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見距離天溪堂有些距離了,緊走幾步上前問道“太太,這些藥怎么辦?要不要扔了”?
“扔了做什么,花銀子買的。你拿回去吃了吧!別浪費了”。
“好好的吃什么藥”鳶尾在后面小聲嘀咕著。
“要你吃你就吃,這么多廢話。要是真管用,興許你也能生個兒子,丁香院以后就歸你了”。鳶尾聽了這話,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只得乖乖的拎著藥包在后面跟著走。
眼看就要到拐角了,喬氏突然回頭問道“我老嗎”?
她這話問的沒頭沒尾的,鳶尾愣了一下“啊”?
喬氏又問道“我看著老嗎”?
一頭霧水的鳶尾,眼神呆呆的回道“不老呀”。
喬氏生氣的說道“那群伙計圍著我一口一個老太太的叫著,好像我有多老似的”。
鳶尾這才明白喬氏為什么這么問她,跟在后面“噗嗤”笑出了聲。
喬氏又停下,回頭問道“你笑什么?我不該生氣嗎”?
鳶尾上前笑著說道“太太,這也怪不得人家伙計,誰讓您帶了我這么大年紀的兒媳婦去呢,可不把您比老了”。
喬氏嘴里嗔責著,心里早就樂開了花“那依著你,我應該怎么說?說跟你是姐妹?妯娌?就你會說話”。
“太太您可折煞我了,我?guī)捉飵變?,敢跟太太攀姐妹妯娌”。鳶尾看喬氏今天心情很好,回話也膽大起來。
喬氏剛進門早有馮立嶂書房的人等著她了。馮立嶂聽了她的話,心里也嘀咕起來“沒聽說樂家在寧波開了叫天溪堂的分號呀?那不成他們家姑奶奶嫁的也是做藥材生意的!可為什么偏偏叫天溪堂呢?還要假借京城的名頭,開在永安堂對面打擂臺?!瘪T立嶂在屋子里走來走的百思不得其解“這個事太蹊蹺了??粗孟窀蹧]關系,所作所為又處處都在跟永安堂較勁”。轉了幾圈后突然站定,對喬氏說“你把抓回來的藥給我瞧瞧”。
喬氏趕忙讓鳶尾把藥拿進來,馮立嶂把每一味藥都仔細看了又看,聞了又聞,有些還放進嘴里嘗了嘗,又問道“除了這些還給沒給什么丸藥”?
喬氏和鳶尾都搖搖頭“沒有,抓回來的藥都在這兒了,藥有問題”?
馮立嶂把鳶尾支出去這才說道“不過是當歸、川芎、黨參、杜仲、桑寄生、菟絲子這些常見藥,沒什么稀奇”。
“那你在找什么?”喬氏疑惑不解的問道。
“哼!方家天溪堂最厲害的是制丸藥,都是祖上傳下來的秘方,一味九制安胎丸就救了永安堂的命。如果真是方家來跟我算舊賬、打擂臺,怎么會只拿這些普通方子來糊弄人”。
“也許他們?yōu)榱搜谌硕?,才把秘方丸藥都收著,免得被你看出來”?p> “不可能!就沖他們現(xiàn)在這種做生意的法子,不把秘方拿出來怎么掙錢。就憑這些?”馮立嶂抓了一把散開的藥材,對著喬氏,又輕蔑的扔下“就這點本事連維持日常開銷都難,還跟我斗!也太小看永安堂的底子了”。
喬氏也弄不明了,想了想說“按理說,剛開張,應該拿真本事出來才對,不然治不好病,名聲一傳出去,就算天天白送,要不了幾天也沒人光顧了。難道他們跟你拼的不是醫(yī)術,是別的”?
馮立嶂看著喬氏,意味深長的笑著說“你這才算說到點子上了。別說是寧波,整個浙江的幾味主要藥材都是從我們手里進出。他們看上的應該是藥材生意,現(xiàn)在不過是在試探我的反應??磥砦业迷偃ブ畲笕四莾鹤咭惶肆恕薄?p> 馮立嶂還在為天溪堂的真正目的而煩心的時候,他們的動作又加大了。最近,天溪堂門口突然擺出了一個‘義診’的牌子,不僅如此對于需要出外診的病人連出診費都不用,還免費送藥。馮立嶂在府衙、藥行、貨站包括碼頭倉庫都去了,并沒有發(fā)現(xiàn)天溪堂要插足藥材生意的痕跡,現(xiàn)在他更不明白這伙人到底想干什么了。不計后果、不為掙錢、不按套路、沒有章法,就在對面自己唱自己的戲,一副‘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架勢。他們在寧波的名聲越來越大,馮立嶂的擔心也越來越重。
馮立嶂為了天溪堂的事憂心不已,后園子里馮文珍和劉紅袖這兩天也心神不寧,倒不是替馮立嶂著急,是魏氏來了信,說蕭素素自今年過了生辰后,沒多久就病了,到現(xiàn)在還不見好。把紹興的名醫(yī)都看遍了,也沒什么起色。剛開始只是偶爾頭疼,后來一疼起來就是三五天,疼的時候路也走不了、飯也吃不下,最嚴重的時候聽不得外邊有什么聲響,連走路聲重了都覺得好像是地動山搖一樣承受不了。本想帶蕭素素到寧波或者杭州看看,可是現(xiàn)在一步都走不了,魏氏在信里說聽說永安堂的孟掌柜醫(yī)術高明,想拜托馮文珍和劉紅袖幫忙,看能不能請他來紹興給看看。
馮文珍和劉紅袖拿著信著急的直哭,永安堂原本是藥堂,只賣藥,不問診,藥堂掌柜只要懂一些藥理常規(guī),能看得懂方子就行了。是馮立嶂后來為了讓生意更有起色,才請了孟掌柜坐堂,但是只坐堂不出外診,這是藥堂和醫(yī)館的區(qū)別,不然相互搶行,影響聲譽,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方靈仙自從生了兒子五兒后,雖然性情乖張、驕傲跋扈,對劉紅袖的態(tài)度卻比之前要好一些了。自己現(xiàn)在兒女雙全,反而更能體會劉紅袖的凄涼和難過,雖然曾經一度很恨她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在她的天香院撒潑打砸,可她到底救了女兒一命,怎么說都是琇兒的救命恩人,這個人情她不能不記。剛好五兒睡著了,她也得空出來走走,到了木香院就順便進來了。一進來就看見馮文珍和劉紅袖二人拿著一封信哭哭啼啼的。問過才知道,原來是蕭素素病了,想請孟掌柜去看看。
“這也值得一哭?去找老爺說就是了,老爺不會不同意的”方靈仙滿不在乎的說。
劉紅袖白了她一眼說“我們還不知道去找老爺嗎”?
馮文珍擔心她們又吵起來,說道“方姨娘你不知道,永安堂的大夫歷來是不出外診的,這是規(guī)矩,就算是父親也不能壞了這個規(guī)矩,不然沒法向開醫(yī)館的大夫交待”。
“這是什么規(guī)矩,人命還沒個死規(guī)矩大?你們倆什么時候也學的這么迂腐”?
馮文珍把手里的信遞給方靈仙,為難的說“可是,蕭家大嫂在信里特意交待,千萬不要讓父親知道。蕭姨娘就是不肯來寧波看病,才越拖越嚴重。你也知道她這人有多要強。蕭家大嫂是背著蕭姨娘寫的信”。
方靈仙拿著信,低聲說道“原來是這樣。唉~何必爭這個氣,總不能為了跟馮家置氣把小命丟了吧”!
“誰說不是呢!”劉紅袖一邊垂淚一邊嘆著氣。
三個人沉默了許久后,馮文珍開口說道“我們正商量著,要不先去問問孟掌柜的意思,他若肯幫忙,總是有辦法不讓父親知道”。
方靈仙回去后,百合進來把門關上拿出一封信悄悄的說道“小姐,外邊來信了”。
方靈仙拿過信笑著說“還真巧”!看完后卻皺起了眉頭,心事重重的。
百合關切的問道“怎么了?又催了?唉~也確實拖得有些長了,總這么找托詞也不是辦法”。
方靈仙拿出一張信箋,提起筆說道“我能怎么辦,煩心事一波又一波,什么時候消停過。再說我總得為兩個孩子著想吧!他不也是沒辦法才讓我來的么,既然這樣就得按著我的方法辦”。她很快的寫了回信,裝進信封封好交給百合,囑咐道“趁晚上送出去,別讓人看見”。
百合接過信說了聲“我知道”就出去了。
孟掌柜這天一早到了永安堂后,先接了幾個病人,看抓藥的多,也沒什么人問診,于是對簡山說“簡師傅,我想告兩天假去辦些私事,煩您老先照看著,我辦完事就回來”。
簡山愣了一下,連忙說“孟掌柜您客氣了,有什么事盡管去,老爺要是問起來我自會回話”。
孟掌柜收拾了藥箱,對簡山拱拱手就出去了。
陳連生看著孟掌柜的背影說道“這可真是奇了,孟掌柜這還是頭一次告假。也不知做什么去,也沒聽說他在寧波還有熟人”。
簡山也很疑惑,盯著門口若有所思的說“誰還沒幾個要緊的朋友了”。
孟掌柜出了門就往碼頭去了,雖說走陸路能快一些,可是他這些年都習慣走水路,竹水村也有渡口,倒也費不了太多時間。黃昏時分船在竹水村渡口停下了,他一路打聽著在太陽下山前找到了蕭安良家。五嬸子給她開了門,見一個陌生男人背著個箱子站在門口,還以為是找錯人家,不耐煩的正準備打發(fā)了,只見孟掌柜開口說道“老嫂子,請問這兒是馮家三姨奶奶家嗎”?
自從那次劉紅袖來了后,已經有近兩年的時間沒人提起馮家三姨奶奶這個稱呼了。正巧魏氏端了一盆水出來倒,看見門外站了個人找三姨奶奶,過去問道“您是孟掌柜”?
孟掌柜很客氣的拱拱手,低頭說道“正是,府里得了信,讓我來瞧瞧三奶奶”。
魏氏回頭看了看院子悄悄問道“是馮老爺讓您來的”?
“不是,是后園子的奶奶小姐交代的”。
魏氏這才放心的請孟掌柜進來“孟掌柜真是不好意思,勞煩您親自跑一趟,要不是小妹病的太重,萬不敢勞您大駕,您后邊請”。
她們?yōu)榱俗屖捤厮啬馨残酿B(yǎng)病,讓蕭素素住在了五嬸的屋子,五嬸挪到了前院,把蕭子芃、小豆子打發(fā)到了祠堂去住。蕭安良搬回來了,住在蕭素素隔壁,聽人說長樂河上游的山里有一位神醫(yī),他一早就去請了,這會還沒回來。
后院比前院小很多,一排三間小房子,蕭素素住在中間的一間。一進院子就見馮文瑛搬個板凳坐在母親門前守著,蕭素素病了煩躁不得,馮文瑛就很懂事的不進去,怕吵著她,總是坐在門口,生怕娘叫她她聽不到。馮文瑛看見孟掌柜跟著舅母進來了,連忙站起來問好,被魏氏攔住了。魏氏悄悄對孟掌柜說“小妹這幾日越發(fā)不好了,眼睛也開始模糊,看東西都吃力,您老幫忙瞞著些,她~唉~這會還要強的不行”。孟掌柜點點頭,就跟著魏氏進去了。屋子很小,點著一根豆大的蠟燭,反正蕭素素也不怎么能看得見,魏氏把手里的馬燈往蕭素素臉上照了照,只見她臉色蠟黃,臉因為疼痛的緣故,皺的都有些扭曲了,本來就單薄的身子,瘦的就剩一把。魏氏把馬燈輕輕放到桌上,搬了把椅子給孟掌柜,柔聲說道“小妹,又請了位大夫來給你瞧瞧,你能聽到嗎”?
蕭素素費力的掙開雙眼,眼睛昏黃渾濁,一點也沒有往日的神采,她微微點點頭,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有勞了”。
孟掌柜搭了很久的脈,又在頭上按了半天,拿出銀針施了針后,又搭了脈,看了看她的眼睛,這才收拾好東西,默默的退出來。馮文瑛見舅母和孟掌柜出來了,這才進去抱著母親的胳膊,摸著她的臉輕輕問道“娘,你還疼嗎”?蕭素素用盡力氣,擠出點笑意來,輕輕搖了搖頭,一只手艱難的抬起來,想摸摸女兒,因為看不見怎么也摸不到,臉上有些焦急。馮文瑛趕忙握住母親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娘,你還記得鶯兒的樣子嗎”?
蕭素素眼角流出兩行渾濁的淚,忍著痛說道“當然記得,鶯兒的樣子娘都記在這里了。”說著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心“鶯兒又瘦了,你要多吃飯。不用擔心娘”。
鶯兒忍著眼淚,抽搐著說“娘,你會死嗎?我不要你死。娘,你一定要好起來。鶯兒不能沒有娘,鶯兒不要像小豆子哥哥那樣,變成沒娘的孩子”。
“鶯兒,人都會死的,只是遲早的事。娘也不想死,不想鶯兒變成沒娘的孩子??墒曲L兒也不用怕,沒有娘,還有舅舅舅母、還有哥哥五奶奶。她們都會照顧鶯兒的”。
“我不要她們照顧,我就要娘照顧我”鶯兒終于忍不住眼淚,趴在母親身上哭了起來。
魏氏把孟掌柜請到前院堂屋坐下,五嬸子邊倒茶給他邊問道“大夫,丫頭怎么樣了”?
孟掌柜嘆了口氣,用手捋著胡須說道“頭為諸陽之會,總司人之神明,最不容邪氣侵犯,若感染邪毒,直中腦竅或邪氣客于上焦,氣化不利,經脈不通,淤血、淤濁內停。使腑臟功能失調,內傷七情,髓海失養(yǎng),肝風內動,上擾清竅,痰蒙濁閉,阻塞腦洛、雙目?!?p> 孟掌柜說了一堆病理,她們都聽不太明白,只是著急的問“不好了嗎,沒辦法了嗎”?
孟掌柜想了想,慢悠悠的說道“癥雖險,倒還有轉機,就看三奶奶自己熬不熬的住了。病若在身總是有辦法,若在心,只怕華佗在世,也束手無策。這樣,我明早再來一次,再用針看看”。
五嬸子聽他說明天還來,連忙收了眼淚要帶他去蕭沛仁家借宿,被他攔住了“二位不忙,我自有下處”。
送走了孟掌柜,五嬸和魏氏坐在堂屋哭了好一陣?!靶∶玫拿趺催@么苦,好好的日子也沒過幾天。原以為憲良回來了,家里也有盼頭了。這讓我怎么向公公婆婆交代,怎么向憲良交代,鶯兒還那么小。五嬸子,你說我該怎么辦呢”。
五嬸一個孀居多年的老婆子,一個人帶著孫子過日子,原以為世上的苦她都吃盡了,眼淚早已流干了,可自從蕭素素病了以后,她幾乎天天流淚,只要一想起蕭素素這些年的遭遇,眼淚就止不住,她淚流滿面的說“老話說‘日短枯草黃,淚多壽不長’,這丫頭沒事就流眼淚,心里的坎過不去,神仙也難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