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貴最終依律處以腰斬,行刑之日衛(wèi)昀與千承都沒去,只一早命離秋給他送了酒菜,而后破例替他收尸。
一連三日千承都不與人說話,見了衛(wèi)昀也只默默行禮而后退到一旁,從不開口,衛(wèi)小將軍到底放心不下,托離秋旁敲側(cè)擊問了幾回都問不出什么,又特意請千更過去勸他。
千更到時他正在屋外坐著,腳邊放了一壇喝得只剩一半的酒,這兩日衛(wèi)昀見他神思恍惚改換離秋在外守夜,他倒也不推辭,水營那家酒肆年后又進(jìn)了許多酒,大多是南方常喝的黃酒,他便日日去那里買酒喝,每晚拎一壇回來,從日暮喝到黎明,而后抱著酒壇在門前醉倒過去。
“將軍叫你來的?”
“難道我這做哥哥的就不能對你上心?”
千承哂笑一聲,將腳邊的酒扔給他:“哥哥你是當(dāng)?shù)娜?,該比我更能體會齊大哥,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來勸我?!?p> “軍法無情,將軍如此,無可厚非?!?p> “他自己都抗過多少回命?軍法無情?我怎么也不見沈?qū)④姅厮念^?我怎么也不見謝將軍治他的罪!”
千承灌了一口酒:“我若有個做大將軍的爹,可說不出軍法無情這句話來?!?p> 他拽開扣在頸上的護(hù)項(xiàng),在衣裳里摸了幾把才摸到那根紅繩,猛往下一拽,勒得他生痛,竟然沒將繩子拽斷,又拽了幾次也只不過多了幾道勒痕。
千千長心里罵了一句,抽出戰(zhàn)刀來橫在自己頸上,千更教他嚇得魂飛魄散,幾乎瞬間按住他肩膀,顫著聲:“阿承,我知你這兩日心里不痛快,有話好好說,逝者……”
刀刃將那根過份結(jié)實(shí)的紅繩劃開,千承攥住那枚厭勝錢,順著紅繩擼下來,扔給門外一個小兵:“買壇酒來,剩下的錢你自己拿著,放下酒就走,明早再回來?!?p> “你那里餉錢不夠用的?”千更說著便要從身上摸錢,被千承用未收回去的戰(zhàn)刀攔住了,后者單手將戰(zhàn)刀格在他肩上,另一手拎起酒壇灌了口酒:“哥哥,不要攔我?!?p> 千更緩緩放下手:“不是攔你,是怕你日后后悔。”
“我只是想不通?!鼻С写怪^想了半天,迷蒙著眼朝天上看去,年后西南晴天也多起來,抬眼看去漫天的星子,多到數(shù)不過來,他茫茫然看著,“我仿佛從不認(rèn)識將軍。”
“他極看重齊大哥的,怎么能那樣輕易就……我又沒逼他非要行刑,打也打過了,齊大哥受了那么重的傷,就此過去多好,我不過隨口一說,他,他,怎么就……”
千承喝得臉紅脖子粗,然后身子一歪倒在自家兄長身上,嘴里喃喃念著什么,千更湊過去聽了半天才聽見他委委屈屈抱怨將軍這兩日怎么毫無反應(yīng),怎么還能讓人來勸自己:“不說長歌當(dāng)哭,他總也要心里難過幾日的,怎么能……”
他嘆口氣,將千承扶到榻上歇息,方才去買酒的小兵猶猶豫豫站在門外不敢進(jìn)來,手里還拎著一壇溫過的酒,水滴沿著酒壇不住往下淌:“大人,還喝么……酒要涼了?!?p> 千更掖好被角,關(guān)上門出來,朝他攤攤手,那小兵立即從懷里講那枚厭勝錢摸出來交到他手上,訕笑道:“這樣貴重的東西小人怎么敢收,這壇酒就當(dāng)送給大人的,若真將這枚錢用出去了,明日大人醒了還不知怎么罰我?!?p> 千更拍拍他肩膀,扔給他幾十錢,走了。
次日一早千承醒來后躺了許久才將昨夜之事想個大概,只是停在他命人買酒吃去,后面的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他摸了一把自己脖頸,上面空蕩蕩的,先前掛著的厭勝錢與那條紅繩都不見蹤影,他猛然起身,從枕邊抓起戰(zhàn)刀就往外沖。
“砰!”
“哎!”
“嘶——”
他走的著急,顧不上看人,與從外面匆匆跑進(jìn)來的離秋撞了個滿懷,兩人身量相當(dāng),額頭與額頭、鼻尖與鼻尖,全撞在一處,撞得千承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星子打轉(zhuǎn)。
離秋捂住流血的鼻子,痛得幾乎落下淚來:“唉,你這么急做什么!也不知道看看路!我的鼻子……”
千承捂著額頭,上面已腫起一大片:“你這么急又是做什么?”
“今日是將軍生辰,周將軍叫我過來請你?!?p> “他生辰不是齊貴死的那天?”
“洛城花朝節(jié)是二月十五,比我們晚三日,今日才是?!?p> 離秋鼻血已漸漸止住,伸出一只手要將他拉起來,被他一把拍開:“將軍不愧是將軍,哪怕在水營里也不肯將生辰落下,才殺了人,他竟也有如此閑心!”
話雖說的難聽,千承仍不情不愿的過去,一群人圍在衛(wèi)昀榻前,外面門窗緊閉,衛(wèi)昱洵手下親兵站了一排,若非知道衛(wèi)昀在水營里說不上什么話,千承幾乎以為又有兵變。
衛(wèi)昀看見他過來,上去勾住他脖頸:“阿承,知道你這兩日心里不痛快,不過我也迫不得已,今日我生辰,總要給我?guī)追直∶??!?p> 千更正朝這邊看過來,千承按了按刀柄,回給他一個僵住的笑:“諾?!?p> 衛(wèi)昀心里嘆息,撥開圍在榻前的眾人:“你看?!?p> 千承這才想起來,既然衛(wèi)昀已能行走自如,自然不必在日日躺在榻上,那眾人又因何擠在這里?
他穩(wěn)穩(wěn)心神,抬起頭朝榻上看去,厚厚的被子下面露出一個頭發(fā)蓬亂的腦袋,露在外面的臉頰與半截脖頸上盡是累累傷痕,布帶一路纏到下頜,隱隱能看出斑斑血跡。
齊貴啞著嗓子朝他一笑,露出被打得缺了幾顆的牙來:“阿承,你下手可真重?!?p> 千承倏然落淚,慌亂低頭抹淚,可惜他那副盔甲將手腕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他一抹反倒沾得滿臉都是水,看見千更將一截紅繩從他手臂與護(hù)項(xiàng)間穿過,收緊,半晌后將那枚刻著斗劍圖案的厭勝錢一點(diǎn)點(diǎn)轉(zhuǎn)到前面。
“怕你日后后悔啊?!?p> 千承嘴角咧起來,將那枚厭勝錢塞進(jìn)衣裳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