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坐馬車去往宮中的路上羨魚一直咬著唇,小心翼翼掀起簾子偷瞄外面的世界,外面本沒有什么好瞧的。這條路他數(shù)不清走了多少次,晴朗還是風雨他都走過。因此,葉謫此時如往常一樣正襟危坐,閉目養(yǎng)神。
不得不說他這件衣服比之他要求她換上的隨便了很多,一襲飄逸白衫,點染了點點淺青的枝葉花紋,領(lǐng)子也松松垮垮的,鴉羽似的黑發(fā)就垂在身前披在身后。
反觀她自己就很不一樣了,先不說這一身衣裳多么艷麗逼人,單是這副領(lǐng)子就勒得她透不過氣。領(lǐng)子上結(jié)的扣子固然好看,卻誠然令人想要解開。
這是一身紫藍交錯的華服,華服上繡著碩大的金色牡丹花,她從前沒有見過牡丹花,現(xiàn)在看見只覺得這果然屬于“宜乎眾矣”的一種花,富貴且艷麗。
她覺得很不適應,一是額頭上的花青印記給涂成了金紅的,這使她感覺自己降級了;二是從來就沒盤過頭發(fā)的自己,今天盤了個相當復雜的發(fā)髻,叫作什么什么“朝云近香髻”的,還戴了許多老重的釵環(huán)首飾。
這種種不適讓羨魚覺得當葉謫的妻子是一件很艱難的事。
不過這種種不適倒也沒有打斷她對人間的好奇之心。
所以她還在撩著簾子偷看。
“阿謫!你看!你看!”
她忽然驚喜地叫他,回過頭一臉開心,拉了拉他的袖子。
葉謫睜眼,先向她一瞟,淡如清風地道:“看什么?”聽得出他現(xiàn)在沒什么興趣。
羨魚并未察覺他的倦意,仍然滿懷興奮道:“那里!你快看呀,不然馬上看不見了!”
葉謫微微蹙眉,沿著她掀開的簾子向她目光所投之處看去,瞥見一點嫣紅色,卻只在視野尾處,看不見到底是什么了。
他疑惑偏頭,嗓音清冷:“什么?”
羨魚因為他沒看見那個有意思的玩意兒,頗覺失落,說:“是一只羽翼嫣紅的鳥兒,好生漂亮,剛剛那個小孩子將它放生了。”
葉謫愣了愣——只是一只漂亮的鳥兒么?……
他剛剛腦子里還在盤算應對王后她們的對策。
路上再沒有多話,只是在進宮門的時候,車緩緩停下來,她正要打起簾子,卻給葉謫一把拉住,他穩(wěn)坐不動,神色穩(wěn)定淡然,眉眼一如既往的沉靜認真,對她說:“羨魚,你進去以后,不必和其他人說什么話,”他頓了一下,似乎不太放心,盯著她懵懂雙眼,繼續(xù)說,“尤其是一些貴婦人?!?p> 羨魚心里沒有那么多算計,只懵懵懂懂點了點頭,卻忽然問起:“阿謫,回來以后,你能不能帶我去昨晚的那條街?”
他愣了一愣,爾后綻開今日第一朵溫柔的笑,柔聲說:“好?!?p> 羨魚利落地下了車,意外的是葉謫并沒有動,她回頭來望著車門上掛的一幅淺青色竹簾,葉謫穩(wěn)坐里面,淡淡聲線傳來:“我等你?!?p> 宮門口早已等候了幾個內(nèi)官,皆忝著笑臉,微微躬身迎著羨魚。
“羨魚姑娘,請——”為首的老內(nèi)官尖利聲音刺得羨魚耳朵一疼,她從望著那幅竹簾里醒了神,跟著這老內(nèi)官進了這端惠門。
老內(nèi)官總在她耳邊問這問那的,一會兒問她是哪個郡哪個縣哪個人家的,一會兒又問她姓什么父母親人是什么人,還問她可識字可讀過書可會女工。
羨魚覺得聒噪,索性不理會他,只一路抿著嘴,眼神放得冰冷,活像個冰雕美人。
大概這個老內(nèi)官也覺得自己話多,而羨魚只回答過他的一個問題:“姑娘可是真的喜歡世子?”,她回了個“是”字,除此之外她是一句話也沒說。索性也就閉嘴了。
但,羨魚跟著這幾個人走了許久,也沒有到葉謫口中他父王預備召見她的“秦安殿”。一路風景皆寂寞,偶有花枝,也是一副死相。
羨魚覺得愈走愈荒涼了,原本這沿路還有宮女過路,現(xiàn)在走了半晌卻一個人也沒有遇見了。
但出于不惹事的心態(tài),她將信將疑著跟著內(nèi)官又走了半刻。
老內(nèi)官引她進了一處宮殿,名喚“軟紅閣”的,諂笑說:“姑娘在此等等,奴才這就去通報,屆時陛下召見,老奴再來傳喚!”
老內(nèi)官說的話倒很平常,羨魚思索一遍感覺沒有問題,也就點頭應了。
“那奴才告退——”他躬身后退,然后離去,將軟紅閣的門也關(guān)上了。羨魚還在打量周圍環(huán)境,只覺得這軟紅閣物件不如世子府的好,除此以外就是,這兒侍候的丫鬟也太多了,跟著自己的就有三四個,還有打掃的,守門的,打雜的。
她們?nèi)粲腥魺o看著自己的時候,羨魚便會悄然偏移目光,不與她們對視,也不和她們搭話。
只是等候了很久很久,她覺得至少過了一個時辰了,也不見那個老內(nèi)官回來喊她。她漸漸的很焦急,坐立不安,一雙眼只緊緊盯著那扇緊合的門。
再過了約莫一個時辰,羨魚終于等不及了,剛要推門出去,身后的丫鬟們便齊齊聚過來,一個個面色皆冷淡至極,圍著她,仿佛只要她推門,她們便會瘋狂撲過來一樣。
她漸漸有點膽寒,心里開始念著葉謫,但心里的不安她捂了起來,依然用冷淡面色回應著周圍丫鬟的步步緊逼。
終于當她觸及那門時——
周圍迅速響起蹭蹭蹭的拔劍聲,她暗自咽了一下口水,仍保持鎮(zhèn)定,略微回頭,只見方才圍上來的丫鬟個個手持短兵,目光異常兇狠,一如餓狼。
她也才發(fā)現(xiàn),這些人眼中的光異常的狠,閃爍著對血液的扭曲的渴望。
羨魚輕推大門試圖逃離此地,但卻沒有推開;她又狠狠推了一下,還是沒有推開,——門早已從外面鎖上了。
得出此認知的羨魚神經(jīng)逐漸緊繃,目光在七八個丫鬟身上流轉(zhuǎn),一個騰躍落在她們身后。她們又迅速回身,旋即展開攻勢,可明見的是,自己雖同她們素來無仇,卻儼然一副殺了她們?nèi)业臉幼?,個個手里利器皆出殺著。
羨魚心里本應該沒有什么雜念,應該祭出自己的昭華劍——但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記得某個該死的仙靈說的“凡人最易得來功德,但若傷了凡人,也最易掉品級”。
“掉品級”三個字就開始在羨魚腦中無限循環(huán),她心下一急,呼吸也更急促了,閃身格擋時,一不小心,就讓一個刺過來的短刀割傷了胳膊。
姻靜夜
小夜廢話:她顧忌的也太多了吧……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