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焱不愧一代名將,治軍有方深得將士愛戴,便是死后亦有萬千亡靈追隨。暮涼城中四萬余魂魄,皆為于焱麾下兵將,除暮涼城中殞命的五千人,余下的亡魂皆是聽聞主將在此,不遠千里前來追隨,這等號召力,也無怪國主忌憚了。
而相對的,他也是愛惜麾下將士,不惜舍去自身魂魄為祭,換取這四萬余戰(zhàn)魂脫離束縛,安然轉(zhuǎn)入輪回。
當既明領(lǐng)了既零和洛云川去見這位名傳十二國的將領(lǐng)時,果然如既明所說,她差點沒教這數(shù)萬亡魂拆吃了入腹。
最初將他們封印在這暮涼城中的就是仙修,往后云秦山更是數(shù)度派出外門弟子加強封印,他們這才滯留人世不如輪回的,因而對仙門中人恨之入骨,既明能在暮涼城中待下去可是費了好大功夫的,好容易得了點信任,又領(lǐng)了仙修入城,在他們看來簡直是不懷好意。
“既明,本將許你在城中久留已是寬恕,你居然敢引仙修入城,真當本將怕你的旸谷不成!”
“將軍錯了,我雖然修了仙術(shù),卻是只妖。”既零被一邊亡魂吵的頭疼,“你不信任仙門,可我妖族向來說一不二,我來這里是為救你們的,你們?nèi)襞浜?,我便作保,親自邀人幫你們解除封印超度亡靈。”
“哼,誰知你們妖族是否與仙門一般奸猾無恥,沒有你們,本將亦能將他們送入地府之門?!?p> 既零聞言,瞇了眼:“你見過魔族?”
于焱不答,算是默認。這人不愛惜自己性命,只求個穩(wěn)妥,如何勸解?
一直在身后的洛云川掃了眼身邊亡魂,輕笑一聲:“不過想來四萬亡靈,要你一條魂魄獻祭不大夠吧。”
魔神的獻祭,從來不會吃虧的,打開地府之門引渡四萬亡靈,他要的絕不止一條魂魄。于焱既得了獻祭之術(shù),卻遲遲未用,還許既明入城,想來正是因此。比起自己魂飛魄散,他更不愿看到麾下將士消亡。
于焱默了,稍散了些敵意,一邊圍著的亡魂也漸漸靜了下來。
“我不信你們。”于焱不敢用四萬將士的魂魄做賭,頓了半晌,又道,“傳說,草木之精陽氣極勝。”
這話一出,三人皆是一愣。
既零瞇了眼睛:“你想讓我渡些陽氣予你們,解了現(xiàn)下魂魄的煎熬?”
“師父不可!”
“既零不行!”
她本就中了炎毒,于酷熱之中最是難捱,若再失了陽氣,炎毒發(fā)作,這邊又離著千重山萬里之遙,如何受得,只怕是有性命之虞。
“你若敢渡,我便信你?!?p> 既零拍著洛云川抓著她的手背安撫著,看向于焱,輕笑道“本座也向來不愛做虧本的買賣,我渡些陽氣與你們可以,不過多少我來定,你們?nèi)羰侵鲃游?,莫忘了先前三支箭矢上的紅蓮業(yè)火?!?p> 若是拿捏好分寸,引這荒漠里方圓百余里草木為助力,應(yīng)該沒什么太大問題?;哪镫m說草木稀疏,可這日日驕陽的,陽氣該少不了的。渡了千年雷劫即為天妖,可掌控一方妖靈,既零雖沒渡劫,這些個沒靈智的草木卻不在話下。
“好?!庇陟蜎]想到她能這么快應(yīng)下,可他身后亡魂等不得了,若太陽升起后還不曾有陽氣渡來,有些魂魄便要消散了,“那就現(xiàn)在開始好了?!?p> 既零點點頭,自袖里乾坤中取出了峰主令交與洛云川。
“拿著它,去岐山妖域找鳳君漓濯。”紅蓮業(yè)火本就是鳳凰渡劫之火,這邊離千重山遠,找鳳君漓濯也能解圍。
“慢!”沒得洛云川答復(fù),于焱就出言阻止了他,“等你渡完陽氣再說?!?p> 既零冷哼一聲,這人還真是謹慎呢,不過她可不想妥協(xié),她向來惜命的緊,也沒不怕疼。既零張口,吐出了一枚纏著紅蓮業(yè)火的珠子,那是既零內(nèi)丹,蘊著她千年的妖力。
“本座將內(nèi)丹壓你這里,可你需知道,來的可是岐山的鳳君,若你耍詐,紅蓮業(yè)火你們可消受不起。”既零不顧洛云川阻攔,將內(nèi)丹予了于焱。內(nèi)丹短時間內(nèi)離體不會有什么大礙的。
“我要陪著師父?!甭逶拼ㄎ罩攘悖谟趶V袖之內(nèi)的手骨節(jié)都泛了青白,卻不敢用力,“讓既明去岐山?!?p> “也好,省的我見了他心煩?!弊约旱膶氊愅絻汉蛥苍品宓呐淹?,既零選擇的毫不費力,將峰主令扔給了既明。既明自知拗不過她,只留了旸谷劍在這里,御風(fēng)離開了。
……
子夜時分,是大漠里最清涼的時節(jié)了,雖然既零依舊難受的緊。既零取出十八顆碧海珠圍列周身,攔截體內(nèi)的業(yè)火之氣,拔了發(fā)間簪子劃破了左掌,單膝跪地,將手壓在地面,千年花妖的精血,對這些未得開啟靈智的草木來說最是有益。既要去取它們的陽氣,總得付出些代價才好。額間妖印亮起,鮮紅如火焰升騰,妖氣釋放,周身繞起絲縷炎焰,被碧海珠阻隔,神識瞬間籠罩數(shù)百里草木,聚攏陽氣,送入暮涼城中。
不過便是方圓百里的,畢竟是荒漠,草木少的可憐,如何比得上五個生人,既零額間妖印更亮了,臉色卻白了許多,周身陽氣漸失,紅蓮業(yè)火愈加肆虐。強行剝離大量陽氣的滋味,可真是難受的緊。
等到洛云川在陣外喊著可以了時,既零干脆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可洛云川卻沒法上前扶她。既零昏迷前以妖力設(shè)下結(jié)界,阻了洛云川過來。她而今體內(nèi)紅蓮業(yè)火爆發(fā),誤傷了自家徒兒可不好。
……
于焱畢竟一代名將,膽識是有的,既零能毫不猶豫拿出內(nèi)丹,無懼紅蓮業(yè)火燒灼剝離陽氣渡與死魂,他自然遵守諾言,沒等到既零蘇醒,既明就拿了峰主令傳信四大仙門。這兩日陸續(xù)來了四五百人,畢竟四萬亡靈的超度可不容易,何況還有魔族于暗處虎視眈眈。
洛云川本想帶既零回千重山的,她這次炎毒的爆發(fā)太過厲害,可業(yè)火沒壓下去,暫時還離不開鳳君漓濯。還好掌門雖不知既零炎毒爆發(fā)的事,到底知她怕熱,讓余安和姬行止帶來了他最是珍視的那只六月雪的盆景,小型的宮殿法器,涼亭溪泉應(yīng)有盡有,還自帶了結(jié)界,隔起外界暑熱,可算是讓既零得了點清涼。
這等法器少有,容的人也不多,再加之鋪了方圓百里的陣法需要巡視維護,普通弟子都是直接駐扎在大漠中的。洛云川身為叢云峰首徒,師父身子不舒服,自當在法器上陪著,不過也需偶爾下來巡視一番的。
白日里弟子們大都待在帳子里避暑,外面守著的不多,洛云川撐著既零的沉星傘,緩步行在君羽山駐扎的地方,冷著張臉隨意掃視了圈,旁人喊他大師兄也不應(yīng)聲,直走到一個小帳子旁,看了眼守著的那名小弟子,頓下了腳步,問了幾句話,沉星傘罩著二人,談的什么傳不出來,不過想來是例行問下罷了。
“鳴姬到底想做什么?”洛云川冷著臉看著眼前的小弟子,左手指腹摸索上緋顏劍柄,嘴角勾出了絲笑意,眸底幽寒,“于焱要我?guī)煾戈枤猓悄銈兊闹饕獍?,為什么牽扯她進來?”
既零入暮涼城時,只同于焱說她是妖,可沒說是只花妖,且草木之精陽氣充裕這事,若無人告知,一個自從死后就困于一隅的亡魂如何知曉。
“大師兄果然心細如發(fā),這等小事都察覺出來了。”那名弟子將“大師兄”三字咬的很重,“您不會是在仙門待的久了,真想修個仙人試試吧?”
洛云川嘴角笑意勾的更深,配上他那一身暗紅滾邊的黑衫,如煉獄里嗜血的惡魔:“本尊的事,何時要報于鳴姬知曉了?”
那名弟子彎了腰道聲“不敢”,神色里卻沒絲毫懼意:“我家尊上自管不得您,只是尊上讓我提醒您,切莫貪圖仙門享樂,忘了當年盟誓。還是盡早回來,共商救出魔神大計才好?!?p> “讓她別做多余的事,你們想做什么本尊絕不插手,只記得一點,別動既零,不然本尊饒不了她!”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
那名弟子望著洛云川背影,漸漸失了笑意,冷哼一聲:“叛徒!居然愛上了仙門峰主,還是只妖,簡直可笑!放心好了,我們不動你那寶貝師父,不過催你早些回來罷了。”
……
等既零醒來時,仙門的人都來的差不多了,陣法鋪開百余里,可卻更亂了。
仙門同暮涼城中死魂鬧翻了,劍拔弩張。
起因是前兩日仙門居然無故死了大半弟子,悄無聲息,無一人察覺得到,死因是被人吸盡了陽氣。雖在死去弟子身旁發(fā)現(xiàn)了魔族氣息,不過吸食陽氣這事,魔族是用不到的,仙門中人懷疑于焱與魔族勾結(jié),報復(fù)仙修封印百余年之仇。
還有一點,清雎渺靈云秦都有弟子死去,獨君羽這邊一點事都沒有,而將四大仙門齊聚于此的,正是君羽山叢云峰的峰主既零,還是只妖。
既零大病初愈,斜靠在涼亭柱子上,端著洛云川遞過來的碧螺春,漫不經(jīng)心的喝了口,這才看向這塞滿了一涼亭的四大仙門中人。
“你們是懷疑,本座與于焱勾結(jié),串通魔族殺了你們的弟子?”
“既零峰主入仙門后除魔衛(wèi)道,我等自然信得過,只是——”開口的是渺靈山的一位長老,說話時瞥向了既零身邊的洛云川,眼神有些深意。
既零看一眼洛云川,這孩子只是乖順的站在她身邊,嘴角噙著絲笑意,仿佛沒察覺到自己被懷疑了,毫不辯解。既零冷哼一聲,手上茶盞拋出,落在石桌上清脆的響了聲:“看樣子是懷疑本座身邊出了叛逆了,那本座就告訴你們,懷疑他,就等于懷疑本座!”
洛云川聽了這話,笑意更深,又端了杯茶水遞給既零:“師父身體剛好些,可別再為這些個莫須有的生氣了,當心壞了身子?!?p> 這話說的,好似上門來的這些人都是來無理取鬧的,師徒來回間完全無視了身邊眾人??扇思矣譀]說什么,自己這邊也確實是無憑無據(jù)的,只能吞了怒氣。
既零挑眉看他,頗為贊許的點點頭。不愧是她交出來的徒兒,受了冤枉就得這么懟回去!
他們師徒倆不給三大仙門留面子,君羽山可不能這么干,余下的事姬行止和余安自會處理。既零屋里不知困了幾日,骨頭都散軟了,便是大漠里熱的難受,也得下去走兩步。涼亭里各大仙門長老既零都懶得理,這底下駐扎各家弟子暗下里的指點自然更是不屑了。
哪里知道,下面沒那么多閑的沒事的弟子嚼舌根,倒是一群群義憤填膺的圍了暮涼城,若非平日里仙門教的好,罵人的話不知兩句,怕是比現(xiàn)在還得熱鬧幾分呢!
畢竟同門無端喪命,眼紅的失了理智,既零其實再清楚不過這種感受了,叢云峰被屠后那半年里,她根本不知是怎的過來的,若不去斬殺魔族,便定要醉的顛倒日夜,萬不能有一刻清醒,不然心下絞痛,比之炎毒發(fā)作千萬倍難忍。后來收了弟子,心下也算有了寄托,這才慢慢走了出來,可無論何時一旦憶起——
既零摒去了那段不堪的回憶,撥開了聚在城門前的弟子們,里頭死魂也簇擁在城門前,看得出氣息也是不穩(wěn)的。弟子們不敢隨意闖入城內(nèi),可在城外射兩只箭矢,扔幾張符咒,吹幾支戰(zhàn)曲還是可以的,便是四大仙門排了人攔著,也架不住眾怒,總有幾擊入了城中,換來幾聲凄厲的嘶吼。
自既零醒后就沒見這既明,想來是走了,畢竟他這身份,雖說沒叛了叢云峰,可依舊尷尬,既然四大仙門齊了,他也無需再待了。沒了既明的旸谷,既零站在城門處看了眼,沒絲毫猶豫的邁入了城中。
城中死魂見有人進來,正準備撲過來撕扯,卻聽深處一聲“讓他們進來”,死魂們低吼著很是不情愿,卻依舊緩慢退后,讓出條路來。既零朝聲音來源處點了點頭,道了聲“多謝”,同洛云川緩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