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公子昨日才恭賀陛下收復(fù)故都,今日又來祝賀本王復(fù)土中原,是不是有些朝秦暮楚了?”
慕容閣聽罷,冷冷一笑,道:“越王見笑了,與其說朝秦暮楚,倒不如說,晚輩這是‘朝吳暮越’,更加合適些!”
“朝吳暮越......”葉凌在心中默默念叨了一遍這個詞,頓感一陣寒意襲來,他早有預(yù)感,來者不善,只是他沒有料到,對方竟這般直接。
“哦?朝吳暮越?”司馬徽畢竟有所準(zhǔn)備,雖然也被對方的巧言所震驚,但眼神中陰冷的目光絲毫未減,半瞇著眼審視對方良久后,才又接著道:“慕容公子可知,有些典故是不能隨意更改的,弄不好,會出亂的!”
慕容閣也意會的笑了笑,道:“望殿下見諒,是晚輩冒昧了!只是晚輩身為塞外離人,對中土風(fēng)情并不十分了解,在晚輩看來,‘朝秦暮楚’和‘朝吳暮越’并沒有多大區(qū)別,因為無論秦楚也好,吳越也罷,都是春秋之國,因而如此換詞似乎并無不妥?!?p> “哈哈哈哈......”司馬徽聽聞,一手捏著酒樽,不禁低沉的笑出聲來,隨即語調(diào)一冷,道:“慕容公子果然是狡黠之人,其實公子根本就不是恰巧進(jìn)此酒肆吧!”
慕容閣聽聞,也露出令人難以琢磨的笑意,道:“彼此彼此,殿下您不也是謀略周全之人嗎?”
葉凌聽罷,似乎猜到了什么,用難以置信的眼光同時看向了這堂中相對而坐的二人。
不錯,他到此時才意識到,自從一行人到建康城后,除去昨日,就沒有出過蘭府,而至于今日,他原本以為是登基大典結(jié)束,越王想出來走走看看,換換心思。
可沒想到,一出蘭府便遇上如此情形,想必這絕不是偶然。
而見話已經(jīng)說明白,司馬徽也斂起了笑意,舉起酒樽,一飲而盡后,看向慕容閣,皺眉道:“既然如此,那慕容公子便不要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你找本王,有何貴干?”
“哈哈哈,殿下果真是直爽之人!”慕容閣笑著拱手道:“那晚輩便直言了,如有得罪,還望殿下海涵!”
“請講!”
“父汗既知殿下暫無妻室,所以命兒臣冒昧向殿下提出姻親之請,以結(jié)秦晉之好!”慕容閣說著,從身前取出一紙帛書與一枚青銅令箭,雙手奉上,又道:“這是父汗信物,還請殿下過目!”
四人聽罷,無不瞠目結(jié)舌,一時啞然,竟使得堂內(nèi)陷入絕對的安靜之中,只聽得到屋外的寒風(fēng)拂葉,深巷犬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馬徽首先笑出聲來,打破了原有的沉靜,而蘭左使也因為這一聲大笑反應(yīng)過來,上前接過慕容閣手中的帛書和令箭,呈至司馬徽席案前。
司馬徽并沒有正眼看那帛書,只是將其推至案面一角,然后順手接過青銅令箭,拿在手里把玩著,看了一眼慕容閣,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口中不停重復(fù)著一個詞:“秦晉之好,秦晉之好......”
葉凌有些坐不住了,看向慕容閣道:“先帝曾將隆裕公主下嫁給慕容單于,而此前還有延慶公主,我大晉與你慕容部一直有姻親往來,況且,聯(lián)姻一事,公子不是應(yīng)當(dāng)面呈皇上嗎,怎能在如此場合貿(mào)然提出?”
慕容閣只是笑笑,不做回答,而司馬徽笑過之后,則沉下臉來,道:“本王曾聽聞,在幽燕一帶,因為胡寇肆虐,晉人只得龜縮一地,筑墻壘壁,化民為兵,守成一方之土,謂之曰‘塢堡’?!?p> “胡人難以攻破塢堡,又不可置之不理,因而行聯(lián)姻之舉,下嫁部族中各賢王之女與塢堡堡主,從而換取雙方利益,胡寇不再禍患塢堡,而塢堡則為之提供馬料輜重!”
司馬徽用手里的青銅令箭,輕輕敲打著席面,又再度露出那復(fù)雜的笑意,道:“本王起初耳聞時,也曾覺得不可思議,可如今看來,此事并非虛言啊!”
慕容閣聽聞,也禮貌性的笑笑,道:“越王博識,此事的確不虛!”
司馬徽稍有停頓后,向后靠坐在靠木上,看著慕容閣,接著道:“只是慕容公子所說的秦晉之好,是指姻親之好呢?還是指邦國之好?”
“兩者皆是!”慕容閣此時神情穩(wěn)重,語氣嚴(yán)肅。
“哦?”司馬徽似有些懷疑,問道:“那慕容公子可知‘秦晉之好’出自何處?又可知這兩國君主最后是何結(jié)局嗎?”
慕容閣沒有回答,只是鄭重點頭,大有一番邦交之儀。
見慕容閣如此態(tài)度,司馬徽也一時沒有言語,陷入深思之中。
而葉凌聽到此處,方才明白了慕容閣的話外之音:
“秦晉之好”源于《左氏春秋》。
當(dāng)年,晉獻(xiàn)公年邁昏庸,誅殺太子申生,由此而引發(fā)晉庭動亂,諸多公子逃亡他國,公子重耳也因此落難,流浪于各國之間。
而秦穆公一心想東出函谷,問鼎中原,因此便決意支持晉國公子回國奪位,換取兩國邦交之好,以絕東出之?dāng)r阻。
然而,因為兩度遭到晉國公子夷吾和公子圉(yu)的背叛,懊惱的秦穆公便毅然決然的將流落至楚國的公子重耳接到秦國,并再度將自己的女兒懷嬴改嫁與他,結(jié)為姻親。
后來,重耳在秦穆公的支持下,如愿以償?shù)内s走晉懷公,執(zhí)掌晉國,終成春秋一霸——晉文公。
此后,兩國數(shù)代聯(lián)姻,修約盟好,因此才有“秦晉之好”一說。
只是,重耳在即位后,雖然沒像公子夷吾和公子圉一般,與秦國徹底翻臉,但仍舊死守函谷,令秦穆公東出無望,終其一生,也只落得個“獨霸西戎”的名號。
而慕容閣在如今的局勢下,以此種方式向越王提“秦晉之好”,其中的意味,已是昭然若揭了:
通過聯(lián)姻,慕容嗣將與越王結(jié)為同盟,慕容部可從外部幫助司馬徽奪得帝位,而相應(yīng)的,司馬徽則需要答應(yīng)慕容部的要求,那便是,縱橫于中原沃土的權(quán)利。
明白了此層含義,葉凌只覺一股怒火涌上胸腔,顧不得多想,狠狠一掌拍在身前的席案上,憤然起身,橫眉怒眼的指著對方,吼道:“無恥小人,竟敢離間圣上與越王!”
原本安靜的廳堂,因為葉凌的這一聲怒吼而泛起一絲波瀾,蘭左使見罷,忙勸阻道:“葉公還請息怒,或許慕容公子只是不解典故深意而已!”
而司馬徽則靜靜的看著葉凌,并無任何勸阻或解釋的言語,只是輕輕咳嗽兩聲,待葉凌靜下來后,才緩緩道:“慕容公子不妨帶話回去,大單于太高看我司馬徽了!我司馬徽既無重耳之能,也無重耳奪位之心,因此,是成不了晉文公的!”
稍稍頓了頓,司馬徽坐直了身子,眼睛直直盯著眼前的慕容閣,接著道:“再者,我大晉朝已非當(dāng)年春秋之晉,而你鮮卑慕容也非虎狼之秦,我司馬徽更沒有淪落至當(dāng)年重耳那般境地,何談‘秦晉之好’?”
慕容閣見答復(fù)已經(jīng)給出,便也笑著道:“大晉的確已非春秋之晉,然我鮮卑慕容雖非虎狼之秦,卻與虎狼有諸多相似之處!同樣地處邊陲,同樣被華夏中原視作狄夷,因此,未來怎樣,豈敢斷言!”
說罷,舉起酒樽,獨自敬司馬徽一樽酒后,起身抱拳道:“既是如此,晚輩今日便告辭了,多謝越王款待!”
“慢著!”
然而,正當(dāng)慕容閣轉(zhuǎn)身下樓時,卻被司馬徽忽然叫住了。