手，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對了，更可笑的是，原本你用來保護(hù)元氏宗族的密道，如今卻成了他們慘遭屠戮的墳場?！?p>　　元靖云握緊了放在膝上的拳頭，讓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這種痛楚能讓她保持冷靜。她沉聲說道：“如今陛下駕崩，太子夭亡，宗室盡死。這么說來，你是打算自立稱帝?！?p>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想跟你談條件?！?p>　　“談條件？想求我放過你？”元弘嘉語調(diào)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元靖云慢慢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你對我恨之入骨，我必死無疑，我只是想讓你放過承光?！?p>　　“你要搞清楚，你根本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你們都得死?！?p>　　元靖云深吸了一口氣，勉強(qiáng)穩(wěn)住了心神，思緒如撥云見月般慢慢明晰起來。她看著元弘嘉說道：“你想過沒有，這樣做會有什么后果。”

　　“后果？”元弘嘉冷哼了一聲，“你說會有什么后果？”

　　“等我死了以后，封峻在朔州必反?！?p>　　“這么說來，你駙馬是什么樣的人，你早就心知肚明?！?p>　　“另外，元開宇也死了，六叔不會善罷甘休，必定借此機(jī)會割據(jù)建州，與封峻結(jié)盟對付你?！?p>　　“你別忘了，郁陽有南北軍?！?p>　　“果然，是戚家在暗中支持你?！?p>　　“說起來，你駙馬和元舜都不是甘居人下之輩，就算他們結(jié)盟也只是暫時的，他們之間，早晚會有一場大戰(zhàn)?！?p>　　元靖云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的確如此，到時候朔州、建州和郁州三足鼎立，昌州見風(fēng)使舵，大宣四分五裂、兵連禍結(jié)，將會爆發(fā)持久的內(nèi)亂?！?p>　　“那又如何？”元弘嘉對她一笑，容顏如天神般俊美，眼中卻帶著陰郁至極的冷光。

　　“到時候內(nèi)亂四起，你即便登基，也不會領(lǐng)兵，所以需要承光?！?p>　　“那可不見得，武將要多少有多少?！?p>　　元靖云鎮(zhèn)定地看著他，說道：“如今他承襲臨安王，升任北軍中侯，又是你的異母弟，你若想自立，需要他這樣身份地位還能掌兵的人支持你。更何況他是戚家的女婿，你要用戚家，又不得不防著戚家，他正是用來牽制戚家的絕好人選?！?p>　　元弘嘉眉頭微皺，凝神注視著她，深邃如寒潭的眸子中帶著復(fù)雜的審視。他微微一笑，說道：“你我素來勢同水火，沒想到你竟然會為我出謀劃策，原來你這般看重他?！?p>　　元靖云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在我心里，一直把他當(dāng)做親弟弟，我既然已經(jīng)辜負(fù)了四叔的囑托，起碼要保全承光?！?p>　　“只能怪他眼瞎，所托非人?！痹爰蚊嫔E然一寒，眼中閃過一道冷光，盯著她說道，“你要我放過承光，那就按我說的做?！?p>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當(dāng)著承光的面，承認(rèn)你謀害了元昊。還要告訴承光，你利用他拖住南軍，暗中派刺客進(jìn)入密道，殺害了陛下太子和宗室。最后，我要看著你刎頸自盡?！?p>　　元靖云怔怔看著元弘嘉，他秀美的紅唇微微含笑，眼中燃起復(fù)仇得逞的狂喜之光。是了，他不僅要她死，更要承光恨她，要她蒙冤含辱、一敗涂地，成為元氏的千古罪人。

　　元靖云微微轉(zhuǎn)過頭，盯著宮燈內(nèi)閃爍的燭光，搖搖晃晃，如此微弱，仿佛隨時都要被無垠的黑暗吞沒。

　　她突然想起與四叔的那場爭論，那時她認(rèn)為，名節(jié)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會捆住人的手腳。沒想到一語成讖，她不懼罵名，或許就注定了要背負(fù)著罵名死去。

　　念及此，元靖云長長一聲嘆息，說道：“我答應(yīng)你?？晌矣幸稽c(diǎn)想不通，從前的你，行事不會如此偏激?！?p>　　“偏激？”元弘嘉劍眉一挑。

　　“你應(yīng)該想得到，與其自己登基、成為眾矢之的，你大可留下太子，將小兒皇帝視作傀儡，以攝政親王的名義把持朝政，權(quán)勢并無區(qū)別。還有元開宇，留著他可以當(dāng)做牽制建州的人質(zhì)，還能與六叔結(jié)盟共同對付封峻。你大費(fèi)周章，每一步都按照我的謀劃來設(shè)局，就是為了證明你比我聰明，自然明白這才是更有利的策略?！?p>　　元弘嘉朝她輕蔑一笑，說道：“你一個手下敗將，根本沒資格教我怎么做事。”

　　“我倒覺得，你這么做，不僅想將整個元氏逼上絕路，也像是把自己逼上絕路，要與大宣同歸于盡。”

　　元弘嘉一愕，朱唇微微張著，漆黑的眸子緊盯著她，閃過一抹仿佛從深淵中透出的凜光。他抿緊了雙唇，牽出一個意味深長的淺笑，說道：“元靖云，你知道你最蠢的是哪一點(diǎn)嗎？”

　　“什么意思？”

　　元弘嘉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說道：“你要找的人，就在我的府上?！?p>　　“我要找的人？”元靖云微微一怔，猛然會過意來，“你是說玉恒？”

　　突然，從她身后大殿中傳來一聲暴喝：

　　“全部拿下！”

　　元靖云心中一驚，聽出這是戚太尉的聲音。她顧不上多想，連忙跑出偏殿，向大殿匆匆奔去。偏殿的走廊盡頭，傳來刀劍鎧甲的鏗鏘聲和激烈的爭執(zhí)聲。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大殿，看見殿中站滿了黑壓壓的南軍，他們紛紛拔刀出鞘，手中的火把將殿中照得透亮。

　　元承光、葉昂和葉羽等人被圍在中間，一個個嚴(yán)陣以待，眼看就要爆發(fā)一場激戰(zhàn)。戚瀾手握一柄腰刀，擺開了迎敵的架勢，擋在元承光和戚太尉之間。

　　戚太尉身穿一品武將鎧甲，面容威嚴(yán)，對戚瀾怒目而視，厲聲說道：“你好大的膽子，敢對我拔刀？”

　　戚瀾握刀的手放低了些，急聲說道：“爹，你別聽他胡說——”

　　“我胡說？”戚澤以劍指著元承光，“他私帶北軍入宮，在夜宴行刺陛下和太子，證據(jù)確鑿?！?p>　　“什么證據(jù)？”元承光上前一步，站在戚瀾旁邊，“分明是你賊喊捉賊，等陛下出來，我看你怎么說！”

　　戚澤冷笑一聲，說道：“陛下和太子的尸首就在密道中，你還想狡辯？”

　　“你說什么？”元承光一片愕然。

　　元靖云深吸了一口氣，朝元承光慢慢走去，說道：“戚澤說的沒錯。另外還有件事。”

　　元承光一時沉默著，眉頭緊皺，怔怔看著她。

　　元靖云轉(zhuǎn)頭望向偏殿的走廊，元弘嘉站在那里，一身月白色襜褕浮現(xiàn)在一片黑暗中，仿佛暗夜中傲然盛放的白曇，帶著令人炫目的灼灼光華。他冷冷注視著她，唇邊掛著一抹勝利者的微笑。

　　她望著承光，雙肩無法克制地微微發(fā)抖，說道：“我……是我殺了你的父親?！?p>　　元承光的臉上帶著驚駭和錯愕，緊盯著她的眼睛，顫聲說道：“你在說什么？這怎么可能？”

　　元靖云心中一陣苦澀，正要開口，突然聽見“咔噠”一聲響。

　　在殿中近乎凝固的寂靜中，密道口傳來的開鎖聲格外清晰，封鎖密道的殿磚緩緩移開。

　　元靖云大驚，所有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發(fā)出聲響的方向。在火把的照耀下，從地下密道中慢慢走出一個人。

　　她身穿一套霓裳舞裙，長長的披帛纏繞在她白皙頎長的手臂上，她環(huán)視了一圈殿中的人，最后將目光來回逡巡在葉昂和葉羽的身上。

　　那舞姬咯咯一笑，盯著沒戴領(lǐng)巾的那個說道：“你的命保住了，葉羽?！?p>　　“你……你到底在說什么？”葉羽一臉愕然地看著她。

　　“你的名字，是他告訴我的?！蹦俏杓Э畈阶叱隽嗣艿?，伸出染著蔻丹的紅指甲，隨手指了指身后。

　　元靖云定睛一看，不禁驚呼了一聲：“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