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昌泰說的沒錯,他白玉兒確實(shí)是從公爺府離開后,便到這如意樓來了。
他進(jìn)城之時,光彩照人的那副神仙風(fēng)采,也的確是故意為之。
為的就是引起公爺府的注意,他想在清流地界,討個神位,譬如那條“大流河”的河神。
別看咿呀呀喂,這位山神老爺賭輸了自家山頭,無家可歸,四處流浪,可憐得很,其實(shí),他也不好過。
何處老神不憂愁?
他白玉兒,堂堂的江河大神,看著自家那條大江日漸萎縮,都快枯了一半了,他又能如何,沒辦法啊。
滄海桑田,天地變化,不是他一位神靈,能夠左右的。
而且,新神層出不窮,老百姓誰還記得老神。
就像這清流城,不久就要敕封一位城隍神。
以前,這都是土地爺?shù)牡乇P,聽說清流城的那位土地爺很早就蝸居在城郊了。
他之所以,不遠(yuǎn)千萬里,跑到腴洲來,不就是為自己謀個出路?
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那方“稷山璽”,哪位神仙不想登圣?
不出所料,進(jìn)城沒多久,那位姓名洪少章的小公爺,就找上他了。
他沒有想到的是,那位小公爺很坦率,也很直接,重要的是,很聰明。
開門見山,一點(diǎn)遮掩都沒有,那位小公爺說,他也是個山上人,知道些老神的事情。
第二句話,就是問他白玉兒,想要什么神位。
第三句話,就答應(yīng)了。
連點(diǎn)猶豫都沒有,白玉兒實(shí)在很意外。
之后,那位小公爺問了些關(guān)于仙人的事情,比如“白藤讖”。
白玉兒投桃報李,告訴了小公爺很多。
起初,白玉兒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畢竟,清流立國只是秘聞。
而敕封神靈,自然只有天子冊命才行。
二人誰都沒有談到立國,卻句句話都在立國的前提下。
說實(shí)話,清流立國,白玉兒并不看好,來之前,便對整個腴洲做過詳細(xì)了解。
大玄王朝,正是國勢鼎盛的時候,又不是二十年前,北伐失敗,人心動蕩。
白玉兒以為清流擋不住天子伐逆,即便青詞誥弟子入軍,也不過是聊勝于無。
除非有仙人插手,然而,在腴洲,尤其是在腴洲東南,敕令山的眼皮子底下,又有那位仙人膽敢插手人間。
仙不可扶,這是圣人規(guī)矩。
而敕令山最重規(guī)矩,在腴洲,尤其是東南這一塊,仙人膽敢扶國,那就是找死。
所以,他白玉兒和那位小公爺說的清楚明白,他這位仙人位的神,關(guān)于清流開國的事情,絕對不會出手。
那位小公爺沒有絲毫勉強(qiáng),仍是很爽快答應(yīng)了他白玉兒大流河的河神之位。
這就讓白玉兒百思不得其解了。
難不成,那位小公爺當(dāng)真有什么手段,能夠擋得下天子討逆的大軍,成功開國。
他可是知道,大玄王朝有支勁旅,叫什么“黑卒子”。
當(dāng)然,這些都不是他需要多想的,他在乎的是“爭璽”。
至于小公爺?shù)膸煾福俏欢Y宮的宮卿,白玉兒沒有見到,白玉兒也不想見。
畢竟,天下老神,以前可都是被禮樂二宮,監(jiān)督規(guī)范,糾錯查過,為神不容易。
既然陶昌泰已然表明態(tài)度,白玉兒也就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那位邋遢漢子,落魄的山神老爺是和白玉兒一起離開的,只是,臨走前,沒想到,陶昌泰居然主動給了他幾個鼻子錢,而且是亮鼻子。
屹崖岈巍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陶昌泰說,沒啥意思,反正某些人早晚要借錢,不如一次多給些,免得三天兩頭跟在屁股后面,煩人。
邋遢漢子撇撇嘴,翹起拇指,鄭重其事,說有道理。
然后,樂顛顛就走了。
夜色中的小半齋,迎來了一位貴客,那位掌管小半齋的齋頭,親自出面,畢恭畢敬,跟在兩鬢微霜的先生后面。
當(dāng)然,是從后門,那道僅僅齋頭知曉的出入口,進(jìn)來。
低頭弓腰的齋頭,是位年僅四旬的漢子,一身青色布衣,他神情嚴(yán)肅,心中震驚。
實(shí)在是沒有想到,樓主竟然來了。
半爿樓主,他這位小小的齋頭,知道一些,樓主姓沈,名潭子。
腰間懸算盤,胸中有砥石。
腰間的算盤,自然便是那小巧玲瓏的玉算盤,而砥石說的就是半爿樓主的本命法器了,那一方“砥礪石”。
上面有八字大篆,“崦嵫日暮,鵜鶘先鳴”。
是一件仙器,威能非凡。
沈潭子面帶笑意,慢慢走在前面,進(jìn)入后門,有一條旋梯,直接通向樓頂?shù)摹褒S子閣”,那位齋頭的房間。
沈潭子邁上旋梯,腳步輕微,那位一身青衣的齋頭,小心跟在后面,略略矮上兩個梯階。
沈潭子忽然開口,輕聲道:“關(guān)于清流立國,你怎么看?”
身后的齋頭,有些驚訝,聞言立馬抬起頭,樓主并沒有轉(zhuǎn)頭,只是邊走邊說。
齋頭微微低下頭,隨即醞釀措辭,很快回答道:“依小人之見,清流立國,既不是好時候,也不是好選擇?!?p> 沈潭子突然停住腳步,哦了聲,轉(zhuǎn)過頭,很有興趣。
齋頭會意,神色恭謹(jǐn),道:“如果說二十年前,北伐失敗,清流公立國,想必當(dāng)時剛剛繼位的天子,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大局為重。不敢擅自動兵,尤其是那支‘黑卒子’,更要鎮(zhèn)守朝武,震懾內(nèi)外?!?p> 沈潭子輕輕點(diǎn)頭,繼續(xù)上行。
齋頭始終落后兩個梯階的位置,邊走邊說道:“但是,現(xiàn)在,大玄王朝蒸蒸日上,國勢之盛,相較于二十年前,猶有過之。而且,比之于二十年前的諸侯自重,如今則是諸侯用命,天子威嚴(yán),不可觸犯?!?p> “最好的例子,就是大玄四公,被天子廢除了三位,哪一位諸侯,都擔(dān)心下一次,那位執(zhí)掌兵馬的傅司馬出現(xiàn)在自己地界?!?p> “清流一公獨(dú)大,而大玄天子之所以遲遲沒有朝清流下手的原因,無非是因為,清流甲士的強(qiáng)悍戰(zhàn)力,想要拿下來,不容易?!?p> “而且,大玄歷代君王,不忘北伐,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又要北伐了。所以,朝武王宮中的天子更希望,清流公主動請纓,而不是密謀立國?!?p> “一旦立國,傅菊那位大玄王朝的大司馬,定然是要討逆的。依小人看來,清流城根本擋不住,完全沒有勝算?!?p> 沈潭子輕輕推開“齋子閣”的木門,齋頭隨之停步,打住話頭。
樓主歇息的地方,他一個小小的齋頭,自然不敢打擾。
齋頭躬身抬頭,目光上抬,想要等一等,看看樓主有沒有什么吩咐。
如果沒有,他就要退去了。
沈潭子緩緩轉(zhuǎn)過身,笑問道:“那位小公爺?shù)膸煾?,見過嗎?”
齋頭明白,樓主問的是那位禮宮的宮卿,董丁。
目光上抬的齋頭,視線下移,不敢直視沈潭子這位樓主,回答道:“沒有,聽說一直在閉關(guān),倒是有位老仆,時常跟在小公爺身邊?!?p> 沈潭子轉(zhuǎn)身,進(jìn)入齋子閣,閣子不大,也不算小,很整潔。
沈潭子側(cè)頭,看向站在門口的齋頭,脖頸兒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示意齋頭進(jìn)來。
齋頭依然身形微微下塌,神態(tài)恭謹(jǐn)。
沈潭子又問了一些問題,關(guān)于近期涌入清流城的各色人物,還有敕令山,青詞誥的一些近況。
那位齋頭一一回答,事無巨細(xì)。
其中,特別提及了墨家和法家的弟子也進(jìn)城了。
再者,很重要的一條消息,與清流毗鄰,桐花地界的那位侯爺,秘密進(jìn)了公爺府。
現(xiàn)在的清流城,那位中年齋頭,小心比喻道,就像拉開了一張大幕,都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