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辭官告老
蘇棟行刑那日,古震原是不準(zhǔn)許古夏、燕玨前往觀刑。然他離府之后,二人仍是偷摸出門,趕到宣陽門下,匿于人群當(dāng)中,目睹了一切。
古夏憶及那駭人一幕,兀自愣愣出神。燕玨卻瞧出古震異狀,見他背身良晌,一語不發(fā),于是輕聲呼道:
“義父?”
古夏先聽見,回神過來,亦覺父親似有異樣,跟上輕呼一聲:“爹?”
他二人先前未加察覺,其實(shí)古夏初次提及蘇棟時(shí),古震便瞬間如遭雷轟電擊,身心俱栗,那日行刑畫面宛若雪花一般紛至沓來,重新浮現(xiàn)于他眼前。古震仿若自己又一次下令將蘇棟投入那沸水之中,煮死煮熟,直至化作一鼎白骨湯。蘇棟垂死時(shí)發(fā)出的凄絕慘叫之聲,久久于他耳中縈繞不散。
“爹!您怎么了?”
見父親于他倆呼聲置若罔聞,古夏走上前,側(cè)過頭去瞅,哪知一瞅之下,頓時(shí)大驚失色:古震面色蒼白,兩眼發(fā)直,瞪若銅鈴,額鬢間冷汗淋漓。
古夏趕忙扶他坐下,替父親拭去面龐虛汗,再沏一杯熱茶端于他手中,伺候喝下。燕玨急欲上前幫襯,剛直起上身,立覺目眩耳鳴,難以撐持,只得重新躺于榻上,徒然著急。
熱茶醒神,片刻之后,古震面色回春。他見古夏、燕玨兩人仍直直盯著自己,面上一副憂慮至深的神色,擺手微笑道:“爹無事,不過是一時(shí)驚了神罷了?!?p> 二人這才心下大安,如釋重負(fù)。
“夏兒,”古震嘆了口氣,道:“當(dāng)年你蘇伯伯蓄養(yǎng)私兵,圍困鐘山,行叛亂之舉,以致后來家破族滅,酷刑臨身。你并非不知此節(jié),何以復(fù)又提起?”
“爹,”古夏回道:“蘇家早年以錢財(cái)輔佐先帝,然當(dāng)今圣上即位之后卻覬覦蘇家家財(cái),陰謀奪之,方有蘇伯伯不堪其辱,舉兵反抗之關(guān)目。時(shí)下圣上故技重施,于我古家亦是如此……”
“住口!”古震倏然怒道:“圣上覬覦蘇家財(cái)富一說,乃是市井謠言,焉能信之!”
“市井謠傳,一向并非空穴來風(fēng)。況那日刑場之上,蘇伯伯亦曾親口點(diǎn)破,圣上謀奪蘇氏一族萬貫家財(cái),此條絕無舛錯(cuò)?!惫畔男牡?,然終究沒說出口。他頓了片刻,接著道:“姑且不論此中是非原委。蘇氏一門乃大功之臣,即便行差踏錯(cuò),看在往昔功績份上,理應(yīng)竭盡寬宥;罪大不容寬饒者,亦當(dāng)賜予德刑。而圣上卻下旨將蘇伯伯烹煮至死,豈是仁君所為?”
“啪!”只見古震奮力一掌,拍在身前桌面之上,直震得茶杯飛起,茶水四濺。他憤然怒道:“你自幼飽讀詩書,深諳孔孟之道,焉能不知'忠、孝、仁、義'四字?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圣上雖非仁君,爹亦絕不做亂臣,學(xué)你蘇伯伯行叛亂之舉?!?p> 古夏一怔,立行跪倒,口中驚惶道:“孩兒絕非此意!”
古震輕哼一聲,扭過頭去,不再言語。古夏見父親動(dòng)怒,伏地不敢起身,等了片晌,方才壯起膽子繼續(xù)說道:“孩兒斷不敢將古家三代忠義之名付之一炬,孩兒只是憂心,圣上行事果狠凌厲,爹不得不作防患?!?p> “起來說話?!惫耪鹋瓪馍詼p:“依你之見,該當(dāng)如何防患?”
古夏來時(shí)心中已想好了計(jì)策,此刻便和盤托出:“請(qǐng)爹、燕哥與孩兒一同悄悄離京,就去寧州大姐、姐夫之處,暫避鋒芒,韜光養(yǎng)晦?!?p> “若圣上察覺該當(dāng)如何?”燕玨問道。
“只推說爹忽染重病,連夜出城尋醫(yī)就訪?!惫畔脑缬袑?duì)詞。
“如此甚好!”燕玨喜道。
然卻見古震閉目搖頭道:“此計(jì)不可行?!?p> “為何?”二人急問道。
“《梁律》有載:凡我大梁五品以上武官者,離京需由圣上首肯。無故出走,罪同背叛。”古震捻須道,“爹便與你一同離京,不過需得先稟明圣上?!?p> “爹若奏稟圣上,圣上安能許我等離去?”古夏大急。
古震離凳起身,徐徐踱步窗前,背向二人,說道:“爹自有對(duì)策,圣上定會(huì)允我父子三人安然離京?!?p> “是何對(duì)策?”古夏、燕玨大奇。
但見古震背影泰然聳立,魁偉生輝,他徐徐道:“爹以告老還鄉(xiāng)為請(qǐng),圣上焉能不準(zhǔn)?”
二人聞言大驚,古夏急道:“爹!您……您要辭官?”
“不錯(cuò),”古震轉(zhuǎn)過身來,溫言笑道:“爹早已年逾花甲,合當(dāng)盡享天倫之樂了。婉容的小女兒,爹的小孫女,至今還未曾見過一面哩!”
“可是……爹……”古夏頃刻淚如泉涌,哽咽難言。他心中知曉,父親辭官絕非是如他自己所言,去盡享天倫之樂,實(shí)是不得已而為之,若非如此,圣上定然不會(huì)放他父子三人離京。告老還鄉(xiāng),即意味著父親舍棄了半輩子浴血沙場得來的功績榮譽(yù),自此告離部將,遠(yuǎn)離疆場。古夏知父親稟性,金戈鐵馬去,馬革裹尸還,方是他一生榮耀所歸,其父親、祖父,無不是捐軀于沙場之上,受人景仰。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絕非是他這樣的人所愿。
古夏情知父親全然是為了顧全自己,心下大痛,涕淚交零;燕玨亦明其意,悄悄拭去眼角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