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18 章:尋隱者身現,失魂者傷落
1
這里應該是剛才看到的《安西日報》后門,夾縫在兩棟洋樓建筑之間,極不易被察覺發(fā)現。巷子里傳來一股怪味,沿著視線搜尋,能看到若隱若現的暗渠,應該是地下排水道散發(fā)出的腐臭味。
這里偏僻古怪,味道難聞,鮮有人來此。
其余消失的兄弟此刻守在周圍,不斷眺望著,似乎怕被被人發(fā)現,畢竟這里屬于高檔區(qū)域,隨時可能有督軍府巡護衛(wèi)隊經過,要是被當成不軌者著抓起來,到時候免不了牢獄之災。
當他們看到我時,露出欣喜的神色,忙湊了上來邀功。
“人呢?”赤虎凌然詢問。
“在里面?!迸秩钢粭潐Ρ冢厦嬗需F條橫著的窗戶,在窗戶的下面,守著兩名兄弟,同樣面露喜色,似乎能幫我找到所需要找的人,是無比幸福的事情。
我明白了,他們沒有資格從前門進入查察,卻可以從后面迂回找到此處。
我被擁簇著來到了窗戶下,四下望了望,卻并無立身之地,這窗戶有一人多高,沒有鋪墊之物,很難看清里面的情形。
赤虎向著兩名兄弟點了點頭。那兩名兄弟心領神會,忙趴在了地上。
我一驚,忙上前攙扶。赤虎卻道,“時間緊,杜兄弟不要多疑?!?p> 我踩了上去,隨著逐漸清晰的視線,看清楚了里面的大概情形。
這里應該是一個辦公室,桌上堆滿整齊的資料和書籍,周圍的墻壁上掛面了各種版面報紙,散發(fā)出濃濃的墨香。
這里的主人,應該是個有品位的人,桌上放著一些奇怪的擺設,甚至有一些只能在海外停靠在后海堵頭上的商船上才能見到的雕刻品。
我目光逐漸看到了桌上的相片,那精致的相框中出現了一個身著名貴錦衣的女人,摟著一個面容英俊男人,而那男人,正是我要找的東碩。
我一時之間,腦海中閃過各種猜測,甚至替黃裕感到莫名的不值當。奇怪的是,此刻東碩并不在房間里。我暗暗思索了片刻,忙回頭向著赤虎召呼了下。
赤虎打了個手勢,那兩個兄弟將我放了下來。
只要找到了東碩的住處,也就不怕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謝謝各位兄弟。”
“不用這么客氣?”赤虎笑著道,“能幫到你,我們也很開心?!?p> 我心中有一絲傷感,如果當時不是赤虎,或許黃裕不可能消失,自己也不會這么狼狽。
但反過來說,要是黃裕不消失,以她的記憶,或許也不見得能找到東碩的蹤跡。
有時候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你尋尋覓覓的時候不可得,但是當你絕望的時候,偏偏又柳暗花明,可是到了這時候,找尋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跟隨著赤虎走出巷子時,那圍簇的人群仍沒有散去,地面上躺著那些先前兇惡的漢子,哀嚎著,完全沒有了開始的傲氣。
三禪和尚站在場中央,望著報館門口,那門逐漸打開,走出一個英偉的男人。
我大喜,湊了上去,緊緊盯著他,拿出相片,望著上面的人,再三確認。如果不是三禪和尚在,我會毫不猶豫沖上去。
我心中又猶豫了,不知敢不敢把黃裕的事情告訴他,畢竟這是黃裕的心愿,但是如果說了,他會信嗎?會不會因此擾亂他的生活?畢竟在相框中的女人,同樣的優(yōu)雅,或許比不上黃裕的美,可仍能看出是大家閨秀,要不然,東碩何以能坐在這么宏偉的建筑里面?
在我的認識里,不知到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可是看到那張相片,至少東碩在我心中的印象瞬間變得不好起來。猶豫再三不決,我隨著赤虎等人混在人群中,想要聽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大師,你這有些咄咄逼人了?”
“施主終于肯見我了?”三禪和尚合十喧了聲佛號,放下手,打量著他道,“施主年紀輕輕,學識驚人,卻不該胡言亂語,這有違讀書人的品行。”
“我錯了嗎?莫非是我看錯了?難道不是大師受到了張督軍的邀請,前去做了一場奇怪的法事嗎?”
“施主所說不錯,身為金蟬寺僧侶,做法事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本,更何況,我們也是為了讓死去的人安分,讓活著的人更好的活著,難道有什么過錯?”
他冷笑著,整理了下脖子上的領帶,輕蔑道,“我有兩問,其一:按照大師說,所謂的法事,只是讓死去的人安分,讓活著的人更好的活著。那如果死去的人,是活著的人造得孽呢?而你卻給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做法事安神,豈不是助紂為虐嗎?那大師可為死去的人感覺到冤屈?大師是佛門弟子,不打誑語,對此又如何自辨?其二:當今天下不穩(wěn),外國蠻夷虎視眈眈,伺機而動,內部三十六行省,各自為政,掌權者人心不古,都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一己私欲,甚至劃分出各國租界,讓國民陷入了更貧窮的境地,受苦的人并沒有錯,他們沒有出路,總試圖求神拜佛,可是佛何以解救?如果佛可以解救的話,何以如今的安西還是這么的貧窮?”
周圍的人群一片嘩然,相互交頭接耳,不由對著青年的話深為觸動,更覺得震驚,這青年看起來也不大,何以敢肆意當街議論督軍府和天下大事,如果被巡城衛(wèi)隊發(fā)覺,到時候就慘了。
所有人看東碩覺得風神俊秀,對他的印象也不錯,不免暗暗為他捏了把冷汗。
三禪和尚禪眉低沉,殷笑著,露出慈悲之音,“施主好辯才,這天下大事,我一個五行之外的人,不該妄加品論,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施主并不知,我也不能埋怨你,但是我必須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確實玄之又玄,是施主無法想象的?!?p> “我覺得,民智未開,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麻醉自己,卻不懂去改變,不懂接壤外面的變新,然后內部勤勉變革,只顧自怨自艾,才是所有問題的根源,如今的情況,是所有的民眾只知道臣服,卻不知如何團結起來,抵御外敵,這會讓窮人更窮,富人更富,軍閥也更加泛濫?!?p> “那施主也不該拿金蟬寺作為污蔑的對象?”三禪和尚顫抖著,氣惱道,“金蟬寺有千年聲譽,傳承至今,除去你沒有見識到的玄之又玄的事情不說,但它寄托承載了千年的命運,即便在歷史上的貢獻,也是任何人都無法泯滅否認的,你難道要誣陷歷史嗎?”
“我希望以手中的筆為刀,分割腐朽,喚醒民智,我所說的金蟬寺,應該去其糟粕,留其精華,所謂不破不立,這好比現在的安西,要從小到大,要由內而外,不破不立,何以讓所有人從愚昧中覺醒?”
“可惡,看來你是冥頑不靈了?”三禪和尚脾氣暴躁,勸說無效,惱怒握緊了拳頭道,“佛門有當頭棒喝之法,能喚醒俗世惶惑著,小僧不才,要以佛門正法,為施主開悟?!?p> 地上的漢子忍著痛,逐一爬起來,艱難守護在了他身旁,怒道,“爾敢?!?p> “小僧獨步紅塵,降魔伏虎慣了,還能怕你們這些無名的宵小之輩?”三禪和尚看來是真動怒了。
“有我們在,你休想……”這些人竟同時出口警告。
周圍的人群戚戚,不明一個漂亮的和尚,何以這樣兇殘霸道,為東碩捏了把冷汗。但落在我的眼中,更加好奇。
2
有一種思念,如重病,深入骨髓,不斷蠶食著你最后的意識,讓你消磨沉淪,不能自拔。
東碩病了,整個裁縫鋪的人都知道。有人見他吃著飯,卻突然端著碗向著大馬路走去,要不是有人阻攔,可能不知道要去哪里;又比如說,正在穿針引線,卻失神望著手中的針線,竟伸手向著針尖尖碰去,飛濺出鮮血,損壞了布匹。
所有人看他病了,都不忍心打擾。他整日渾渾噩噩,有時間就發(fā)呆,做出各種令費解的事情。
所有的師兄弟都覺得,他是將來唯一能在裁縫行業(yè)有所作為的人,雖說李裁縫教他不久,可他卻制作出各種精美的旗袍,大膽而充滿了靈動,沖破了固守的認知,仿佛多姿嫵媚的女人,讓整個慕名而來的人趨之若即,一時間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李裁縫當然高興的合不攏嘴,可是東碩病了,好幾天都沒有做旗袍了,黃裕定下的旗袍,遲遲沒有開工。
李裁縫幾次想要催促,卻又擔心他有壓力,于是長吁短嘆著,仿佛自己也病了一樣。
只有東碩知道,他心中那一絲微弱的情絲逐漸滋生,他所有的旗袍,都是為了思念的人做的。心中的人影,如九天玄女,總縈繞在她的面前,但是從那天后,她知道,自己心中的女神落下了凡塵。
無論眼前浮現出的影子多么真切,卻怎么也找不到了以前那種沖動的感覺。
“小碩,看你累了,要不這樣,你回姨母家好好休息一陣子吧?!崩畈每p做出了讓步,黃裕既然認準了東碩,那就不會丟失的生意,只要這單生意還在,只要能保持著督軍府的關系,他就不愁了!
東碩沒有拒絕,走的時候,又出格地沒有帶走李裁縫精心準備的禮物。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穿過熟悉的街頭,看著熟悉的場景,不覺中,竟來到了十里渡。
人很奇怪,只要放任自己漫無目的,總會回到記憶深處最難忘的地方,這好比疲累的時候,總能想到家一樣契合。
涼亭依舊,潭水波光滟瀲。吹著肆意的風,覺得無限的空曠,所有的煩擾消散無余。
踱步在涼亭后,聞著熟悉的氣味,如縈繞在心頭的身影,揮之不去。
他坐在涼亭里,眼前浮現出他們倒在地上的場景,不由笑了起來。
突然,他看在湖邊的小道上,一道倩麗的身影在游蕩著,心中一動,暗暗印證,大喜,忙奔了上去。
他想要伸手去抓她,可是當警覺的時候,該怎么說?
猶豫再三,還是停了下來。
心中有一個聲音不住呼喊道,“你不是很思念她嗎?”
是啊,他不能騙自己。
他深吸了口氣,閉著眼睛竄了出去,擋住了她的去路。
“啊,你什么人?”陌生的女人尖叫聲傳來。
東碩一顫,睜開眼睛,不由傻眼了。眼前的女人,和黃裕身高一般,身影極為相似,卻并不是她。
“對不起?!睎|碩滿頭黑線,面對陌生的女人,不知該如何解釋。
“神經病?!迸嘶炭值刂淞R了聲,扭著腰肢逃離。
東碩驚魂未定,所有的心情全無,抖了抖精神,沿著路向著姨母家而去。
如今他身份不同,也有了分成,每次回來都留下不小的錢財,為此姨母一改常態(tài),甚至親切了很多,對他的稱呼都變了。
每次東碩回到這里,姨母都換著花樣做出各種美食,似乎在維持東碩不要因此斷了之間的這份親情。
東碩心里明白,姨母是惦念自己的錢財,但是人總不能一個人生活,他們畢竟是自己的親人,名義上是,精神上也是。
可是,英里變了!每次東碩去的時候,英里變得非常的扭捏,不過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總在他面前晃悠,為此姨母也不加以阻攔,還大為鼓勵。
東碩總覺得很頭痛,卻避無可避,也不好說什么。
他進了門,姨母看到他,招呼道,“回來了?想吃些什么?我給你做?”
一旁的英里看到東碩的身影,驚呼了聲,竄進了房間里。
東碩訝然,笑著道,“隨便?!?p> 姨母笑了笑道,“我每天都幫你暖著屋呢,看你很累,要不然去休息休息?!?p> 東碩沒有拒絕,反身進了屋,這里曾經是黃裕待過的地方,東碩環(huán)視著一切,躺在了炕上,聞著遺留的味道,眼前浮現出熟悉的音容相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敲門聲將東碩喚醒。
打開門后,東碩以為產生了錯覺,眼前出現了黃裕的身影,不由呆了。
“表哥,你干嘛這么看人家?”
東碩一顫,這才醒悟,原來是英里穿著黃裕的那件衣服。他盯著英里含羞帶怯的樣子,想要說出隱藏在心底的話,但是無論怎么樣,總覺得發(fā)不出聲音來。
“飯菜好了,我媽讓你去喝一杯?!庇⒗镄呒t著俏臉,看向著東碩的眼神,忙轉身慌亂向著外面奔去。
東碩啞然失笑,來到了房間里,姨母坐在炕上,招呼著東碩也坐下來。桌上僅有的菜肴非常精致,旁邊放著一瓶老酒。
英里乖巧上前斟酒,卻被東碩一把奪了過去,仰頭猛灌起來。
姨母與英里不明所以,流露出驚恐的表情。
恍惚中,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在自己的面前翩翩起舞,傳來清悅的清揚小調: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東碩憨笑著,情不自禁地伸手攬了上去。那倩麗的身影側身躲開,露出輕笑,欲拒還迎,蓮步款款閃躲……
東碩心悅,揮著手,俯沖而去,一把緊緊抱住了熟悉的身影,訴說著自己的心中無限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