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七年三月，大齊華陽王、蓉城營主官衛(wèi)瑢與嶺南世子馮朗于右江之畔訂立盟約，彌兵休戰(zhàn)，復通商貿，即后世《河陽之盟》，亦稱《元和十六年盟約》。
——《略地記補記·嶺南十二篇·斷山》
與嶺南簽訂和約不久，天水那邊便傳來消息，
和談詳情還未通報各營，士卒們只道是打了勝仗，嶺南那邊不光要連年朝貢，還要奉上輿圖、各地駐軍詳情，更要按洛城這邊安排裁撤原有兵力，縮減軍費……總而言之，一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都不足以形容嶺南如今慘狀。
實際看過這份盟約的衛(wèi)昀卻知道，除了第一條，后面都是那些閑人杜撰出來博自己一笑的，盟約雖長，真正頂用的就兩則——右江不可駐軍、割讓宛州給大齊，所謂連年朝貢，也不過說說罷了，歲貢有多少又豈是尋常人知道的？
盟約簽訂次日便有戰(zhàn)報從蓉城加急送往水營：除了原本宛州營士卒外還要從水營、瀘州營抽掉兵力協(xié)助宛州營重建，謝沉叫了衛(wèi)昱洵一道看這封戰(zhàn)報，兩人沉默許久，最后異口同聲道：“衛(wèi)昱軒?！?p> 此前整個西南都忙于戰(zhàn)事，無人提及更不好提及——涉及國族——宛州衛(wèi)崇志瀆職一事，現(xiàn)下已然徹底停戰(zhàn)，也該派人過去處置，一則嚴正法典、以儆效尤；再則也要重新?lián)穸ㄍ鹬輰㈩I，安撫軍心，若再開戰(zhàn)，不能重蹈覆轍。
“怎么會是我？由謝將軍或者沈將軍處置豈不名正言順？”
衛(wèi)昀那幾日已經行走自如，整日想著怎么趁身邊人不防備偷著騎馬，鄧不平起初還愛與他說話，后來也少再理他，衛(wèi)昱洵看他兩眼：“我以為你會先與我講條件。”
“你說了以后不取笑我的。”
衛(wèi)昱洵笑了半天眼見他要生氣才說：“陛下有詔書，調華陽王回洛城，由沈約遷至蓉城主官，往后除非再起戰(zhàn)事，不然就要久居洛城了。”
“怎么會是我。”
“宛州一事可大可小，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先安定下來?！?p> 后面的話他沒再說下去，衛(wèi)昀卻已猜到，命他去處置不過因為以他的能力難再查到旁人，他默了片刻，“該說哥哥與謝將軍對我委以重任，還是該氣你們這樣看我？”
最后衛(wèi)小將軍還是拿了軍令去了宛州，謝沉撥給他十艘戰(zhàn)船，衛(wèi)昱洵也將親衛(wèi)大半都給了他，衛(wèi)昀笑言自己是大齊出行排場最大的將領：“哥哥放心，衛(wèi)崇志哪敢動我！”
真讓衛(wèi)昀聽話的并非這些親衛(wèi)，而是隨行的平決明，小先生一路嚴防死守讓衛(wèi)昀苦不堪言：“你以為有千大哥跟著我還能騎馬？平醫(yī)師，你這一路跟過來到底為了什么！”
小先生將藥碗端到他跟前，悠悠道：“我以為你知道?！?p> “我們說好了不提以前那些事的……”
宛州營除卻原本七萬駐軍外還有瀘州營副將戚泯帶來的兩萬人，名義上協(xié)助宛州營重建，實際……戚泯見衛(wèi)昀的第一句話便是：“末將奉命前來，瀘州營兩萬士卒，悉聽將軍調遣?！?p> 實際則是為防宛州營嘩變所設。
衛(wèi)昀看著他一個秩八百石的大營副將在自己這個秩六百石的驍騎將軍前一本正經自稱“副將”實在好笑，尤其他還是戚子方堂叔：“戚將軍，我聽子方提過你的，我與他是兄弟，你這樣豈不折煞我。”
戚泯默了一瞬，堅持道：“話雖如此，禮不可廢。”
他奉命而來，這道命追到根上又是洛城下的，衛(wèi)崇志自然也擺下宴席款待，他這樣客氣反倒衛(wèi)昀不好開口，繼而想到若非宛州營撤到江對岸去，扈不退是不必死的，長風也不必死，整個西南戰(zhàn)局都未必如此，心又狠下來。
“宛州營主官衛(wèi)崇志?！?p> 衛(wèi)昀深吸口氣，朗聲道：“宛州主官衛(wèi)崇志，不遵軍令、臨陣退縮，依律處斬。其親眷男者，流五千里；女眷沒入奴籍。”
衛(wèi)崇志似乎早有預料，極平靜的聽他說完，甚而在被押下去時還問：“將軍，可否容下官與內人作別？”
戚泯已被迫與他共處一營半年，忍到極限了，禁不住哂笑一聲：“這時候還敢自稱下官？哪個當的起你這句“將軍”？”
他一愣，隨即問道：“可否容罪臣與內人作別？”
到底是衛(wèi)昀不忍心了，命千承帶人押他去府上與家人作別，衛(wèi)崇志正妻是益陽夏氏旁支，脾性極好，任他妻妾成群也從不管的，他膝下兩女一子只有長女為正室所出，余下兩個孩子也被夏氏視若己出，見他被押回來連忙命侍女從妝奩內取出珠玉首飾往千承手里塞，求他務必多加關照。
千承頭一次經這種場面，推了幾回退不開，最終對他說行賄士卒會加重刑罰才將他勸住，心里也不由得感嘆衛(wèi)崇志好福氣。
“夏氏也是名門之后，嫁我二十載，操持內外，未有半分不妥，我這些年在外胡鬧她也從不埋怨，一心奉養(yǎng)公姥，養(yǎng)育子女，是我欠她良多。”
衛(wèi)崇志臨行刑前對衛(wèi)昀重重叩首，“我罪不可赦，夏氏無辜，她只是個婦人，軍中之事從不過問半句。求將軍看在她對此事一無所知，給她一個好去處?！?p> 洛城詔書上寫的明明白白，流五千里。朝上多少雙眼盯著宛州，哪是他想給個好去處就能給的。
衛(wèi)昀最終對他微微頷首，而后下令：“行刑！”
劊子手砍刀落下時衛(wèi)崇志臉上還帶了笑，大約得到衛(wèi)昀承諾，終于了無心事。
離秋從后面過來，看見土臺上那灘血僵在原處，而后俯身在他耳畔低聲道：“將軍，夏氏方才在牢中自縊身亡?！?p> “女眷都被沒入奴籍……你去將夏氏之女要過來，就說小姐那里缺個侍女，我后面會請沈將軍補到令給你。周大哥就要完婚了，看在嫂嫂的面上也該給她個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