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暗夜微光
葉昂眉頭緊皺,臉色陰沉至極。他的腳步驟然加快,扯得她一個踉蹌,咬牙切齒般說道:“我告訴你,葉羽要是有什么閃失,我就殺了你和元承光抵命?!?p> 元靖云走得急,有些喘不過氣來,她一邊勻著呼吸一邊說道:“你殺我有什么用?葉羽涉事,你以為戚澤會放過你?”
突然,葉昂猛地止住了腳步。他放開她,又抬手止住身后的部下,對她說道:“你先過去?!?p> 元靖云抬眼一看,離舒慶殿還有一大段距離。她這才明白過來,殿中漆黑情勢不明,因此,葉昂帶著部下停在一箭之外的地方,弓箭射不到,卻拿她的命去探路。
元靖云別無選擇,更沒有時間可以耽擱,只能硬著頭皮朝殿中跑去。
很快,她到了舒慶殿的臺階前,氣都還沒有喘勻,也顧不得腿腳發(fā)軟,便深一腳淺一腳地快步爬上臺階。
元靖云借著清朗的月光,看清了殿門口橫七豎八躺著的尸體。
血腥味越來越濃了,破潰的殿門黑洞洞的,門后面是什么?是埋伏的刺客,還是承光的尸首?
元靖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zhàn),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邁進破潰的殿門中。
突然,她的眼前驀地閃過一道黑影,嚇了她一大跳。
“跟著你來的人是誰?”
元靖云認出了這個聲音,抬眼一看,果然是葉羽。
葉羽眉頭緊皺,又朝殿外看了一眼,急聲問道:“是不是我哥跟你來的?”
“對,承光呢?”
“在里面?!比~羽說完后,大踏步邁出殿外,將手指放在唇邊,吹了一短一長兩聲口哨,想必是只有葉昂才能明白的暗號。
元靖云慢慢走進舒慶殿中,殿中的血腥味,濃烈得有些刺鼻。
她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已經(jīng)可以漸漸分辨出殿中的輪廓——廊柱、桌案、坐榻……有些人站著,有些人坐著,還有些人躺著一動不動。
“承光……”元靖云的聲音,帶著無法克制的輕顫,竭力想要從這些人中分辨出他。
“噗”地一聲輕響,元靖云注意到,殿中的東南面亮起一角,驅散了仿佛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抬眼望去,在一盞宮燈的昏黃光暈中,元承光靠坐在一根殿柱前,懷中摟著那張白雕弓,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快速移開了視線。
“陛下他們呢?”元靖云疾步走向承光,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的明光甲上沾了好些噴濺的血跡,看來剛才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激戰(zhàn),所幸他只是左臂受了傷,已經(jīng)用一條領巾包扎好了。
元承光略微轉過頭,盯著宮燈中撲閃的燭火,沒有看她,說道:“都進了密道。”
“那元開宇呢?”
“也在密道里面?!?p> “元弘嘉呢?”
“在偏殿?!痹泄馊耘f沒有看她,抬手指了指南面的方向。
元靖云在宮燈的光暈中,細細打量著元承光,從他的神色來看,想必弘嘉平安無事。
她看向元承光受傷的左臂,漸漸回過味來。她與元弘嘉水火不容,承光既然選擇從這樣的激戰(zhàn)中保全弘嘉,勢必會跟她產(chǎn)生隔閡,難怪對她的態(tài)度如此疏離。
他們畢竟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跟她這樣的堂姐弟關系,自然是沒法比的。
元靖云輕嘆一口氣,忍住心中的酸楚,好在大家都沒事,現(xiàn)在就等戚太尉來主持大局了,但愿阿瀾能夠再快一點。
“你腦子壞了是不是?革職還不夠嗎?我看你早晚要被元承光給害死!”
元靖云聽到這聲音,轉頭一看,葉昂和葉羽互相揪著對方的衣領,推搡著跨進殿來。
他們兩人有著一模一樣的高鼻深目和薄唇,梳著一模一樣的發(fā)髻,穿著一模一樣的南軍校尉鎧甲,仿佛左右鏡像一般對稱。唯一的區(qū)別在于,其中一個戴著領巾,另一個沒戴。
沒戴領巾的這個,顯然就是葉羽了,他高聲說道:“你還有臉說我?我看你一雙招子白長了,居然狗急跳墻,跑去投靠戚澤,到時候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p> 葉昂眉頭緊皺,瞪著他說道:“你知不知道,假冒南軍校尉、擅自帶兵入宮,這是什么罪?你跟著他瞎攪和,有幾個腦袋可以掉?”
“我早說過,我的事自己擔著,用不著你管?!?p> “你也不想想看,他是元家的混賬王爺,你是什么?之前你為他的破事革了職,他倒好,一回頭就升了北軍中侯,什么時候管過你的死活?”
葉羽一怔,聽他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揭了他的老底,臉上有些掛不住,低聲說道:“你胡說八道些什么?你怎么知道他不管我?關你屁事?!?p> 葉昂使勁“哼”了一聲,轉頭瞪了一眼元承光。他盯著元承光左臂上的傷,突然怒不可遏,轉頭對葉羽吼道:“這是老子的領巾,憑什么給他用?”
葉羽不以為然地答道:“你小氣什么,我要是有命出去,還你一條就是了。”
葉昂一聽這話,竟然一下沒了脾氣。他低頭思索了一陣,抬起眼凝神注視著葉羽,突然一把拽著葉羽的手,一邊朝殿外疾步走去,一邊說道:“你跟我走。”
葉羽露出困惑的神情,問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帶你出宮?!?p> 葉羽站住了腳,一把甩開他的手,說道:“我看你腦子才壞了,都到了這種時候,出得去才怪。況且,就算能出得去,那么多南軍都看見了,是我?guī)诉M的宮,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p> 葉昂緊皺著眉頭,有些不耐煩地盯著他,說道:“這你就別管了,先找機會出去,反正我有辦法。”
“你能有什么辦法?”
葉昂凝神注視著他,沒有說話。
葉羽一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深邃的眉眼霎時染上了幾分薄怒。他一把揪住葉昂的領巾,急聲說道:“你想要干什么?你所謂的辦法,就是替我頂罪,承認是你帶人入的宮?”
葉昂抓著他的手,越發(fā)不耐煩,說道:“你廢話怎么這么多,跟我走就是了?!?p> 葉羽抿緊了薄唇,盯著他說道:“誰要你替我頂罪?我說過,我的事自己擔著,反正我不走,真要出了事,我敢作敢當,你別進來瞎攪和?!?p> “我瞎攪和?那姓元的臭小子呢?你這個人,怎么死活說不通呢?”
元靖云聽著葉昂和葉羽爭執(zhí)不休,突然想起一件要緊事。她看向承光,問道:“密道的鑰匙在你身上嗎?”
元承光原本看著葉羽他們,隨后把目光收回來,落在她的臉上,說道:“鑰匙陛下拿著的?!?p> 元靖云一愕,又問道:“這是為什么?”
“密道的外鎖孔堵住了,陛下之前找人來試過鑰匙,想必是那時候被人看見了?!?p> 元靖云怔怔看著承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惑,仿佛濃霧一般死死縈繞在她心頭。
這么說來,現(xiàn)在舒慶殿的密道只能從內(nèi)部打開。戚澤和元弘嘉已經(jīng)知道北軍入宮的事,想要借此嫁禍給他們,可他們實行這個計劃,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前提……
突然,一個恐怖的念頭,像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
元靖云身子猛地一僵,心口傳來一陣窒息般難耐的痛楚。
她大口大口吸著氣,卻仿佛被人緊緊卡住脖子,喘不過氣來,一片徹骨的寒意從每個毛孔中滲入她的身體,幾乎凍結了她的五感和意識。
此時此刻,她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聞不到,什么也說不出來。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連她自己也消失了。
原來如此,這就是絕望的滋味。
她費盡心機,不惜以身涉險,終究還是輸?shù)靡粩⊥康?。猛烈的挫敗感,像巨錘一般砸在她頭上,幾乎將她的七魂六魄擊得粉碎。
元靖云用僅存的一絲意識,伸出顫抖的手,摸索著握住身旁宮燈的燈柄,勉強撐起發(fā)軟的雙腿,憑著迷糊的記憶,跌跌撞撞地走向殿中的御座。
此時,她手中提著的宮燈仿佛有千鈞重,要費好大力氣才能舉起來。在宮燈照亮的光暈中,地板上橫七豎八交疊的尸體,有南軍的,有北軍的,有男的,有女的……
元靖云踩著地上有些滑膩的血跡,搖搖晃晃來到御座前。
御座后面的紫檀屏風已經(jīng)搬到一邊,露出如玉般光潔平整的墨綠色殿磚,這便是密道的入口。
她腳下一軟,“咚”地一聲重重跪在地上,可她絲毫感覺不到疼。她把宮燈放在一邊,顫抖著手輕撫這片冰涼沁骨的殿磚。
她仿佛聞到了,從密道石縫中滲出的嗆鼻血腥味。
她仿佛聽到了,從密道石縫中傳來的驚恐慘叫聲。
她仿佛看到了,陛下、太子、元開宇、還有數(shù)十個元氏宗族的尸體,層層疊疊堆積在狹窄陰暗的密道中。
“云姐!”
元靖云猛然回過神來,看到元承光眉頭緊皺,面露焦灼地看著她,正用力地搖著她的肩膀。她左肩上的舊傷,傳來一陣撕扯般的痛楚,將她從冰封的意識中拉回了現(xiàn)實。
元承光松開手,面色松緩了下來,說道:“你這是怎么了?叫你也不答應,就像丟了魂一樣。”
元靖云凝神注視著承光,對了,還有承光,至少承光還活著。
就像他的名字,在一片漆黑無垠的絕望中,“噗”地燃起一點微弱的火光。
雖然微弱,但也夠了,足夠她生出最后一絲斗志,鼓起最后一絲力氣,去打一場必輸無疑的戰(zhàn)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